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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2 Dark•Secret palace ...


  •   他从未见过这样豪华奢贵的宫殿。

      清晨的时候,父亲不同以往地,带着他一起去见了维勒利亚城主——色雷斯之王。那是印象中十年来父亲第一次带他进入维勒利亚主城区,而且他还拜见了修罗王殿下。他觉得那是一位温润的国主,笑起来犹如阳光普照。

      随后经父亲和王的同意,他便独自一人在主城区四处闲逛了。

      ——“不需要为他找一个侍从么?”王平和的望向父亲。

      ——“不必了,国王殿下。”刚毅的男子慈祥的笑了笑,“那孩子已经是一位独当一面的骑士了。”

      ——“是吗?那和年轻的你还真像啊。”

      ——“修罗王殿下…”

      最后听到的是父亲无奈的回应,后的谈话便在他离去的背影里云淡风清了。于是此时,仰望这座神秘的宫殿如此雄伟之余,少年不免疑惑。

      这么大的领区,竟没有一个士卫把守。闭目倾听,只听得见松林间雪被扑落的声音与冰露鸟的婉转低吟。而且,即使在融雪的季节,地上的白雪仍有一指之后,然而在这落雪之季那座宫殿仿佛天然出落于白雪之外,殿顶无一处有积雪。

      怀揣着疑惑,少年注视着宫殿,绕转到其后侧。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少年火红的眸子盯住殿后那一片雪白——花园中的满地银装之上,盛放着一座清澈的白蔷薇之海!走进细细观看,朵朵晶莹洁白而毫无颓靡之意——在这片冰天雪地中。

      这便是色雷斯人民口中传述的“维勒利亚之春”吧。慈爱的色雷斯之后不惜动用强大的力量营造出这样一个奇异的结界空间,为爱花成癖的皇子送上这厚重的三岁寿诞之礼与深挚的母爱。

      那么…这里便是那位皇子的宫殿了?

      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命运齿轮的转动,少年踏上殿后的阶梯,独自进入那座华丽的宫殿内部。

      *******************************************************************************

      “殿下,浴池的水准备好了。”华服侍仆微微鞠躬,毕恭毕敬,“请您沐浴。”

      花镜照出的稚嫩的脸明显因不情愿而小小扭曲着,“雷杰尔…再去和父亲商量一下好不好?”那人梳理着快要将他瘦小的身躯全部包裹起来的长发,“我不想…”

      “发师已经在会客室等候许久了。”侍者不动声色的将那人扯离镜子前,沉声催促着,“请您务必动作快些。”

      “可是…这可是这么多年都…”那人委屈地低声反驳。

      “修罗王殿下可不希望您以这样的姿态出席明日的宴礼。”打断那人的话,侍者脚步平稳的带着那人进了浴室。

      乳白的雾气混着白蔷薇的泠香充斥眼鼻,中央巨大的蔷薇形浴池传出细细的水流声。

      确认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那人沮丧的抬起双臂,由侍仆为自己宽衣。

      “呐,雷杰尔。”那人仰面感受着弥漫的香雾,面无表情,“我做了一个梦。”

      “那么,这次您又要去救什么人了么?”

      华服侍者在他身后,露出难得的温软的微笑。

      ——一年前,正是殿下将浑身是血丧失记忆的他带到了维勒利亚城,给了他崭新的生活。其实那原本在他以为,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他昏迷的地方隐蔽的连动物都几乎见不到,更不必说会有人经过。因此在不知是第几次昏迷而醒来之后,看到对自己温柔微笑的人,是多么幸福啊。他曾问过殿下何以找到自己的,而那人只是浅浅笑着说。

      ——“那是梦的指引哦,雷杰尔。”

      这次,殿下又接到那奇特的指引了么?

      “不,”面对这样的疑问,他毫不犹豫的说,“这次不同以往。”

      那人深深低眸,双臂环住自己的身躯。

      雷杰尔看得到他细密的睫毛上,凝集的脆弱的雾珠。

      “这一次,是有人来救我哟。”

      *******************************************************************************

      “厉害~”年幼的骑士满心欢喜的一边走在似乎没有尽头的白色貂裘地毯上,一边仰头望着走廊穹顶与侧壁上华美的手工壁画,目不暇接。整个宫殿全部采用淡色调装饰,满目清透光莹,就好像——

      行走于怒放的白蔷薇花瓣之上一样。

      曲回婉转,少年不知不觉来到了满是雕纹镂刻的巨门前。整个门像是用一整块白玉石雕琢打磨制成的,每一处都布满了回旋深刻的纹路,看起来仿佛是心平气和的俯视一方稍有涟漪的湖一般,澄澈透明。

      他抬手推门而入。

      淡甜的香气混着白雾扑面而来。

      ——糟糕,好像进到了不该进的...

      “谁?”暖暖的大屋子里响起了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的声音,“雷杰尔?”

      雾气渐淡,他氤氲看出眼前的景象。不远处的巨大花型浴池边,影影绰绰闪现出小小的人影。

      少年不由的向前迈过几步。

      “对...对不起......我...”话音未落,他忽然看清坐在浴池边缘的那人。

      淡金色浓密微鬈的长发遮住纤瘦的背影,一直蔓延到自己的脚边。那人侧目向这边询问的面容,冰蓝的淡然眼眸,额前湿碎的发丝,一切有如陶瓷般美好。

      只是...皇子的宫殿里怎么会有......

