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魔缘》栖辰

9、第九章

　　小璇玑不懂，习惯性想要拽拽玲珑的袖子，问一问。

　　但是玲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褚磊身边，带着她不太经常看到的笑容做乖巧的背景板。

　　璇玑微微踮了踮脚，眼睛左看右看，周围飘荡着似有而无的一些打量，自以为毫无痕迹。

　　偶尔能听见小声的气息交换，像是毒蛇吻上前来的先兆。

　　小璇玑觉得没意思了。

　　周围都是虚无的灰色色块，耳朵里灌满了不明所谓的杂音。

　　刺刺的，耳朵疼。

　　好想嘟嘟，想念那些色彩与声音。

　　璇玑想着，对杂音絮语充耳不闻，对若有若无的打量视而不见，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在旁人看来她又变成了一尊漠然又冰冷的石像，眼神呆滞地看着不知何处。

　　众人皆摇头，这褚璇玑果真没心没肺，倒是省得为她得罪掌门了。

　　收徒风波很快就被两边的长老三言两语平息了。

　　褚磊起身将恒阳送出去，身后的弟子各自散去，三三两两要么去论道，要么去修行灵术，一切如常。

　　褚玲珑抓着褚璇玑的手乖巧地跟在褚磊身后送行。

　　两个大人走在前面，于是三个小的就并排走着了。

　　褚玲珑怕昊辰怕的厉害，身子僵得像一段木头。

　　璇玑眨眨眼睛，脚步一错塞进了玲珑和昊辰的中间。

　　昊辰忍不住去看她。

　　她的裙摆像是羞怯的花，神情像是清晨的露水，眉间每一分懵懂都是栖身于优钵罗蕊间的月色。

　　这些东西令昊辰心口微微鼓噪，像是一朵花将要开放。

　　只是那朵花很小很小，栖息在石头上，含苞待放了很久很久，突然被人在花苞的尖尖上点了一滴甘露。

　　它要开花呀，它发出细小的声音。

　　石头无言地矗立着，风雨不动，亦不为花开所动容。

　　璇玑无知无觉。

　　玲珑觉得气氛很怪，这种情况下总得说点什么。

　　璇玑是个一根筋，说什么都要被一句话噎死。

　　所以不如从昊辰师兄身上找话题？

　　于是玲珑开口：“听、听说昊辰师兄是钦定的守护秘境之人，不知道昊辰师兄知不知道秘境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啊？”

　　昊辰瞧了她一眼，声音温和：“昊辰并未进入过秘境，只是与师傅在外面加固结界罢了。”

　　玲珑有些不满，这人也忒傲气。

　　怎的是个与璇玑一模一样能把天聊死的家伙。

　　璇玑扭过头，跟着问：“秘境？”

　　“我知道我知道，那里面有吃人的烛龙！”

　　小璇玑一语石破天惊。

　　“什么烛龙？”玲珑迷迷糊糊。

　　昊辰眉头一皱，声音淡淡的，像是落了层霜。

　　只是触及璇玑清亮的眼神，就忽然化作一缕云雾。

　　“你怎知秘境之中有烛龙？这本是少阳不传之秘。”

　　小璇玑不明所以：“是那个要杀我的人跟我说的，她杀了我会把我丢进少阳秘境，烛龙会把我吃掉呀。”

　　昊辰沉默了片刻：“师兄知晓了，璇玑师妹以后莫要再同旁人说这些了。”

　　璇玑看着他的脸。

　　灰色的边缘晕晕的，但是就是比旁人的顺眼。

　　“为什么呀？”

　　小璇玑的头被按了按：“有些事不该被人知道，而有些事会让你的家人感到疼痛。”

　　月白袖角垂落眼前，像是一朵柔软舒展的云。

　　璇玑似懂非懂。

　　玲珑找到了机会插嘴道：“你笨呀，那里面可是关押着可凶可凶的怪物呢，大家都不想让我们知道。”

　　“怪物？”小璇玑歪歪头，“有我怪吗？”

　　“嗯…比你可怕好多好多倍！”

　　“好多好多是多少？”

　　玲珑被难倒了，她试探性地比了比空气：“比…比十个你都多！”

　　“哇——”璇玑配合地惊叹，虽然表情完全没到位，但是看得出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玲珑有点脸红，她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昊辰垂着眼睛，抿着嘴笑。

　　璇玑看着他，又觉得他不像玉像了，像玉人。

　　“所以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呀？”璇玑刨根问底。

　　“璇玑！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还不过来，不要缠着你昊辰师兄了。”褚磊呵斥道。

　　璇玑也不纠缠于这个问题，被玲珑拉着乖乖从昊辰身边走开。

　　当她眼角的余光快要完全看不到那玉人般的脸时。

　　耳边传来昊辰师兄轻轻的一句话。

　　“璇玑师妹，如果你还想变强，可以来找我，我每日都会在扶疏堂讲一堂大课，虽你不喜无情道，可也该亲耳听听才能下论断。”

