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魔缘》栖辰

8、第八章

　　玲珑讨厌无情道。

　　无情道是最接近天的道，是最接近仙的道。

　　这句话在修者的世界内广为流传，可偏偏玲珑对它嗤之以鼻。

　　玲珑从小被父母宠爱，被师兄师姐们奉承、厌恶、讨好、关怀，与讨厌的人辩论、争吵、打斗，对褚璇玑不求回报、掏心掏肺地好。

　　她爱人，亦为人所爱。

　　她憎人，亦为人所憎。

　　褚璇玑分不清善恶、曲直、爱憎、好恶，褚玲珑便将它们区别得鲜明百倍，以身为尺，供璇玑丈量世界更高深更宽广之处。

　　除此以外，玲珑从来没有想过太过高深的东西。

　　她的天资比璇玑好，爹爹总说她该好好珍惜，刻苦修炼，以求登达仙途。

　　可玲珑不这么想。

　　她修仙从不为求大道长生，而是为了为母亲的惨死复仇，为璇玑以后的生活保驾护航，为爹爹的眼中多一些欣慰，还有她自己想高对头一头的小小虚荣心。

　　仙人哪里好？

　　四方神君，二十八星宿，上至煌煌天宫，下至地府幽冥，无不等级森严。

　　以人间修士成仙的几率，这偌大少阳几人能成？

　　苦修之后孑然一身又是何苦来哉？

　　她是一个大大的俗人，贪恋温暖，贪恋人间无数嬉笑怒骂。

　　便快活在这俗世走一遭就挺好。

　　抱有这样想法的玲珑自然对无情道有点抵触。

　　人要是没了情，那还叫人吗？

　　玲珑一直觉得璇玑缺少六识是一种缺憾，她有一万种展现世间明媚万物活泼的方式，可璇玑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已经够让她窝火，够让她难过的了。

　　现在居然有人敢过来说璇玑六识缺失是好事，是无情道的好苗子？

　　玲珑咬着牙，眼睛里简直要喷火，心中暗道：我可去你的好苗子！

　　“昊辰师兄此言差矣！”

　　玲珑往前一步将昊辰望过来的眼神挡得严严实实，她的手规规矩矩交握于身前，下颌微微扬起，毫不客气。

　　褚磊皱眉，看了玲珑一眼，并未制止。

　　恒阳亦是八风不动，并不作声。

　　昊辰转向玲珑，面色温和：“玲珑师妹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玲珑不过是有话直说罢了，我不愿璇玑修无情道，她也不适合修无情道。”

　　玲珑一语石破天惊。

　　这算是公然顶撞一峰之主，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堂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昊辰面上的神情还是温和的，只眉眼一抬，显出些许睥睨。

　　站在昊辰对面的玲珑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冰冷的审视感。

　　她忍不住僵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昊辰的眼睛。

　　玲珑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那双近乎冰山的眼睛冻住了。

　　但是只一瞬间，昊辰师兄便撇开了眼神。

　　玲珑这才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

　　她忍不住去看昊辰师兄的眼睛。

　　如今他眉眼温润，微微垂着，谦逊有礼得恰到好处。

　　但是撇开这些表象，玲珑却注意到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轮廓近乎锋利，含着笑意或者温和看人时还不大明显。

　　然而他的眼神一旦冷淡下来，便是每一根纤长柔软的眼睫都似重若万钧，叫人看了心里喘不过气来。

　　“玲珑……”璇玑觉得玲珑有些不对，上前拽住了玲珑的袖口。

　　玲珑下意识攥住了璇玑的手，这才让自己免于在人前露怯。

　　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嗓子也发紧得厉害。

　　小璇玑在玲珑手心的手指动了动，看着堂上所有人不说话的样子眨眨眼。

　　玲珑在发抖……她在害怕吗？

　　是因为昊辰师兄要我去修无情道吗？

　　无情道……

　　小璇玑知道这个还是因为玲珑的吐槽。

　　玲珑对付璇玑一招就够了——不能贪食不能贪睡。

　　璇玑的反应就是非常正经地复述玲珑的前一句话：玲珑说的对，那还修个鬼！

　　不知道小璇玑早就被带坏的昊辰淡声道：“这事难道不该问问璇玑师妹的意见么？这毕竟是她未来的人生。”

　　璇玑闻言看向昊辰。

　　他站在光中，长身玉立，面容微微模糊。

　　与这堂上站着的人都不一样，璇玑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

　　昊辰师兄虽履平地，却总像是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但是这感觉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小璇玑一下子就忘在脑后。

　　回神之后就只看见昊辰朝她投过来的目光。

　　淡淡的，带着几分悠远，似是怀念。

　　“说的也是，我虽有意收徒，也该问问璇玑的想法。”

　　恒阳微微点头，看向璇玑：“你可愿意随我修行？”

　　璇玑往前迈了一步，看着眼前须发尽白的恒阳。

　　“要修无情道，需要做到什么呢？”

　　“斩人欲，绝情念，超脱一切，无喜无悲，不惊不怒，此乃大道无情诀开篇所明无情道道义也。”