      “十...十分抱歉!”少年连忙红着脸别过头去,话语因紧张而断续,“我,我不是...”

      “是你!”那人倏地欣喜的笑起来,宛若一朵盛放的白蔷薇。

      “我...?”闻言,少年回过头疑惑自指。

      那人雀跃的站起身,微湿的长发顺势包裹住了全身,只隐约露出细腻单薄的双肩,他凑近怔呆的少年,高兴的问。

      “你是来救我的吗?”

      “?”内心更加疑惑不止,那人不断靠近的愉悦神情也使得少年的脸变得犹如熟透的圣女果。

      “啊啦,不记得了么?...真是伤脑筋啊。”虚假的无奈的语气。

      正愣怔之际,门外隐隐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虽然疾速却有条不紊。

      面前的人稍微惊住一下,而后便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狡黠的一笑。

      那天晚上躺在自家柔软的小床上望着落雪的少年想,这一天的奇遇,在以后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忘记的吧。或许是他年纪尚小,在所谓的变故与宿命面前,总是不堪一击。若是如今告诉他这等陈年旧事,恐怕那人只会嘴角挂上冷笑不了了之吧。

      抑或会愤怒的大声反驳?

      在有人推开浴室的门的前一瞬,长发委地的那人用力扯过他,一起跃入身后的浴池。温热香暖的水灌满耳鼻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拼命挣扎却发觉看似孱弱的那人,力气实则不在自己之下。

      于是他便乖乖呆在水底,静观事态变化发展。

      脸上红晕不散。

      “殿下,”侍者细细观察四周的动静,眉头微蹙,“刚才为安顿发师离开了片刻,有什么异样的事发生么?”

      “不,没什么,雷杰尔。”再低下头,侍者看到的是那人天真无邪的笑脸。

      “可是...我刚才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雷杰尔回想起刚才那一系列不对劲的声响,若有所悟。

      “雷杰尔,”那人的面孔阴沉了片刻,“我刚才在唱自己喜欢的歌,”然后又仰起脸再次对自己挺拔的侍从展露甜美的微笑,一字一顿,“那是很奇怪的声音吗?”

      “不......不是的。”雷杰尔不由小后退一步,平息下来向那人行礼毕,“殿下,我就在门外等候...愿您舒心沐浴。”

      看着侍仆走远后,那人终于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呼——”

      少年迫不及待的从水面下一跃而出,坐在浴池边缘的玉石台上大口喘着气。

      “没关系吗?”那人面带忧虑,迟疑着开口,“我原本以为你闭气的功夫很好呢。”

      “...”他只能无言的看着,说不出话。

      “那么...”小小的身影一跃,与少年并坐在台子上,浅笑着用脚拍打起水花,“那么你是一个不会游泳的骑士?”随即伸出手,僵硬的拍了拍少年身侧的长剑。

      少年突然再次涨红了脸。

      “骑士...必须要会游泳的吗?!”

      空气在他大吼的瞬间凝滞了那么几秒。

      “不…我是…”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或许有些过分,少年吞吐着想要解释。

      之后,便由咯咯笑起来的那人打破了真正的沉寂。

      小骑士抬起头认真仔细的注视着这个奇特的人,看着她细腻光洁的面容,看着她开心地笑着摆弄包裹住全身的淡金色长发,看着她笑着起身去拿柔软的方巾然后丢到自己头上。

      “…总之,先擦干吧。”那人的笑靥绽放开来,在白蒙的雾气里却显得更加真实,“骑士先生。”

      于是他连忙低下头去用力地擦拭着,在温润微醺的环境里一切总显得异样微妙,垂下来的方巾也恰好遮住少年稍显羞赧的侧脸。

      他…喜欢那种微笑。平静无澜,却深刻隽永。那种温润的感觉如同母亲,如同一国之后。而身边的人…将来必定出落成更加出色的女子吧。

      只是…

      “你…一直都在这里?”少年望向她,问出心中的疑惑。

      思忖了片刻后,那人便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少年的眼神瞥向别处,深红的眸光沉郁而闪亮,“我是来救你的?”

      同样大大点头。

      “为什么?…”他急迫的问出,“还有…何以得知?”

      她笑的神秘,海蓝的双眸也眯了起来。

      “因为你…”

      “殿下,时间已不早,请您务必在…”正次之时,门外赫然传来恭敬而冷静的催促声。

      “知道了,雷杰尔。”稍显不满的打断侍仆的话,那人向他指引出另一方出入浴室的路,“那么,你先从那里离开吧,出门后左转就可以找到出去的路了。”

      然而未等说完,少年已然消失在迷茫的白雾中。

      “我明白的!”某个角落传出他的回应,“关于那件事…下一次我再…”

      “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

      “当然是…”小小的骑士自信满满的握紧佩剑,说完便消失在偌大的浴室中了——

      “当然是受困的公主需要保护的时候!”

      听罢,那人愣在原地,呆住了许久,只听得细水流长淙淙而响,见得满目纯白渐渐弥散,连雷杰尔何时站在身后都没有察觉。

      “皇子殿下,”侍者为他披上手工编制的巨大蔷薇图案浴巾,“小心着凉。”

      “…”他默然回首,望见自己侍仆标准的唇边微笑。

      “殿下您…唱的歌还真是奇特呢。”雷杰尔为他揉搓着头顶的头发,“已经…走了?”

