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金鱼和烟火（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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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迷迷糊糊地被人潮推着前行。
头顶是辽阔的夜空，满天星河拖着浑圆的满月，拂面而过的晚风带着夏日特有的凉爽。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遮住了所有的视线，只能看到人们都穿着印花精致的浴衣，也有不少蓝白相间的团扇，高处一排一排或红或白的纸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还有小贩的吆喝，空气里弥漫着棉花糖的甜味，是每年夏天都会有的烟花祭。
而自己的视线角度很矮，只到那些成年人的腰间，渡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身上穿着的初中学生立领制服，有不少地方因为打架划破了，裸露的肌肤上遍布着伤口和淤青。伤口几乎都没好好处理，凝着丑陋的血痂和灰尘，还在隐隐作痛。
自己打架很少输，身上的伤大部分都是父母留下的。
渡边退后了一些，避开吵闹的人群，靠着路边望着人来人往的祭典，和琳琅满目的摊位。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个兜售棉花糖的摊位，云朵一样的糖散发着诱人的甜味，渡边默默盯着那棉花糖看。
不知道站了多久，渡边看到了同样还是中学生的黑泽。
黑泽和满身伤痕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他穿着漂漂亮亮的崭新和服，是赤红和黑色为底色，还印着好看的小星星，他不但抱着鲨鱼形的毛绒玩偶，也拿着不少零食和糖，手上满得几乎塞不下。
但黑泽的神情很慌乱，不停地左顾右盼着，似乎在找人，小小的他被人群冲来冲去，像一艘巨浪里被暴风雨鞭打的小船。
渡边有点看不下去，忍不住过去拽住他的手，把他从人群里拖到路边。
“彻彻彻君！！”黑泽看到他就立刻涨红了脸，不知道是委屈还是高兴，“呜呜哇太好了，终于找到一个认识的人了！！”
渡边松开了拉着黑泽的手，冷冷淡淡地没有任何反应。
“彻君也来祭典玩呀？我也很喜欢，以后可以一起来呀。”渡边没吭声，黑泽把快坠地的毛绒往上托了托，继续一个人嘀嘀咕咕，“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不过刚刚和妈妈走散了。彻君呢？也是和妈妈走散了吗？”
渡边脸上的脸色更冷了，狠狠瞪了黑泽一眼移开视线。
年幼的黑泽还不太明白渡边为什么生气，就像他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他老老实实闭了嘴，顺着渡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那个棉花糖的摊位。
几乎是理所当然的，黑泽挪过去向老板要了两只棉花糖，然后回头招呼渡边，“彻君彻君帮忙拿一下，我空不出手了。”
渡边呆了一下，立刻就斥责道：“谁要你买了！！”
黑泽一头雾水：“来祭典肯定要吃棉花糖呀，为什么不买？”他疑惑地歪了歪头，看渡边似乎不愿意帮忙，只好非常吃力地把毛绒和零食转交给老板暂时帮他拿着，从包里付完钱后，又无比麻烦地把毛绒和零食再抱回手里。
但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老板也没法把棉花糖进手里，两个人埋头商量：“哎要不你把这个盒子放下面，然后把这个糖放上面，把这个丸子和这个巧克力装那个袋子，然后用抓毛绒的手捏住袋子，然后再……”
渡边又看不下去了，认命地过去帮黑泽接过棉花糖：“行了，别折腾了。”
“嘿嘿嘿好，谢谢彻君。”黑泽开心了起来，跟在渡边后面颠颠儿地小跑步。
渡边找到个路边的空闲石凳，盘腿坐在上面，黑泽也紧挨着他规规矩矩地坐好。
渡边望着手里两支棉花糖正在犹豫，这算是买给自己的吗？他相当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黑泽已经自然地挑起来了，“彻君要哪个颜色的？红色那支吧，很适合彻君呀。”
“这明明是粉色！我不要粉色！”渡边不甘地抗议起来。
“好吧好吧，那我这支吧，蓝色那支给你喔。”黑泽就这么下了结论，弯腰探过去就着渡边举着的手吧唧吧唧舔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把蓬松的粉色棉花糖舔下去一个坑。
渡边脑海里天人交战无比纠结，自己这样和乞丐有什么区别，他很想硬气地拒绝，但黑泽的表现实在太自然了，让一本正经抵抗的自己显得好像很傻似的。
“我可不会因为这个就感谢你。”渡边挣扎着说完最后的自尊宣言，还是没抵住诱惑舔了下去。糖丝的触感相当柔软，碰到舌尖的瞬间就化开了，只剩下清新而绵长的甜味，和他在外面饭店偶尔能拿到的免费硬糖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轻盈又温柔的梦幻般的甜味。
