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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金鱼和烟火(上) ...

  •   第二天虽然是周日,但作息一向规律的渡边意外地睡过了头,睡意朦胧中也不知道自己抱了什么暖呼呼软绵绵的东西,捏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黑泽。
      渡边睁眼发现已经十一点了,怀里的黑泽早就醒了,但一直没有动,空洞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
      渡边推开黑泽,坐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解开睡散的领带和蹭皱的衬衫,回头问:
      “醒了怎么不起来?”
      黑泽还是纹丝不动地陷在沙发里呆呆望着自己,像一条蓬松的抱枕,仍旧没有搭话。
      渡边把领带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绕过黑泽的肩膀把他托起来:“黑泽?……啧,怎么还是一脸呆样。”
      渡边绕到黑泽面前半蹲下身,伸出手说:“左手。”
      黑泽盯着渡边的手掌,歪着头皱眉思考了十几秒,一番犹豫和抉择之后,将左手递到渡边的掌心,轻轻搭在上面。虽然动作迟缓,但好歹力道和角度的控制已经恢复了许多。
      “反应真慢。”渡边有点生气地往黑泽脑袋上一拍,力道却是前所未有的轻,但即便如此黑泽还是被打得愣了一下。
      渡边扛着黑泽去洗澡刷牙,遮着他的眼睛以防沐浴露溅到眼睛。吹干头之后把他铐在餐桌边上,自己去做早餐。渡边一边切菜,不时回头确认黑泽还在不在原位,每次都发现黑泽正透过隔间的玻璃望着自己,似乎从来不会移开目光似的。
      渡边有点不太理解黑泽为什么老盯着自己看,再一想,或许只是因为房间里除了自己没有其他在动的物体了吧。
      渡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状态,他不觉得照顾黑泽麻烦,唯一不爽的是黑泽完全不开口之后,自己莫名有种被冷落的错觉。
      虽然以前每次和那家伙交流都能气个半死,但这样完全不开口好像更加难熬。
      黑泽的气人语录多到简直可以编撰出版,其中最绝的当属渡边赏了黑泽一顿见面礼后的次日,等黑泽从医院醒来,渡边居高临下地问他有何感想时,黑泽给出的答复。

      黑泽说:“我认为渡边先生的心理创伤和幼时遭遇的家庭暴力有关,所以打算从这个方向入手修复。我会尽力为您营造一个舒适的家庭氛围,嗯,我是说,您可以将我当做您的父亲。”
      渡边简直愣住了。
      虽然黑泽的表情看上去非常认真且慎重,但这句话实在很难不当做嘲讽。
      黑泽看出渡边好像不是非常赞同,认真思量了一下,又说:“……如果您不愿意,那,老公也行。”看到渡边的脸色变得更差之后,黑泽继续解释说,“我是说,我会努力成为值得您依靠的角色,您愿意的话可以向我撒娇……”
      渡边:“……………………”
      察觉到空气凝固的黑泽再度做出努力和让步:“那,妻子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做饭的水平还不如你,所以我觉得还是老公更适——”
      渡边忍住扯下黑泽手腕上的输液管直接把他狗头勒断的冲动低声怒吼:“你他妈闭嘴!!”

      时至今日,每每回想起这段惊人之语,渡边恨不得把手里的菜刀捏碎,真想现在就冲到餐厅再给他两巴掌。渡边咬着牙回头,看见黑泽正乖乖望着他,一只手搭在餐桌上等着开饭。
      唉算了算了,等养好了再揍。