      并不出乎意料雷杰尔如此之言,他低下头去,抓起身侧柔软的头发,握紧又松开,无奈的苦笑一下。

      “是啊…”他搔搔头,“不过有人似乎…把一件重要的事情,给搞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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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银装素裹的冰雪之国里,除却“维勒利亚之春”还有另一幅奇异的光景。那清新唯美的景色绝不亚于“维勒利亚之春”,因为维系那个结界存在的女子拥有的灵力法术足可以与色雷斯之后相媲美。

      置身其中,闭目便可聆听流水琮琤,鸟雀呼鸣。一到结界里的春日便飞花烂漫香气馥郁。夏日则蝉鸣树间,暖阳四溢。在这个结界里有四季轮回,就像隔着绵延的罗布塔格山的那一边,那个小小的国家一般。

      结界里的房屋也别具一格,以上等柏木片瓦筑建而成的精致楼廊庭院,没有宫殿的华丽与雄伟,多了一分温馨与雅致。这样一片与维勒利亚城格格不入的空间存在其中,并且受万人景仰,是有原因的——

      这是骑士世家,是历代色雷斯择选贴身护卫骑士的家族。

      这样的习惯不知要追溯到多少年以前。雄才大略的色雷斯开国之王与对他忠诚不二的骑士,共同并肩作战的时代。那位骑士便是这个家族的祖先,他是王在另一个国家的挚友。

      那个国家是日本国,坐落于色雷斯的西方,中有罗布塔格山相隔。而色雷斯的南边则为赤色国,血之一族的居住地。三国似有鼎足之势——说是三国鼎立其实稍有差错,因为色雷斯与日本国连年交好,却总与血族战争不断。

      最令人惊讶的是,三个国家虽位置临近,气候却迥然相异。日本国四季分明,赤色国终年炎热难耐,而色雷斯整日霜华冰雪。

      可是只要凭借着不凡的力量,在冰雪之国也会有花朵盛开的地方——正如这个骑士世家一般。这个家族凭借着一块奇特的黑曜石,以及历代嫁与骑士的日本国首席巫女的力量,一直在维勒利亚城中延续着日本国的美丽景象。

      每一个见过此景的人皆叹为观止,以这样神奇的现象为骄傲。

      然而他却不这么想。

      “来,钢丸。”温和的女子不顾松散的发髻,细心的为少年整理着衣襟,“这里松了哦。”

      少年身着一套纯黑的和服,只有边缘细窄的血红色翻边做些许装饰。看着对自己这样温柔的那人,他却难过的皱紧眉头。

      “怎么了?”注意到他面容不悦,女子便更加关切的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少年抿紧双唇,伸手插紧她发髻间松下来的木簪。虽然女子是憔悴的面色,也掩饰不了她的绝代风华。

      “请您休息吧。”他不敢抬头望那人苍白脆弱的面容,“不必再为我操心什么了,母亲大人。”

      ——是的。就是因为要花费巨大的精神与意志力维持这结界,他敬爱的母亲身体状况一直不稳定。若是平安无事则好,若结界内出现了什么异常变化,母亲就会渐渐心力交瘁。

      这种变化往往毫无预期。明明昨日与父亲去维勒利亚主城,离开这里时,母亲还在怡然微笑着目送自己离开,然而薄暮时分归来时便完全......

      少年感到喉咙梗塞着什么东西似的。

      他甚至有时会因此而憎恶起这个家来。这里的一草一木,在外人看来或许珍稀无比,但对他来说,那都是会随时危及到母亲身体的,本该不存在也没有必要存在的东西。

      “这怎么行?”略微一惊后,女子再次和蔼的笑起来,“就算别的日子不能亲手为你准备也就罢了,唯独今天不行。”

      她一把拉过小小的少年,替他拨开稍长的额发,爱怜的抚摸着他坚毅的面庞,墨蓝色的瞳中无不流露出如水般柔和的光芒。

      “因为...今天可是钢丸的生日哦。”

      ——是啊,自己已经十岁了,父亲说自己也是独当一面的骑士了。然而在某些方面,自己却仍旧束手无策 。

      少年跪入母亲的怀中,双手死死抓紧她的衣袂,年幼的他面容上有一丝崩溃的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直做这种事呢,母亲大人?”他狠狠低下头去,声线虽极力克制仍旧歇斯底里,“明明一点好处也没有啊...为什么不毁掉呢....为什么还要...”

      “嘘——”母亲温柔的轻声制止情绪稍有失控的少年,只是更加搂紧了怀中那年幼的身躯,“好处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哦。因为...那是需要我来守护的东西啊。”

      他微瞪大深红的眸。

      “无论那会是什么物品,会是什么人,无论那会为自己带来幸福还是痛苦,温暖还是悲伤——无论哪最终会变成何种模样——那都是母亲需要来守护的东西啊。”

      守护...?

      守护。守护它不受伤害...?

      “钢丸,”女子无比温润的叙说着,而他仿佛在其中触摸到掠过无痕的孟春之风一样。

      “当你有了需要守护的人时,就会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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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心情复杂地走在曲回的门廊上,步履紧凑飞快。结界内正值仲春,暖意熏人,芳香四溢。然而在这样阳光蔓延的美好午后,他的心情却难以平静,连身后紧跟的侍从的话也没听进去。

      “少爷!不是那里!”侍从急急叫住他,“夫人刚说要我带您去午宴正厅…”

      他漠然停在温润的阳光下,感到周遭围满了冰冷。

      ——不行,此时他应该再去那里看一看…

      “你在这里等着,我离开片刻就会回来。”|吩咐着侍从,少年咬咬牙,飞奔而去,“…不许动!”