　　璇玑回头看他。

　　玉人跟在白发苍苍的恒阳师伯身后半步左右，两个人走的路又陡又险。

　　一个步履蹒跚却坚定不移，一个闲庭信步如智珠在握。

　　璇玑眨眨眼，她有些把昊辰的话听到耳朵里去了。

　　爹爹和玲珑也会需要保护的吧？可是真的要修无情道吗？

　　小璇玑复杂度有限的小脑瓜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去问问嘟嘟吧，小璇玑忍不住想，他们是一个人嘛，而且嘟嘟可比她知道的多多啦。

　　于是在外人眼中褚璇玑没心没肺地恢复了自己懒散的生活，尤其喜欢跑到首阳山的桃花林里睡大觉。

　　不过只有璇玑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在睡大觉，是跑去灵台跟嘟嘟叽叽喳喳地说话。

　　小璇玑的灵台如今有了两个主人，但是环境还是很单调，水泽白雾万年如一。

　　可小璇玑不觉得单调，她看见嘟嘟坐在琉璃台上，像是吃了双份的青团果子，还想继续。

　　她跟罗睺计都说自己的所见所闻，跟他说自己一切迷惘之处。

　　只是她六识未全开，所见所闻所感着实贫乏，描述起来更是七颠八倒，可是罗睺计都并没有任何不耐烦。

　　小璇玑点点自己被烙上妖痕的眉心。

　　虽然嘟嘟也没有什么反应就是了。

　　小璇玑揉了揉自己的小脸蛋，趴在琉璃台上自上而下去瞧嘟嘟的脸。

　　她双手捧着脸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放平。

　　小璇玑注视着罗睺计都绘有花纹的襟口，喃喃道：“嘟嘟，我前几天差点被收成内门弟子啦，是不是很厉害？”

　　尾音虽然轻快，但她的语气有些淡淡的，听起来跟平时不大一样。

　　罗睺计都盘膝坐在琉璃台上，神情乍然生出波澜。

　　眼睫一颤，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趴在他腿边的小璇玑。

　　他只能看见小璇玑头顶的发旋，小小的，跟它的主人如今一样有些恹恹。

　　“不过我拒绝了……因为要是真的去了旭阳峰，就要修无情道啦，”小璇玑自顾自地说着，“轻易没办法下山，也没办法见到嘟嘟……最后还会连玲珑他们都不在意，有点可怕。”

　　“无情道？”罗睺计都的手指微微一动。

　　璇玑闻言看向罗睺计都，面上是纯然的欢喜：“嘟嘟你醒啦？”

　　说着就要往他身上扑，这是之前养成的毛病。

　　自从罗睺计都说他们是一个人，璇玑就总是要往他身上贴一贴，然后问一问罗睺计都自己跟他像一点了吗？

　　因为除了眉心一点被烙上去的魔痕，他们两个实在是很多地方不同。

　　小璇玑有点不乐意。

　　罗睺计都一手摁住璇玑的脑门，眼神落在她的腿上：“嗯？”

　　小璇玑于是特别自觉地脱了鞋袜才爬上了琉璃台，坐在罗睺计都的一边。

　　歪头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小脚丫有时候还要动一动。

　　于是罗睺计都的眼帘又落了下去。

　　嘟嘟的眼睛又被他自己藏起来啦，连带着他眼睛里的星星一起，璇玑想。

　　罗睺计都的袖子很宽大，手臂搁在膝盖上的时候，袖子就落在琉璃台上，他经常就这么闭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小璇玑总是很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于是距离越凑越近。

　　即使对上罗睺计都的眼神，小璇玑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反而追逐着他的眼神，盯着瞧。

　　于是罗睺计都越发不愿意与她分享六识了。

　　这一次亦是如此。

　　璇玑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又看了看罗睺计都的膝盖。

　　挪动身体跟罗睺计都碰到一起，才继续絮絮叨叨。

　　“嗯！昊辰师兄说我天生就该走无情道，不然实在浪费天资，嘟嘟你说我真的很适合修练无情道吗？”

　　“可是无情道道义真的很可怕，最后会谁都不在乎，什么都感觉不到吧，就像我遇到嘟嘟之前一样。”

　　可小璇玑的口气分明带着点不舍。

　　“你想变强？”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保护嘟嘟，玲珑和爹爹。”

　　“而且昊辰师兄说愿意等我试一试，在扶疏堂里与我讲道。”

　　这是第一次褚璇玑嘴巴里吐出一个非血亲的人的名字，罗睺计都手指一动，心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在意。

　　只是这样的情绪实在是太平淡，淹没在罗睺计都心底的仇恨里，连一朵浪花都没有激起。

　　“一届凡夫也敢讲道？蚍蜉撼树。”罗睺计都声音低沉，尾音带着些许不以为意。

　　小璇玑眼睛都要变成豆豆。

　　什么什么撼树？

　　嘟嘟讲的东西好深奥哦……

　　小璇玑眼巴巴看着罗睺计都，手指捏着他的衣袖往上爬，捏捏罗睺计都的手掌。

　　“不…不懂ovo……”