      渡边用之前加班换来的调休留在家看护了两天,确认黑泽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正常行动。所幸回到正常的环境之后,黑泽恢复得还算挺快。
      “左手。”
      黑泽望了渡边一眼,很快把左手教到渡边的掌心。渡边满意地收回手,扔给他几张叠起来的印刷纸张。
      黑泽拿起来一看,是一张小学三年级的数学卷。
      “我真的已经恢复了,渡边先生。”黑泽有些无奈。
      渡边冷哼一声:“不知道是谁前天困在浴室里转了一个多小时都走不到客厅。”
      黑泽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脖子,“很抱歉,让您见笑了。”
      渡边没有退让的意思,黑泽只好半跪在茶几边,老老实实写完了那张通篇不超过三位数的加减乘除的卷子,很快交给渡边:“警视厅的工作很忙吧,您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最好能。”渡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粗略地扫视了一遍卷子上的答案。渡边没准备认真核对,单看工整漂亮的字迹就知道黑泽确实已经彻底恢复正常了,刚要随手把卷子扔了,一抬头却在黑泽脸上捕捉到若有若无的笑意,有些不爽地皱起眉:“你笑什么?”
      “想起小时候渡边先生向我借作业抄的情形了。”
      有这回事?渡边一时没想起什么,没有搭话,黑泽继续说,“我的成绩那时候在班里不算特别突出呢,不知道为什么渡边先生会选中我……因为这个,我也更加发奋地学习了。毕竟要负责两个人的平时成绩,不努力的话不行。”
      渡边其实不太记得了。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渡边也很排斥想起过去的事情,更别提他也不确定自己的脑子里到底有多少东西被人动过手脚。
      他只隐约觉得黑泽小时候不是用“渡边先生”这么生疏的称呼来喊自己的,但具体是什么,想不起来。
      还没细想就感觉到了不适,脑海里有种沉闷的钝痛。渡边愈发不悦起来,为什么黑泽能这么平常地提起过去的事情?搞什么,害怕的人只是自己而已吗?
      “只是因为和你家住得比较近,抄起来比较方便而已。”渡边按了按有点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随口扯了个理由。
      黑泽有些迟疑:“可是,松井和名岛家都比我家更近啊?而且,名岛的国文成绩比我好很多……”
      渡边脑子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先是名岛的父母带着名岛在自己家门口争吵,然后是母亲尖叫着把花瓶砸在他脚边,立时不耐烦起来:“……该死。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不,您误会了。我的记性并不是特别好。”和因为愤懑而抬高了声线的渡边不同,黑泽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带点机械和冷漠的平静:

      “之所以会记得这些事,是因为从那时候起就有点在意渡边先生的事情了。”

      因为茶几和沙发几乎差不多高,刚刚写卷子时黑泽是单膝跪在茶几前写的,此刻也保持着笔挺的跪姿没有站起来,他仰头望着渡边,看起来像个恭顺的骑士。大概因为黑泽显得太过冷静,渡边突然觉得自己过激的反应有点傻,他烦躁地按捺下怒意,把黑泽刚刚做完的卷子狠狠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黑泽一边看着他动作,一边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其实有注意到,渡边先生身上的伤口突然增多,和渡边先生对我的态度突然恶化是同一个时期,也一直在考虑您的遭遇和我究竟有没有联系。但那时候我……”
      黑泽顿了顿,机械的语气带了点儿微不可查的颤抖,但他很快恢复了语调,“我当时的状态也很差,没能想到什么妥善的解决办法,所以我只能……我很抱歉。”
      渡边第一次在黑泽的语气里捕捉到破绽,虽然稍纵即逝,也足以证明渡边刻在他灵魂里的过往不是徒劳的。但这么一点轻描淡写就能掩饰过去的痕迹显然远远不够,渡边其实期待在他脸上看到更糟的反应,不免有些嘲弄地轻哼了一声:“你会觉得抱歉?从我身边逃走之后怕是开心得找不着北了吧。”
      “啊……那段时间我其实过得很糟。”黑泽垂下眼帘,语气带着艰难的涩意,“那之后我确诊重度抑郁,沾染上了烟酒和吗啡,虽然后来都戒掉了……”
      最敏感的那两个字几乎让渡边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黑泽连忙解释:“啊,不必太担心,是浓度很低的针剂,抗抑郁用的。不过确实已经有了药物成瘾的迹象——”
      “谁允许你这么糟蹋这具躯体的!!”渡边再也无法压抑体内暴涨的怒意,拽着黑泽的铁链猛地将他往后一推,“明明是属于我的东西,你竟敢!!你怎么敢——!!”
      黑泽身后正是一片透明玻璃,被这一摔碎得四分五裂,尖锐的碎片划过耳尖和额头,鲜血随之喷涌而出。渡边更加用力地捏紧黑泽的咽喉抵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之中,黑泽脑后的地面上缓缓摊开一小片刺眼的猩红。