      穿梭在层层新绿红花之间,他根本听不进春风漫语,心里总是慌然…莫非又是那个地方…出了意外?

      毫不犹豫的,少年奔向结界西南角的蔷薇丛——前不久便是因为这里稍稍出现了不同平常的情况,才使母亲的身体抱恙而虚弱至此。

      洋洋春日下,鼻尖微微沁出汗的他停在那一片奢靡的血红之前,呼呼喘着粗气。然而他还未平静下心,眉宇又高高的耸起来。

      竟然有人,在毁坏那些花!

      怒火中烧,少年直冲而去,习惯性的想拔出身侧的长刀,却忘了自己已经换上用来出席宴礼的和服,刀早被卸下了——如此,只能赤手空拳了!

      只是满怀愤怒的少年还没到那人近身,便有一人影疾速挡在自己面前,交接几招过后,自己竟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被那人擒住。

      “请不要对我家主人无礼。”

      此语一出,却是无波无澜的恭敬语调。

      少年抬头,这才望清楚那人的形貌。墨蓝色镶边的白色裘衣长袍裹着瘦小的身躯,大概刚从结界外进入不久。苍白修长的手指捻住怒放的血色蔷薇,转瞬之间竟在一朵冰蓝的火焰中香消玉殒。见到此景他更是按捺不住,全力想要挣脱牵掣住自己的力量,去阻止他肆意破坏的行动。

      “怎么了吗,雷杰尔?”听到骚动,那人向这边迈步,声线清润愉悦,“抓到什么了?黑毛野兔吗?”

      他微俯下身笑眯眯的看着侍仆手里挣揣的少年,故作惊讶,“啊啦,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啊!”少年不满的嚷道,“可恶,快放开我!”他猛一抬头,撞上那人温润的眼神,柔软的金发,冰蓝的眼眸,总感觉——

      似曾相识。

      少年愣住了,片刻之后又否定了某个想法。、

      就算一样的金发蓝眼,眼前的这个家伙可是利落的短碎发啊。而且…明明就是一副讨人厌的嘴脸!

      “呀,生气了么?”那人不解的直起身,随手欲再掐下一朵蔷薇。

      “住手!”少年大喊出来,火焰般的眸子燃烧起来,深深低下头,连声线也颤抖了几分,“住手…不许你伤害那些花…!”

      那人竟真的停住,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连笑意也一并隐匿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殿下,请你注意你的言行。”身旁的侍仆放开他,皱着眉不满的说道。

      殿…下?

      “你…喜欢花?”那人似笑非笑的开口问他,把玩着指间怒放的蔷薇,目光清冽而悠远。

      少年一时语塞。……喜欢?怎么会!…明明就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母亲的身体才会那么虚弱!…然而刚才那一刻,为什么会想要去保护?毁掉…不是更好吗?全部毁掉的话…母亲不就会…好起来了吗?

      少年觉得嘴角苦涩。

      其实想要去毁灭的,是自己啊。

      “少爷!”

      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三人齐齐侧目望向声源处。站在华天外的是家里的老管家和那个年幼的侍从,方才说话的也正是他,看到自己的主人形势不利也不免惊慌。

      “因为等了很久您还没回来…又正遇到了泽田前辈…”

      “失礼了。”打断侍从的话,老管家熟稔的欠了欠身,语调平稳而沧桑,“万分抱歉,少主给您添麻烦了。”

      添麻烦?!…明明是这个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少年怒气又起,愤慨不解,张口便想反驳。但还未等说出口,就被那人抢了先。

      “其实也没什么哟,大概是他误会什么了吧。”那人微笑着脱下墨兰镶边的长袍递给侍仆,微微理顺前额的金发,眼角迅速斜过少年,冰蓝的眸色令人深陷。

      “贵公子还正是血气方刚呢,泽田先生。”

      听罢此语,老管家不由得苦笑起来,转而又以严肃的语气命令身后瑟缩的侍从,“还不快带少爷去午宴会场!”

      “是、是!”侍从领命,跌撞着穿过大半花田恳求着少年离开。本以为按他倔强的性格自己会花些时间说服他,没想到少爷却毫无反抗之意,带着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去。

      然而刚过拐角之处,那人便蓦地停了下来,闪身躲在廊柱后静观不远处的蔷薇丛中,他们的对话。

      “少爷…”侍从再次犯难,不知如何是好,“泽田先生说…”

      “噤声!”少年不耐烦的低声吼道,尽全力倾听着飘来的隐隐言语。

      “…夫人方才托我传话说…这花的事,劳您费心了。”老管家的声音如一声叹息,遮掩不住悲哀与无奈。

      是母亲大人?!少年更加疑惑了。

      “若是为了尊府夫人身体安康,那便没什么哦。”那人依然笑着,轻松的回应,“只是稍微动用点力量罢了,倒是这花田…一定要仔细看顾啊。毕竟——”

      他拉过一朵娇艳的红蔷薇嗅闻着,宁静的瞳里幽深无限延展,“这里的所有存在,可都是以‘幸福’的名义才被允许的。”

      “谨尊您教诲。”泽田再次欠身表示谢意与歉意,“这次是因为管理这里的花匠有所疏忽,才造成这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以后我们必定倍加小心,不会再让这种过度繁殖的状况出现…”

      蔷薇…过度繁殖?那么刚才那个人是……

      少年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

      “那么时间也不早了,”管家为他们恭敬的指引出道路,“请随我一同去正厅吧。皇子殿下。”

      躲在廊柱后的人吃惊的张大双眼,深红的眸光满是不可思议。

      泽田说…泽田他刚才说……

      “少爷…那个人是——”侍从同样也是赫然吓了一跳。

      他忽然觉得浑身像泄了气,春日暖阳的温柔抚摸竟似炙烤般难以忍受。

      *******************************************************************************

      皇子殿下?!