　　“那我就不能贪食，不能贪睡，以后感受到玲珑的关心也毫不在意，视亲友如草芥，是吗？”

　　“然也。”

　　璇玑眨了眨眼，毫不犹豫：“那我不去。”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果断的拒绝，惊讶之后，羡慕嫉妒幸灾乐祸等表情暗暗流露出来。

　　昊辰的眉头一皱，看了一眼褚璇玑，觉得仿佛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师妹可以多考虑考虑，登达仙途之机若是白白放过着实可惜。”

　　昊辰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不赞同，但璇玑并不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想法。

　　说到底，璇玑至今为止所有为人处世的标尺都是娘亲、玲珑还有爹爹。

　　身为陌生人的昊辰就算再苦口婆心，在一根筋的璇玑这里分量也不会比一张纸重多少。

　　更何况，要是真去了旭阳峰，她可怎么陪着嘟嘟呀。

　　璇玑面色坚定：“我想好了，爹爹，我不去旭阳峰。”

　　“这……恒阳师兄勿怪，小女天资愚笨，且是个这般惫懒的性子，我一向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不若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褚磊面露惭愧之色，心底却没有太多不愉。

　　璇玑如今六识不全之症渐渐好转，他自也是不愿意扼杀璇玑好不容易回来的一点天性。

　　恒阳心知褚磊对子女之溺爱，这事终究还是要作罢，倒也不再纠缠。

　　本就是天道给了几分暗示，他才过来一趟罢了。

　　他对收不收弟子并无什么执念，昊辰很好，足以担当守护秘境的重任，至于褚璇玑，既不会有师徒之缘，那他也不必理会许多，还是守护秘境要紧。

　　“无妨……”

　　两个人客气着，选了一个心志坚韧，刻苦勤勉的弟子归到恒阳座下，这事便这么风轻云淡地翻过去了。

　　恒阳在褚磊处停留得时间不长，但足够昊辰接近璇玑。

　　“师妹为何不愿修行大道无情诀？明明这心法与你正相匹配。”

　　小璇玑闻言看向身边的男子。

　　“昊辰师兄？”

　　男子站在璇玑身边，面色温润，嘴角含笑，惹得璇玑的眼睛频频看向他的两个酒窝。

　　“师妹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昊辰的声音很是温和，虽是催促也柔和得像风，不惹人厌烦。

　　但是可惜小璇玑目前分辨出是男子音色已经是极致了，昊辰话语中的情感她完全不明白。

　　玲珑说不想回答别人的问题的时候，只要笑而不语就好。

　　于是小璇玑朝着昊辰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

　　这样的表情本来做出来并不友善，但是小璇玑眉眼弯弯的样子，无忧无虑，引得昊辰心中一动。

　　他的手指微微抬起来，像是要触碰什么，但很快又放了下去。

　　“你若那时性情有如今之万一……”

　　“什么？”

　　小璇玑不明所以地看着昊辰，他的眼睛暗得可怕，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昊辰微微笑着：“没什么，只是有些惋惜，大道无情诀是极合适璇玑师妹的……师妹若是错过，以后修炼恐怕会很艰辛。”

　　小璇玑歪头：“没关系，玲珑会保护我的。”

　　昊辰的声音像是花瓣落下般温柔，但言中之意却如同刀锋般可怕。

　　“可…人力总有穷尽之时，若有一日，妖魔为祸三界，玲珑与掌门皆战死，你灵力低微又当如何逃脱劫难？”

　　璇玑微微一愣。

　　战死？

　　这是个距离小璇玑生活过于遥远的词语，充满了杀伐的血腥与生死无依的冷酷。

　　“那我跟着爹爹、玲珑一起死呀。”

　　小璇玑认真思考过后，一字一句地说。

　　她修行比不上玲珑，也比不上爹爹，爹爹玲珑都死了，她还能活吗？

　　小璇玑一向活得简单直白，根本搞不明白昊辰师兄问这话的用意何在。

　　昊辰微微笑了：“师妹还是不懂，若修无情道，得证无上法，守护三界秩序岂非轻而易举？便再也不必担心诸多苦难摧折。”

　　“何况，修我大道无情诀，便可随意进出少阳秘境，师妹……不心动吗？”说这句话时，璇玑看到

　　昊辰师兄的眼睫微微垂落，目光投向她。

　　像是发现她的脸上有什么值得仔细研究的东西似的。

　　璇玑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里，璇玑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满脸懵懂和坦荡。

　　“什么叫做心动？”

　　一只手落在小璇玑的头顶，轻柔地按了按。

　　“师妹还小，不懂才是最好的。”

　　轻柔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像是一个将要破碎的梦。

　　小璇玑觉得怪怪的。

　　但是师兄却像是放下了什么负担似的，静立在一边，不肯再说话了。

　　她的目光投过去，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尊玉像，站在庞杂的人影里，不动不惊，偶见几分孤寂。

　　小璇玑的心里咕嘟冒了个泡。

　　她甩甩头，奇怪，她为什么觉得昊辰师兄孤寂呢？

　　再者，孤寂又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