      说不上自己的愤怒到底是从何而起,明明那一切灭顶的灾难都是自己造成的,但听到黑泽的身体差点留下不可逆的损伤之后,渡边的理智仍旧快要失控了。
      他才是处置者和决策者,如果黑泽至今没能明白,他必须再一次将这个念头根植在黑泽的脑子里才行——渡边用膝盖狠狠压在黑泽的小腹上,用自己全身的重量固定住黑泽,探身往旁边散落一地的玻璃中寻找适合下手的碎片。
      “唔嗯——”冲击和疼痛让黑泽本能地蜷缩了一下,但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挣扎,“我没打算隐瞒,也不觉得后悔。”
      扼住咽喉的手让黑泽的声音有点发闷,但他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确实差一点就放弃了生命。因为伤口和心脏都疼得受不了,才沾染上了药物。但正因为如此,等清醒下来回过神的时候,夏天都快结束了——太晚了啊,我错过了时间。”
      渡边在玻璃碎片中粗暴而胡乱地翻找着,指间已经满是划痕,渗出细密的血珠,但他全然顾不上这些。他终于找到一块形状像,扯开黑泽的前襟,想要把玻璃插进去。

      “因为彻君和我约好了,要等春天来了,死在樱花的花期之中。”

      渡边终于想起来,那个久违的称呼是什么了。
      那个带着时光刻印的称呼像一道封印一样,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锁住了渡边的动作。

      “所以我想,那就第二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但是,决定好死亡的日期之后,反而好像冷静下来了。”
      “我清晰地感觉到,我其实不想死。没有人是因为喜欢死亡才选择自杀的,也没有人是因为喜欢难过才哭泣的。我是个普通人,别人恐惧的东西我也都会排斥,别人觉得美好的东西,我也全都喜欢。我想,彻君应该也是这样的才对吧。”
      “虽然只有过一次机会,但以那次和彻君一起逛夏日祭的经历来看——彻君也喜欢糖和鲷鱼烧,还很会捞金鱼,我们之间的爱好差别,好像不是特别大。”
      “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彻君会希望我去死呢?”
      黑泽平静地躺在玻璃碎片与血泊之中,午后的日光暖暖地烘烤着,经过折射的玻璃犹如一地耀眼的钻石。黑泽没有任何挣扎的意思,让渡边禁锢着他的动作看起来显得很多余。
      额头渗出的血有些跑进了眼睛,黑泽不得不微微眯起一只眼睛,但仍旧固执地注视着渡边逆光的脸。
      “那时候之所以会答应下来,也只是因为恐惧。对于彻君无休止的虐待,想要用死亡来逃避罢了。”
      “我并不想死,为了逃避而选择死亡,一点儿也不开心。”
      “但是为了逼死我而全力以赴的彻君,似乎也并不开心。”
      渡边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开什么玩笑,你能明白什么?!别自以为你真的很了解我一样——”
      “我确实不是很明白,但我见过彻君开心的样子。”
      “那次夏日祭,我分给彻君苹果糖和章鱼丸子的时候,还有彻君捞到金鱼的时候——明明都是很简单的事情,一点儿也不难办到。”
      “我亲眼见过,所以我能感受到,即便听到了我的自杀承诺,那时候的彻君一点儿也算不上不开心。”
      “非要说的话,更倾向于如释重负的感觉吧……”
      渡边一动不动,晦暗的目光深不见底,但按着自己的力道似乎松懈了许多,黑泽慢慢抬手,却不是为了扯开咽喉处的束缚,也不是为了擦掉渐渐模糊视线的鲜血,他轻轻握住渡边握着刃形玻璃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渡边没有用力,黑泽很快取下了那块锋利的玻璃扔在一边。渡边的手掌上被划出了一道宽长的血口,黑泽轻轻舔去伤口附近的血迹,痒痒的触感一点点替代了痛觉。
      “我一直希望有人能救我,也能救彻君。既然实在等不到别人,那就由我来成为那个拯救者。”
      “我已经将自己从深渊处拽回来了,下一个要救的就是您。”
      失血造成的眩晕感愈发强烈,黑泽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爬起来一点点,抱了抱僵住的渡边。
      “我能办到的,请放心交给我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金鱼和烟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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