      余光瞥见修罗王身侧那熟悉的身影,威严的父亲顿觉无奈——看来在王的谆谆教导下,皇子殿下连那么重要的东西也……

      表面上有礼有节的应酬着前来祝贺的人们,他只感到内心落空了的苦涩。莫非昨日与修罗王的谈话,王根本就什么也没听进去么?

      瞬间延展了无数可能想法的高大父亲,匆匆了结周身的应酬后,不动声色地移步到王的身旁,迟疑着开口,“殿下,昨日与您讨论的事情,不知是否…”

      一国之王一贯温润微笑着侧目,眉宇间却有着泠然威严之气,“我说过,要问问那孩子的意见啊。”

      “那么皇子殿下是否…”此时的他俨然是一名忠实的随身骑士。

      “接下来便是。”毫不留情的打断跟随自己那么多年的骑士的话,王笑得更加莫测,“他说要在今日,这生日宴礼上,亲自宣布。”

      “——”作为一名父亲的他,在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蓦地回身,只能远望着刚刚登上高台的那人纤瘦的身影。

      小皇子独自站在台上,笑意盎然的望着相谈甚欢的人们。而人们望见他时,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手中所忙之事。乐队,舞池也是一样的缓慢安静下来——包括少年。

      自从那人进入会场,少年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自己刚刚,冒犯了皇子,若要让父亲知道了不知要生多大的气呢。虽然看他不似斤斤计较之人,可毕竟…因此少年一直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观摩了他那么久,周身成了冷暖的交汇体,连刚刚换好的纯黑和服也湿冷的贴在身上。

      因为自宴礼开始没什么波澜,为自己祝寿的仪式也顺利的结束了,自己便渐渐放松下来。然而才松懈下来的心,随着那人登上高台的那一刻起,又紧紧的悬起来了。

      少年的面容愁云密布。

      那个人,大概不会是要……

      “各位,”小皇子清了清桑,以一种独特的甜润嗓音开口说道,“今天是骑士世家独生少爷的十岁诞辰庆祝宴礼,想必大家已经好好的祝贺过了,那么我也在这里仅代表个人,向这位少爷表示诚挚的生日祝福。”

      说完一连串冠冕堂皇的话,他向着少年的方向微微欠身,带着标准的王室微笑。

      厅堂内随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人们向寿星投以温和的笑容。而再次成为视线焦点中心的少年,不由得略感羞赧,脸颊稍稍发热。

      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接下来,”掌声渐弱后,皇子再次微笑着开口,“我将在宣布一件称庆之事…”

      称庆之事?!少年脑海里迷雾不断,理不出任何思绪。

      “下一任的贴身护卫骑士已经决定了。”

      场内不禁唏嘘,低声议论着“恐怕又是这骑士世家的人吧”之类的。

      而王身边的骑士更加无奈,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殿下,您有没有和皇子…商量过?”

      “当然没有。”修罗王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道,看着这位可怜的父亲,“因为他…早就决定好了。”

      骑士凛然一惊,反而以更加急切的语调叙述着,“殿下,犬子实在不适合做护卫骑士,因为他的脾气实在是——”

      “我现在以色雷斯唯一继承者之名,指定下一任王——即使我本人——的贴身护卫骑士。那便是这位传承骑士世家血脉的独生子——黑钢!”

      被指名的少年没来由的颤栗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

      厅内再次响起轰鸣的掌声,人们纷纷向被赋予骑士最高荣耀的少年送上再一次的祝福。

      修罗王满意的微笑,慈爱的看着令自己骄傲的子嗣。而他身边,那位上一代的护卫骑士则像泄了气一般,些许抱怨,“殿下,昨天可是特意和您…谈了那么久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王无辜的耸耸肩,“那孩子已经决定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啊。”

      “可是钢丸他…”少年的父亲无力的再次陈述道,“他的脾气真的是又冲动又火爆,我是怕会对皇子殿下有什么不利的…”

      “骑士先生,”王刻意提高了嗓音,将手按在他的左肩上,郑重其事的说,“那可是你的儿子哦?你以为——你年轻的时候有比他安静吗?”

      仿佛脊背上中了冰芒倒刺一般,骑士下意识的抬头,撞上修罗王那不愠不火的无暇微笑,感到周身的空气好像冰冻凝结。

      “我…”|

      “不必那么在意了,那些事情。”修罗王收回手,柔软的视线扫过皇子以及刚被封为贴身护卫骑士的少年,怀念似的微闭双眼。

      骑士恍惚看到他唇边勾起的浅浅弧度边缘,泛起了白蔷薇的绒光。

      “不是一直都这样走过来了么?尽管看起来是那么多的时光。他们,也一定能够做到,不是吗?”