　　罗睺计都抬起眼看着小璇玑，有些无奈，良久他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如从时光尽头娓娓道来。

　　“自鸿濛初开，世间生灵百万余种，有修练之灵性者万余种，除天生神族，担当造化之职，其余诸族混居大地，懵懂生存。”

　　“天官造字，始开灵昧，定神、魔、妖、人四大族为天生灵性之族，其中人族最为纯粹也最为弱小，依附神族而活，妖魔两族虽强大但其下又细分诸族，各自为政。”

　　“各族探索修炼之法，曰技者，曰术者，曰法者，命名驳杂不一，频生争端。”

　　“天官遂出，定道为名。道者，道路也。”

　　“何谓无情？何谓有情？道本是道，亦非道也，无情有情乃由人定，唯道之一字在乎本心。”

　　“就如你的十四年人生于罗睺计都是沧海一粟，罗睺计都亦是天地蜉蝣。万物向道，无分尊卑贵贱，达者为先。求索寻道者便是蚍蜉，我们都是蚍蜉。”

　　璇玑晕乎乎看着罗睺计都。

　　完、完全没听懂后面的。

　　不过，嘟嘟好厉害。

　　璇玑被震撼到了。

　　当罗睺计都开口说话的时候，璇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耳边轰鸣，隐隐应和罗睺计都说的话。

　　甚至璇玑能感觉到那声音中的宁静与悠远，让她感觉自己心里又明亮又干净，很踏实。

　　原来罗睺计都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啊，而我居然是罗睺计都的一部分……

　　真奇妙。

　　“可是本心是什么？我也有吗？”小璇玑提问，眼睛亮亮。

　　璇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的琉璃心跳动着，没有丝毫波澜变化。

　　罗睺计都伸出手，用眼神示意她把手放在他手上。

　　“……嗯？”璇玑不明所以，伸手搭在罗睺计都手上，抬眼看着罗睺计都的眼睛。

　　罗睺计都将璇玑带入自己怀中。

　　细腻的肌肤摩擦着微微粗糙的肌肤。

　　她觉得自己的手被嘟嘟拉着，指尖落在一块微微发热的地方，指尖是细腻的布料纹理。

　　啊……

　　小璇玑后知后觉，她的六识被嘟嘟放开了。

　　手掌被压着贴合下去，手掌贴合的地方，传来心跳。

　　是嘟嘟的心跳。

　　嘟嘟的手以一种霸道而不失温柔的力度压着小璇玑的后脑，让她的侧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璇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侧脸传来布料细腻的质感和布料之下辐射出的细微热意。

　　耳边是一声声沉稳又温柔的心跳声。

　　好好听……璇玑忍不住伸手搂住罗睺计都的腰身将自己的脸埋进去。

　　耳尖追逐着他的心跳，每一次跳动她都觉得欢喜。

　　她抬眼看嘟嘟居高临下的目光，淡淡的没有半分不耐。

　　我正抱着嘟嘟呀，她蹭了蹭罗睺计都玄色的衣襟，睁大眼睛去听嘟嘟的心跳。

　　罗睺计都看着她滴溜溜转的眼睛，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斩落所有光明。

　　"不是要知道何谓本心么？"

　　“闭眼。”

　　小璇玑依言闭上眼睛。

　　她“看”到了一点微光从贴合着罗睺计都胸膛的指尖生发，飘到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碰碰它。

　　但是手掌还被罗睺计都抓着，动也动不了。

　　于是小璇玑只能看着它慢悠悠飘过来，像一团蒲公英，轻柔地撞在她的眉心。

　　璇玑有些担心自己的魔痕还在不在，但是很快她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一股风吹来，既烈且冷。

　　它粗暴分开小璇玑软乎乎轻飘飘的刘海儿，吹得她眼睫颤动，脑门心冰凉，鼻尖泛起一点点红。

　　周围的云气渺然，显而易见她站在高空之中。

　　小璇玑忍不住想抓住个什么东西。

　　然后她的手就被罗睺计都捉住攥在手心里。

　　小璇玑眯着眼睛去看罗睺计都。

　　嘟嘟此刻完全没有在灵台内那般静寂的神情，而是更…更…

　　小璇玑有些词穷。

　　她看着罗睺计都怀念的，松懈的，偶尔能窥见几分傲气的眼神、姿态，他的目光投向地上。

　　于是一种畅快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小璇玑摸摸胸口，那里的声音平缓而毫无生气可言。

　　是嘟嘟。

　　罗睺计都牵着小璇玑的手，指着周围让她看。

　　璇玑看向底下的无边山河。

　　山岳雄奇壮美，河川百汇入海，山水相依，长风碧空，晨昏旦暮，日升月落，每个时刻都足以令小璇玑点亮心中沉寂已久的情绪。

　　罗睺计都拉着眼睛亮亮，鼻尖红红的小璇玑：“喜欢吗？”

　　小璇玑重重点头，视线流连于山水之间，分辨每一刻阴阳造化之功。

　　“我喜欢，真的很喜欢！”

　　“那你要记得，如此，山河万万里，与风共逞意，此谓之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