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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重来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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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楚生没想到他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明明记得昨晚收到路垚和幼宁从巴黎寄回来的信后,一个人喝了许多酒,意识模糊的时候还胡乱想着:要是能重来一次,要是能重来一次,他还不如没遇见过路三土。
没想到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巡捕房的办公室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镜子杀人案的卷宗,放在最上面的,正是路垚的个人资料。
“探长,现场的人都问过了,确实是这个叫路垚的和陈老六起过冲突,上面盯得紧,咱们还是去……”
“现在是什么时候?”
“啊?七点不到。”
“我是说,现在是哪年?”
“哪年?民国十四年啊。乔探长,您这是酒没醒啊,乔探长,您要不先醒醒酒,兄弟几个先把那小子抓回来……”
乔楚生突然冷了脸,用力拍了下桌子:“我是探长还是你是探长?废话那么多?叫上人跟我再去现场看看。”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我是你们的头,有意见就给我从巡捕房里滚出去!”乔楚生看到那人虽然不忿,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他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又放缓了语气,解释道:“路垚受过高等教育,家境好,人聪明,又前途无量,”乔楚生顿了顿,继而说道:“辛苦兄弟几个再跑几趟,回头案子破了我给发红包。”
“是,是是,我这就去。”
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乔楚生一个人后,他揉了揉额角。他好像真的回来了,现在,巡捕房上下还没有完全信服他,他还没有,遇见路垚。
他摩挲着那份资料,突然想起路垚顶着个青眼圈得意的说自己要不是懒得考试就是三学位的模样。
那时的路垚多好啊,骄傲自信,得意洋洋,从头到脚写满了矜贵,双眼像是藏了星星一样,专注的看着他。
可是什么时候,路垚开始变得不爱笑了,也不看他了呢?
“路三土,”他轻轻的抚过路垚的名字,“你说你只想要一份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看报纸的工作,上辈子是我拖累了你,这辈子还给你。”
这次我不去找你,不去干涉你的人生,我就不会看着心上人和别人宣誓结婚。
“路三土,与其看着你一步步离开我迈向别人,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靠近你。”
乔楚生记忆力很好,如果是与路垚有关的事就记得更清楚。他清晰的记得案子的每一个细节,手法、证据、还有背后的恩怨。
案子破的很顺利,乔楚生也凭借这个案子在巡捕房站住了脚。在调察过程中,白幼宁仍然参与了进来,写出的报道轰动一时。
不同的是——
“楚生哥,不是还有一个在陈老六死前和他发生矛盾的人吗?他叫什么来着?”
“你管人家叫什么干嘛?和人家没关系,别把不相关的人牵连进来。”
在乔楚生的干预下,有关路垚的信息只出现在乔楚生的办公桌上过,除此之外,路垚和这个案子一丁点联系都没有。
“道上的事,别沾染了别人的前程。”乔楚生如是说。
最近沙逊银行对面的咖啡厅迎来了一位格格不入的客人。
咖啡是洋人的玩意儿,来喝咖啡的人,要么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先生,要么是精致到头发丝的女郎。
这位新来的常客虽也常穿一身西服,却总让人觉得那是一位暴徒,连考究的衣服也遮不住身上的危险气息。鬓若刀裁,目若寒星,不笑时眼里似乎都带着冰刃,纡尊降贵笑一下又勾人得很,常惹得那些偷偷打量人的女客面红耳赤,彼此推攘又不敢真的上前。
乔楚生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哪怕是学着路垚喝了几年咖啡,他也欣赏不来这东西。他喜欢喝酒,也喜欢喝茶,但这种又黑又苦的东西,只有娇生惯养留过洋的小少爷才喜欢。
镜子杀人案结案后,白幼宁的报道没有提到路垚半个字,路垚还好端端的在沙逊银行当经理,按时按点上下班。白幼宁离开白家后托乔楚生找了新的公寓,离报社近,安全,和路垚离了八条街。