      王像卸下了威严的枷锁,像个孩子一样回眸问他。

      春日的金碎阳光斜斜穿过小天窗来了。

      “…是,一定会的。”面对既是自己多年的挚友,又是自己诚心效忠之人的他,魁梧的骑士在一片暖金中俯首行礼,淡淡释然的笑道,“修罗王殿下。”

      闭上眼睛,即使身处喧闹的宴礼中也能听见厅外的低鸣婉啭,春日的气息愈浓,四处可见百花竞放了。

      而那樱花随风而动的零落舞步,也依旧清晰可闻。

      *******************************************************************************

      少年跟在年轻的侍仆身后,百无聊赖的走在宽敞的正厅里,擦得光亮的大理石地面能够清晰的映出厅顶的水晶吊灯。

      真是…有够大啊。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宫殿,少年仍是如此感叹。不过比起这庞大豪华的皇子宫殿,眼前从一个小时前就一直有条不紊以不变频率的语调来做介绍的那人,更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边下楼就是厨房,再向里走是佣人们的住处。从这里的门出去右转就可以到…”

      “够了。”终于听得不耐烦的他毫不留情的打断雷杰尔,“只需告诉我那个家伙…”少年忽然收声,改了语气,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呃…皇子殿下的居室以及我的房间就行。”

      雷杰尔沉默了半响,仿佛是极力压制对刚才那称呼的不满,不过多年的教养使他表面上显得无波无澜,良久开口,“那么这边请,请随我来。”

      家教优良的侍仆带着少年,一同登上了高高的楼阶。在宝石蓝薄毯的陪衬下,盘旋回折的阶梯在这种氛围下走起来似乎很漫长,无法触及尽头。只是不知不觉从飘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时,侍仆已经站在了高大的雕花门前。

      “这里便是殿下的居室。”

      随侍者推门而入,一汪深沉的湖蓝色便映入少年火红的瞳。浅淡些的蓝色墙壁,渺远天蓝的床幔,高高落地窗边松散拢起的深湖蓝窗幕。

      是…天空…不,海的世界吧。

      移步换景,无论是墙壁上的画作还是墙角玉石桌上的半身雕像,都让少年应接不暇。最后他在窗前停住了脚步,俯首便可望见冰雪之上的殿后花园,白蔷薇在寒风中午的生机盎然,清泠的魅影不失妖冶。

      “‘维勒利亚之春’…么。”无意识的张张口,就感叹出了那奇迹之境的名称。

      “是。”雷杰尔机械的回答,余光瞅了一下那明丽的景色,“未经皇子殿下允许,请您不要靠近花园。”

      散漫的回应了一声,少年的目光也没有移动,回想着方才一路的景象,淡淡开口。

      “这里…出了一些必要的仆人之外,”他回过身紧盯着侍者,心底自然地升起疑惑和警惕,“没有什么士兵护卫吗?”

      “没有。”利落的回答。

      “为什么?”少年紧紧追问,“我不认为那为殿下的安危会如此不要紧吧。”

      雷杰尔仰起脸与少年对视。

      光线在两人目光交汇处,陡然跳跃着迸裂了。

      “的确,不是不要紧。”雷杰尔稍微调整了气息,平淡的语调仍旧不带感情,“而是殿下他,根本就不需要。”

      少年惊异着蹙起眉。

      “什……”

      什么啊…那么自己又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

      “其实殿下做这样的决定,确实令我吃惊,也令我烦恼。”像是猜透了少年的心思,雷杰尔漠漠垂下眼帘唇边微小的浮起嘲弄的笑意,“明明这里不需要多余的…特别是无礼的人呢。”

      少年僵硬着身体,什么话也没有反驳。

      多余的…人么。

      听见白蔷薇的清脆笑声了。

      “请您,在此稍候。”侍者说完,恢复了恭敬的姿态,简单的行礼后回身,“殿下仍在沐浴,恕我离开片刻。”

      雷杰尔走后,偌大的华贵居室里就只剩他一人了。

      抿紧唇角,少年有些无力的瘫坐在落地窗边的茶座上,随手拿起小圆桌上的相片定睛而视。

      海藻般柔软的淡金色长发,温柔若水的琥珀色眼眸,唇边的微笑轻描淡写,仿佛渐渐融于相片之中。

      ——美丽的女子。

      暖熏的空气使人产生睡意,时间流逝得是快是慢在古钟笨重的走动声中不得而知了。

      她是谁呢?

      似乎远远的从花园中心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悲戚不绝于耳。

      是谁在哭?

      少年仰头靠在插座的靠背上,望见了窗外明净的湛蓝天空。

      白云苍狗。

      ………………………………………………

      “只有你痛苦,那太不公平了。”

      刺眼的白色。

      “所以,以后的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吧。”

      满地的白色。

      “没关系,只要有你陪伴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迷失。”

      飞舞的白色。

      “那么,来交换吧。”

      盈盈的蓝色从断裂的白色缺口处外涌出来了。

      好冷。

      ……“抱歉,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请将它忘掉吧。”…..

      微笑的浅色眼眸,混杂入怜惜的神色。

      那个人…是。

      ………………………………………………

      他猛然惊醒。

      自己仍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势,后颈异样酸痛。

      天空已经变成耀目的橙红色,西落的残阳燎红了云层的裙角,赏心悦目。

      是在融雪之季才能见到的唯美景色啊。

      少年莫名的感叹着。

      “呀,醒了?”

      恍然失措,他连忙直起身看向声音来源之处。那人估计早已沐浴完毕,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厚厚的羊皮书,摘下眼镜向自己微笑道。而侍仆一贯绷着脸站在他身后,走过来将午茶放在少年身旁的圆桌上,“殿下无论如何也不许我叫醒你,因此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少年微感羞赧。

      “是啊是啊。”皇子合起书放回桌上,欣然说道,“黑大人好懒啊,竟睡了那么久。”

      剩下的两人同时望向说出这话的他,脸上的神情皆是吃惊得不得了。

      “你说…”

      “殿下!”雷杰尔焦急的竟有些语无伦次,“这可不能开玩笑,殿下。那种称呼,这….”