这是渡边生命里第一支棉花糖，第一口几乎把自己给吃愣住了。那段时间渡边总是反复回味那股轻盈的甜味，他以为自己能清晰地记住一辈子——但事实上，这段记忆很快就被人洗掉了，连带那个送给他第一支糖的人一起，彻底从他的生命里拔除了。
“彻君可以帮我吃掉一些吗？我实在拿不动了。”
吃了对方一支棉花糖的渡边已经没有什么底气拒绝了，有点自暴自弃地咬住黑泽递过来的巧克力。黑泽开心地开始拆打着漂亮绳结的包装袋，把星星一样的金平糖倒在渡边掌心。
“彻君是在等烟花吗？我也在等。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什么时候开始呀……待会儿一起看烟花吧？可以吗？”
黑泽带着笑意一脸期许地望着自己，渡边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还早呢，急什么。”
“那我们先去玩一会儿吧？”黑泽把吃完的零食包装袋认真地收起来，对着渡边伸出手，“或许能碰到花伞巡游，还能去捞金鱼，哦，还可以去玩仙女棒~~仙女棒~~”
渡边望着黑泽的手犹豫了一下，起身避开他站了起来，一个人当先走去，黑泽也不以为意，抱着毛绒高高兴兴跟在他后面。可一进人群黑泽就明显放慢了速度，没走两步就被反向的人流挤远了，渡边小声咒骂了一句，回身揪住他，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你一直退怎么往前走啊！！”
“我我我怕撞到别人——”黑泽慌慌张张地辩解这，渡边不耐烦地打断他，“你麻烦死了！！过来，跟紧点儿！”
渡边紧紧攥着黑泽的手腕，和他一起在祭典上穿行，黑泽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买东西，有刷满甜酱油烤得香脆的鱿鱼，淋着彩色糖浆和果汁的刨冰，酥脆的章鱼小丸子，几乎是见什么买什么，一路往渡边嘴里塞。
看到捞金鱼的摊位之后，黑泽两眼放光地拖着自己凑了过去，兴致勃勃地开始捞，他追着一条窜得飞快的红色小金鱼，捞了半天也一无所获。
渡边忍不住道：“你不至于吧？闭着眼睛随便划一下也能捞到不少啊。”
“哎不行，怎么可以乱捞呢，我只想捞我最喜欢的，我要好好养着他们的。”黑泽攥着小拳头，渡边敲了敲他的脑袋，“真是笨得可以，让开我来。”
渡边从黑泽手里接过渔网，问清了目标，很快就捞到了那条飞毛腿似的小金鱼，然后又顺着黑泽指的目标捞了一大堆，几乎将那小小的透明袋子装满才罢手。
“彻君好厉害呀！！”黑泽捧着那袋亮晶晶的透明袋打量，里面橙色和红色的小鱼在灯光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健康而活跃地在小袋子里飞驰。
“这些鱼不都一样吗，有什么好挑的。”渡边皱着眉不太赞成地说。
“哎，这种红色不一样呀。”黑泽转头认真望着渡边，贴得极近，“彻君的眼睛也带一点这种赤红，很漂亮的，我好喜欢。”
渡边愣了一下，他几乎没正眼看过自己的容貌，没注意过自己的瞳色，此刻面前黑泽的瞳孔里倒影着五光十色的灯，似乎也有种令人安心的红。
渡边轻轻咳了一声，把他推开一点，“别挤这么近。”
“谢谢彻君，我一定会好好养着的。”黑泽把视线移回袋子里，盯着金鱼开始傻笑。
渡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祭典上捞的金鱼没几天就死了。你信不信待会儿路边就能看到随手被扔的金鱼尸体。”
黑泽立刻激动地反驳：“我肯定会养好的！因为彻君送的、很重要！”
“别一惊一乍的。”渡边有点难为情地斥责了一声，转身把黑泽拖走了。黑泽最后塞了一支通红的苹果糖给他，两个人退到人群外等烟花开场。
黑泽的手腕被自己捏得有点红肿了，他说有点痛能不能牵着啊，然后自顾自握住了渡边温度比自己略高一些的手掌。渡边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甩开。
两人并肩望着星空，渡边觉得夜空本身已经很漂亮了，但如果有烟花的话肯定更好了。黑泽不厌其烦地拉着他聊天，问章鱼和鱿鱼哪个更好吃，刷酱的话是甜辣酱还是咸辣酱，为什么会有人往巧克力香蕉上插薯片，做成那个看起来好蠢的鸭子造型。
渡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聊得无比敷衍。
遗憾的是，他们终究也没能一起等到那场烟花。
黑泽的父母终于姗姗来迟找到了他，担忧的母亲喜极而泣，朝黑泽跑过来把他抱进怀里，一边担心一边生气地责怪着。
渡边松开了牵着黑泽的手，后退了一步。
黑泽连连安抚母亲说自己没事，遇到了朋友玩得很开心，等好不容易扒开母亲的手臂回头看的时候，渡边已经跑得没影了。
渡边从旁边的斜坡一路向上小跑，往山顶去，爬到一半的时候，烟花升空了。璀璨的烟火腾空而起，一瞬间就铺满了天地，将大地照耀成白昼。
渡边停下脚步，侧头从树枝的缝隙之间望过去。
山脚是人山人海的祭典，游行配合着烟火把祭典推向了高潮，山顶是为烟花筹备的开阔看台，也拥挤着欢笑的人群。唯独自己所在的这条小路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像被这个繁华的尘世隔绝在外。
渡边靠着冷冰冰的金属边栏，抬头望着漫天的火树银花，在遥遥传来的欢呼声之中，静静啃完了黑泽留给他的半个苹果糖。
烟花很好看，糖也很甜，好像所有人都过得很好，不该有人觉得遗憾。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金鱼和烟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