真的和路垚的人生没有交集后,乔楚生又总是心痒痒,忍不住的时候,曾在夜晚偷偷开车到路垚公寓的楼下,看着那扇窗子从明到暗。再在车里将就着睡一觉,天不亮就醒过来,等到那扇窗子的窗帘被拉开,再做贼心虚的离开。
还曾有幸听到过路垚惊天地泣鬼神的小提琴演奏,在路垚楼上邻居的声讨声中偷笑着离开现场。
思念可以被压抑,却不能被消灭。那些一点一点抓心挠肝的思念,渐渐累积成了疯狂叫嚣的欲望。
他想见路垚,哪怕是一面也好。他只想偷偷的,再看路垚一眼。他太想见一见路垚了,不属于他的,也不属于白幼宁的,只藏在他心里的路垚。
见了一面就更期待着下次见面。
于是,乔楚生成了这家除了地理位置毫无其他优势的咖啡馆的常客。除了休息日,每天下午雷打不动的坐在窗口看向窗外,直到他想见的那个人离开为止。
路垚知道银行对面有一家咖啡厅,他的同事下班后经常一起约着去喝咖啡,但他去过一次后就再没去过。
一是因为那家的咖啡口感一般,二是他也没有约着一起的朋友,别人都是二三好友一起谈笑,只有他独自一人未免有些不自在。
今天是例外。
也许是路垚每天踩着点上下班一刻都不多留偶尔还迟到早退的行为遭到了报应,今天他终于加班了。一直到天快黑才处理完手上的事务。
出银行门口的时候已经饥肠辘辘,路垚看向对面,对面的咖啡店里只三两个人影,暖黄的灯光,氤氲的雾气,隐隐约约有丝丝缕缕的香气飘过来。
透过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路垚看见咖啡店窗口的座位上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雾气的遮掩下看不太清楚,却总觉得那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他应该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透过玻璃和人群与自己遥遥相望,颇有些一眼万年的意思。
“想什么呢?”路垚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袋,“我不会是饿出幻觉了吧。反正离得挺近的,去咖啡厅随便吃点好了。”
咖啡厅的店长已经盯乔楚生好几天了,这位奇怪的客人每天来只点一杯咖啡,一坐就是好久。咖啡端上来的时候只抿一口,直到走的时候才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只盯着窗外发呆。这样一位既不喜欢咖啡也不欣赏店内他费了好大心思的装潢的客人,他本不该欢迎的。可是没办法,这位客人给的小费实在太多了。
可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往常这位客人四点左右就走了,可今天直到天黑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店长从没见过这位客人的身边坐过人,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女客上前打招呼他也只是礼貌拒绝,要说是等人吧,他一直都是独自来独自走。难道是来偷偷看一眼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还是等一位不会再出现的爱人?
店长正胡思乱想着,门口的风铃叮叮作响,有客人来了。
“欢迎光临,先生您想要点什么?”
“给我一杯拿铁,还有一块芝士蛋糕,谢谢。”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乔楚生摩挲着杯子的手猛地用力,身体僵硬,像是挣扎了好久,又慢慢放松,继续坐在座位上,不出一言。
乔楚生看见路垚坐在了自己不远处,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在这里坐了好几天都没见路垚来过,今天也许是路垚加班太晚,饿了才来这里吃点东西。乔楚生看着路垚动作优雅地吃东西,却想起他当初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人份,反差有些好笑。
路垚突然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嘴角还沾了点蛋糕屑,乔楚生偷看被抓包,也不过只僵硬了一下,想要举杯示意却想起来自己喝的是咖啡,只好同样回以一个微笑,放下钱,起身离开。落荒而逃。
后来,透过办公室的窗子,路垚发现乔楚生每天都会在相同的时间来到咖啡厅,坐在固定的位子上,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直到他下班也没离开。
‘真是个怪人’路垚越是这么想,就忍不住越是关注。
渐渐地,他去那间咖啡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尤其是看到几次有女人去跟乔楚生搭讪之后,路垚悟了,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独自一人在咖啡厅里还可以刷帅啊!