      “不是开玩笑。”皇子无辜的说,开心的指着少年,“因为你看,那表情好可爱啊~”

      更是没道理的理由了。

      “喂!这可不是…”少年愤恨着站起,正欲辩说,又猛地弱了气势改掉口气,“那个…皇子殿下,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这样说的。”

      “有什么关系嘛~”皇子呵呵笑着,善意的看向自己的侍仆,“这里有没有其他人,对吧,雷杰尔?”

      “殿下…”侍者显然为难了。

      不去理会那无理取闹,少年移开视线。没有开灯的屋子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奇异的色彩,纵然是单调的蓝色,此刻却变幻无穷,五彩斑斓。

      忽然发现睡着之前怀中的相片不知所向,少年急忙转目寻找,却发现那相片已经完好的摆回了原处。夕照下女子的微笑也浸染了绚丽的橙色,蔓延的光色顺着小圆桌扑到地毯上。

      少年渐渐看呆,站成画中的风景。

      “漂亮吗?”

      皇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旁,微笑着问他。

      那般澄澈的微笑,与相片中人竟有几分相似。

      少年未动,也或许点了点头。

      “她——是我母亲哦。”

      少年呆住。

      母亲?!这么说…

      “就是七年前消失的…你的母亲…色雷斯的王后?”

      不错,就在为三岁的皇子一手造出结界下的蔷薇花园后,美丽温柔的色雷斯之后便消失了。当时无比沉痛的修罗王殿这是这么宣布的。说是消失,原因大概是没有找到遗体吧——父亲曾这样说过。

      在那一句话问出之后,周遭沉默了。

      时空凝滞的脸古钟的走动声也听不到了。

      只见得余晖流转,斜阳漫照。

      觉察到气氛不对,少年正欲开口,一直站在暗处的雷杰尔却早已隐忍不住。

      “请…不要在殿下面前再提及此事了!”一直沉稳的侍者终于允许自己有一丝爆发,尽管仍然压抑着语气,“殿下他…”

      “不。”

      侍者惊然停住,少年也抬头望着他,那欢快声音的发出者。

      那人在笑。

      橙色流光下,同样温润完美的笑。

      然而模糊了边界的笑容在流转的光芒里没有真实的存在感。

      “不,母后她,”皇子伸手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注视着绮丽的殿后花园,冰蓝的眼底浮现出怀念的色彩,在夕照中灿烂夺目,“一直都在这里喔。”

      一直都…?

      “呐,跟我来。”

      皇子一把拉住少年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侍者身边,向门外奔去。

      “殿下!”焦灼的呼喊。

      “没问题,晚宴之前会回来!”愉悦的回应。

      “晚宴?”奔跑中的少年质疑。

      “庆祝你的到来啊。以后就要一直在这里住了,好歹让大家认识你下你嘛。”

      “那这是要去哪儿?”

      皇子回眸浅笑。

      “好地方。一个现在不去就会抱憾终生的好地方。”

      少年无奈地撇撇嘴角。奔跑视线中急速后退的走廊风景有说不出的炫目华丽。只是当一切繁华奢靡黯然淡去的时候,自己的面前会剩下什么呢。

      *******************************************************************************

      少年想,那定是他此生都难以忘记的美丽景象。

      从几缕斜晖穿过渐渐开敞的厚重木门,直至整幅如画的夕照一览无余,他的目光都未曾移开过。

      伏身于露台的石栏上,举目远望便是绚美的夕阳,浸染了青色的天空。四处蔓延的橙红光线将罗布塔格山的边缘勾勒的绵延曲折,仿佛倦容般深刻。而在山后半掩面容的落日毫无娇羞之意,却似乎还有什么羁縻一样踯躅不去。

      “很美,是不是?…原本只能在融雪之季才能见到的,但是若落雪末季时节刚刚好的话,这就更胜一筹呢。”

      少年侧目,注视着与自己同样伏在石栏,沐浴在余晖中的那人。

      “无论是山、木、花,”那人微眯浅笑的眸,只将视线留给远山后的红日,“还是被融化的冰雪,此刻都变成了背面处的阴影。”

      他的微笑流淌而出,融入混杂着橘红光芒的习风里。

      “只有那枚落日是光。”

      他成了画中人。难以企及。

      沉默的少年在那一刻倍感孤落。

      “只是没有影的陪伴的话,光又能去往何处?”

      皇子微微蹙起眉,向着那片明烈的天空遥问,“影消失了,光如何独自生存?”

      少年无力回答。

      而那人转眸凝视住他的轮廓。少年也凝定住茫然的视线,看着一步一步西沉的残阳在那人瘦弱的身上留下深影浅痕。那人姣好的面容在温暖的色调下映出陶瓷一样的光泽。

      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

      自己来这里,本是要去…

      “而我,便是想需要那样一个人。”皇子浅笑着陈述道。

      拯救什么人才对。

      “那么…那个人,那个女孩怎么办?”

      一直保持缄默的少年开口诘问。

      明明没有眨眼,视野中的光影却在那一瞬间恍若被黑暗吞噬。

      那人低眸沉吟片刻,才缓缓抬起头半犹豫半无奈的开口,“你…还没有弄清楚吗?”

