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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疗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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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通与吴氏二十余载恩爱夫妻,当初却全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但不懂得什么私情,未成亲之前连一面也没见过,当真是盲婚哑嫁。
偏是两个不识风情,从不在这些事上下功夫的,倒比那海誓山盟、痴心指望的更有缘法,彼此性情相投,才干亦相称,说话做事见头知尾,又都是一心一意相扶持过日子,教养孩儿,岂有过不好的道理?日久天长,恩爱愈笃。
因此呼延家家教,自来对儿子拘束得严,总不教他晓得贪恋色/欲,以免移了性情。
呼延通又有个愚痴见识,一向以为男子年过二十岁气血才充足,晚些娶亲,方不伤了习武之人的根本,虽然早为呼延灼定下亲事,却与韩家约定,要过几年才能完婚。
只如今看来,为这作孽子心机使碎,反成了一场笑话了。他若当真是个如此没体面,专有那些下流癖性的,料他日后也难改,将来又怎么处呢?
呼延通每思量到此处,又气又苦,好几日也不常来看呼延灼将养得如何了。
其实他更有一样说不出的恼恨,便是日益察觉,呼延灼早就不伏他这当爹的辖治了。
呼延灼却与他爹一模一样,性气高强,只有自己拿捏别人,断不肯对人俯首听命。小时候还不敢怎地,便是如今也不敢自己承认,心里却对他爹还拿他当孩童管教实有怨言。
若不是他父子俩这样的心态,当日两人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这一对亲父子间的矛盾,倒是因他们秉性太过相近,难免有“一山难容二虎”的嫌疑。
其实呼延通有些错怪了儿子。呼延灼从小便是这般心性,别的事情还都伶俐,只在情/事上混沌得如浆糊一般,却对父亲教诲深信不疑。
因他那一世活了老大年纪,“色”上面自然通了,这两年又浮躁,忍耐不住便要作怪;“情”上面因从未留过心,竟毫无长进,以致误到今日这地步。
他与杨志在一处固然快活,但为此良心不安,连这样的喜悦也逐渐消磨了。
这些时日,呼延灼屡次想要商议丢开手,只是看着杨志待他种种依恋、十分情热,终究不忍说得。欢乐一时,自己又追前悔后,好不苦恼。
呼延灼自己有个法门,每遇着十分艰难苦楚的逆境,便平心静气不作多想,免得虚耗精神,只先熬过了这一关再说。
譬如这一回,天大的丑事虽没在外面彰显,从此也无颜面对家人。又受这一场鞭笞打得皮开肉绽,好不羞耻,他也都暂不理会,只安心养伤,熬过这几日才顾得上想别的。
将息几日,身上的疼痛减轻多了,他才真正睁眼去看,准备承受住身外的刺痛。
呼延灼看时,只见给他当做卧室的这间堂屋里,往来伏侍的人早已不忙不乱,安适得多了。吴氏也常常来守着他,一边发付些家事。
呼延灼自忖,他娘自然早都晓得了,只不肯在面上表露出来,显得是在责怪他。
爹娘的卧房就在里面,只是这几日也没见他爹进来。自然可能是被他气得狠了,有意不见。
呼延灼有些怕开口问这句话,却不得不再问一遍:“兄弟怎么样了?”
他娘却没生他的气,平静地答道:“你兄弟这几日病了,没什么大事,已经快好了。”
呼延灼刚做好刺痛的准备,却像是整个人狠狠撞在石壁上,撞得全身都要碎裂了。
他又想起当日昏晕以前听到的,让他肝肠痛断的哭声。
他忽然恐惧上来,仿佛看到杨志病得厉害,病得快死掉了,急问:“怎么病了?”
但他其实心里也晓得,杨志定然是为了自己才病的。
呼延灼不禁连连哀求,要去看杨志。此时他才醒悟,杨志这种病,须靠自己才能治得好。
吴氏按住儿子,安抚他道:“真的好多了,你爹陪着他住,照看他,必不许你再去招惹。过两日他全好了,自然先来看你,你又闹的什么?”
呼延灼听出这不是假话,平静下来了。
他躺在那里自己琢磨,左思右想,悔上心来。
但这一次悔的又不同以往,不是悔不该拉杨志做下歹事,而是既做出来,怎又不敢将错就错、一错到底,中途还想要撒手。
呼延灼自悔道:“他几次三番试探我心意,察觉我心冷了就要焦躁起来,这又为的是什么?
我一向以为,都是我误了他。但他自己何尝当这是一件错事?只要不枉了这一片用心,他也不知什么是悔,不知什么是怕。
倒是我一味执迷,半途上又要抛开手,生生剜他的心肠。倘若他真为我病死了,难道不是我害的他?这罪过比先前的还更重!”
再往下细想两人做下的“歹事”,连这究竟是不是罪过,也有些认不清了。
杨志心里爱他,这是毫无疑问了。他对杨志又是如何呢?
爱是一定的,只他一直当做是手足悌爱。
如今想来,手足之爱自然是有的,但也未必全是。
他早省得杨志所好,却怕别的男子来“欺侮”,宁愿自己来独占,枕席之间,欢情无限。难道能说这一定是龌龊事么?
他当然把杨志当做兄弟来爱,但又不止如此,还爱他整个人:
爱他和顺又执拗,爱他敏锐又糊涂,爱他分明脆弱得总要人来保护,但又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勇烈。
这是呼延灼第一次透过一片混沌,看清了自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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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杨二人咫尺天涯,隔绝的这几日里,杨志倒当真将养得好多了。
也不见得是他吃的这药真有奇效,多半是因杨志会设法自己开解。
与呼延灼的法子不同,杨志熬过苦痛的秘诀,却是把自己放得混账些,幻想一切终将由着自己心意,以此来疗伤。
他首先想到,最要紧的是这个家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又没失了宠。
这一件倒是真的,至少呼延通仍旧十分疼爱杨志。有了这一样,杨志才能过得安心,余者也都好从长计议。
呼延通将他两个的屋子翻查一遍,从呼延灼房里倒没搜出什么,从杨志房里先翻出呼延灼藏的一套淫/书话本,气得烧了。
那本内功心法因看着像佛经,他却没在意,只把两册天书拣了出来。
杨志睡醒一觉,看见他爹将天书拿在床头,正读得入迷。
呼延通问杨志道:“小逆种,这是哪里来的?”
杨志回道:“是一位老神仙送给哥哥的。”
呼延通嗤一声,道:“你们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有这样的好东西,连爹也瞒着。你别跟那白眼狼学,和他一样,还是你跟爹爹好。”说罢又埋头看进去了。
杨志听了这话很是受用,便又接着开解下一步,怎样能让他见呼延灼。
他一心想到堂屋去,与呼延灼躺在一处,那才惬意呢。
只是这就过了,可不敢真的说出来。
他想着白日里爹爹不在,他可以放泼了闹一闹,让蔡安抱他过去……
只不知蔡安又会说出什么话来?那里一屋子人又会怎样看他?最要紧的是,呼延灼对此又是什么反应?
杨志断然先不去想呼延灼不乐意的情形,只当他跟自己一样,苦苦地巴望着相见。
他在脑子里想象出终于达到目的,与呼延灼舒舒服服地躺在一起的那般快乐,闭着眼睛,微微含笑,心里着实畅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