找到了理由的路垚去咖啡厅去得更加频繁,也经常会和乔楚生对上视线,彼此相视一笑,像是结识已久的老友。
“我能做这吗?”
乔楚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询问的路垚,诧异地挑了下眉,“可以。”
路垚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问道:“我经常在这看见你,你,在等人吗?”
“算是吧。”
“哦,嗯,我好像总是看见你一个人……”
乔楚生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着路垚,说:“我等的人,应该是等不到的。”
“这样啊,抱歉。”
“没关系,我还有事,下次见。”
“等等,我叫路垚,三土垚,你呢?”
乔楚生回过头,语气似有些怀念,“乔楚生。”
路垚觉得乔楚生的眼神里好像包含了太多东西,沉重的让他忘记了说出“我们交个朋友吧”这句话,等他回过神,乔楚生已经离开了。
“下次见面再说吧。”
他坐下喝了口咖啡,无意间发现乔出生剩下的那半杯咖啡已经放凉了,路垚光是看着嘴里就发苦,也不知道乔楚生是怎么面不改色地喝下去的。
第二天,路垚来到咖啡厅的时候,乔楚生已经坐在那里了。
“路先生。”乔楚生微笑着打了声招呼。
路垚突然觉得乔楚生坐在咖啡厅里有些屈才了,这要是放在酒吧里,得招来多少莺莺燕燕啊。
“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路垚就好。”
“好,路垚。”乔楚生一字一顿的念出这两个字,竟让人感觉出有几分珍重的意味在里面。
“你今天也来等人吗?”
“我今天来,是跟你告别一下,明天起我就不回来了。”
“啊?为什么?你不等了吗?”我还没来得及提出交个朋友呢,路垚心想。
“嗯,我不能再等了。路垚,再见。”
被留下的路垚神色郁郁,他好不容易想交个朋友,结果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也说不上是恼怒多一点还是挫败多一点。
乔楚生把车开到街角,坐在车里看向咖啡厅。没一会就看见路垚面无表情的走出来,一看就是生气了。
乔楚生目视他走远,叹了口气。不能走得更近了,他要和路垚保持距离,才能不去影响路垚干净光明的人生。他不能放任自己去接近路垚,实在不行的话,以后在街上偶遇一次就好了。
乔楚生果真没有再去过那家咖啡厅。
不死心的路垚接连去了几天都没看见乔楚生,很是沮丧,就也没有再去过了,只是不小心养成了从窗子向下张望的习惯。
乔楚生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巡捕房探长的生活,有了前世的经验,办案更是得心顺手,让别人欠下了人情不说,偶尔也会插手一些前世发生过的案子,阻止了几场悲剧。
他还是总会想起路垚,前世的这个时候路垚还在他身边,每一个案子都有路垚的身影,可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一个人办案,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走过大街小巷。
他远远地去看过路垚几次,路垚的生活安稳而平静,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万一他离路垚太近了,扰乱了路垚的生活不说,搞不好还要再一次送自己的心上人离开自己,未免太过得不偿失。像现在这样远远看着,挺好的。
直到底下的巡捕来跟他报告一场电影的首映式发生了命案,死者名叫高松,他想起当初高松死亡现场路垚正坐在他前面,嫌疑颇大。但这次路垚和白幼宁没有联系,路垚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案子里,就像之前的案子一样。
乔楚生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等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路垚正皱着眉头被人盘问。
“我都说过了,是别人给我的电影票,我坐在他前面纯属巧合,我根本不认识他,更不会杀他了……”
“路垚。”
路垚扭过头,看见一身制服的乔楚生,诧异的张大了嘴,“乔楚生,你,你怎么……”
乔楚生笑了下,“再认识一下,租界巡捕房探长,乔楚生。”
在场的人很多,十分拥挤,声音嘈杂,尸体就在旁边,血腥狰狞,乔楚生眼里却只看得见一个路垚。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路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这么快就撞到我手里了。”
这次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可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