      “什么?”少年显然更加一头雾水。

      “不记得了么?…真是伤脑筋啊。”皇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斜阳迫近地平线的方向,仿佛无数丝线在向四处牵引般缓慢的下沉着。

      少年感到不可思议的诡异契合感。

      这样的语气…

      画面倏地跳转了。香雾横斜的浴池里,金色长发葳蕤生长般包裹住池中人的身体,湖蓝的闪亮眸子,至今也难以忘怀。

      ——“啊啦,不记得了么?…真是伤脑筋啊。”

      那人当时这么说着。

      迷雾渐开了。

      “你…”少年语塞,凝视着那人在橘色浅光里渲染开来的笑意。

      “就是如此。”皇子无奈的感叹少年的后知后觉,转身侧倚住石栏望向夕阳与群山,“色雷斯的下一代只有一个独生子,就算会有双生子的话…”

      那人顿住,俯首鸟瞰被染上绯色的白蔷薇之海,眼眸明明很清澈却望不见底。

      没错…少年直觉这里,本应就有两个人才对。

      恍然,耳边再次回荡起寂寥的抽泣之声。

      “就是有的话,”他开心的望着他,语调欣然上扬,“也绝不会是女孩子呀。”

      这么说…那一天在浴池里的人…

      少年醍醐灌顶,顿觉双颊因羞赧而发热。

      “说什么‘公主需要保护的时候’——也真是迟钝的可爱呐~可是万一公主失足入水怎么办呢,不会游泳的骑士先生?”

      “喂…!”

      “就是因为要出席你的生日宴礼,要亲自宣布护卫骑士的消息,父王无论如何都要我把头发剪掉…”想起那段回忆,皇子仍旧耿耿于怀,“真是的…可是好不容易才蓄了那么多年呢…”

      毫无疑问,那日他扬言要保护的人就是…面前的人了。

      少年的脸红透了,所幸在夕照的映衬下并不那么明显。只是那不会游泳的事…对了,还有心中一直在疑惑的事。

      不经意的瞥视皇子一眼,少年也随同他并肩伏在栏杆上远望,彤云将原本圆润的夕阳柔软的氤氲开来,光色开始变得四处流溢。

      他竟不知从何说起来好。

      “那个…”

      “抱歉。”

      同时开口的两人又同时停止,只有皇子微笑的望了那人一眼,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抱歉,雷杰尔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

      少年绷起脸一言不发。

      “…的确,这里没有侍卫把守,是因为根本不需要。”他在那一瞬间苦涩的扯动了一下嘴角,而后又恢复了温润的常态,“然而,只要是呆在这里的人,不会有一个是多余的。”

      他因略微的讶异有一丝动容,深红的眸底隐隐波澜。

      “或者说,一个人陪伴在另一个人身边,对那个人来说怎样都不多余……一定存在什么,特别的理由。”

      少年望着他。那人周身因散发着温柔无比的气息而微闪光芒。

      皇子在余晖里背起手,向着少年,身子微微前倾。

      鬓角垂下的浅金色碎发在凉风里摇曳。

      “所以,可以一直如影随形的陪伴我吗,骑士先生?”

      夕阳再也拖沓不住,要消匿在山后了。

      “即使只能一直潜伏在光的背面,阴暗深晦之中。”

      已经不顾任何其他可以羁縻住日光的东西了。

      “即使会接受任性而不近常理的任务,也要一丝不苟的去做。”

      在那之前不作回答的话,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么?

      “即使甚至不惜生命与尊严…也可以愿意一直做我的骑士吗?”

      少年第一次如此优柔寡断,那本是永远不可能与他的性格有交集的词语,却因为眼前的人而……

      其实自己…是不知如何与他人交往吧,特别是这样的人。对于一般的人,只要凶起脾气来就不会再靠近自己了…唯独他…唯独像他这样人,是自己变得笨拙而无能为力。

      ——“当你有了需要守护的人时,就会明白了。”——

      母亲曾这样告诉他。

      守护?那叫做守护?

      “可以…吗?”那人微笑着重复,快要在夕阳里融化的微笑。

      如果自己能够做到的话…

      少年默然行了膝跪礼,右手压肩。

      “尽吾忠志,不离御前。”

      即将没落的残阳在最后一刻释放出刹那光华,两人的身影在暖色中若隐若现,直至夕阳在山头轻轻一跃,沉入那一侧的深渊。

      皇子开心地笑出来,温润的面容在暗淡的天际下依然鲜亮。

      “因此我才会选择你嘛……黑钢。”

      少年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与沉沉的暮色融浸。

      “虽然…”皇子侧目俏皮的说道,“是一个不会游泳的骑士~”

      “!!”小小的骑士一跃而起,忿恨不得,“你…”

      “不是‘你’哦。”他的声音远远飘来,“而是‘殿下’,‘由伊•D•弗洛莱特皇子殿下’~嘛,简单一点….那就‘由伊殿下’吧~”

      黑钢顿感一亿年的后悔席卷而来。

      “再不回去的话,雷杰尔就要生气了哦~”

      真是…够轻松啊……刚才那么沉重的人是谁来着?!

      奔下露台的前一瞬,少年最后侧目回望天际的那一抹微光,没有流光溢彩,却清泠的赏心悦目。

      他怀着微妙而复杂的心情转身而去。

      未来怎么样才可以预见呢。

      只是,此刻……

      没有绚丽暖色光芒的天空,也是如此美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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