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御灵事务所》星涯

17、第 17 章

　　我真得从来没有想过，出来赚个奶粉钱，要遭这么大罪。
　　罗焕之手握长刀，滔天怨气尽数向他涌来，几乎要把他的天灵盖冲飞。

　　管家解除封印之后，被他害死的怨灵反噬，怨气暴涨，罗焕之之前为管家设下的封印无法束缚如此多的怨气，情急之下，罗焕之只能先将这些怨气引渡到自己身上来。

　　师父生前曾说他的妖骨是百年难遇得好，可以容纳的灵气是普通御灵师的数百倍，可谓是个绝佳的灵气收纳装置，同理，能容纳灵气也就能收纳怨气，罗焕之半妖身份甚至让他对怨气又多了几分亲和力，简直是绝佳的封印选项。

　　但是我师父没有说过引怨气上身会这么痛啊！
　　罗焕之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开着卡车碾过一样疼得肝肠寸断，几次几乎要昏过去，只能咬破舌尖，强逼自己清醒过来。

　　这样下去会不会脑溢血啊。
　　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死后会不会变成熊猫？
　　明天要是一具熊猫尸体凉在这里，你们就摊上大事了！

　　罗焕之在一道道怨气地冲击下胡思乱想，挣扎地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才过了五分钟不到。
　　要想将这些怨气全部吞没，保守估计也得一刻钟，
　　罗焕之：……

　　我从未获得过如此充实的时间体验。

　　怨气浓重得遮天蔽日，罗焕之的意识逐渐涣散，好在就在他即将撑不住的时候，漫天怨气突然消散一空，世界在这一瞬间又清明了起来。
　　不应该啊，时间又过得这么快吗？
　　罗焕之在昏过去之前意识模糊地想到，接着身体脱力，摔在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浓黑的怨气在他眼前骤然化作山间轻柔的云雾，恍惚间他看见十四五岁的自己正牵着一个少年的手，在山间奔跑。

　　他是谁？
　　罗焕之意识模糊地想着，总觉得梦里自己牵着的那个少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下一刻云雾散去，露出了少年黎偃戈的面孔。
　　罗焕之：……

　　我一定是在做噩梦。
　　即使意识模糊，熊猫仍然全身心地抗拒着。

　　不过梦里的小罗焕之显然一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拉着板着一张脸的黎偃戈，跑得像一只脱缰的野狗。

　　“你到底带我去哪里？”黎偃戈在梦里不耐烦地问道。
　　“回家啊。”罗焕之驻足，回头对着黎偃戈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你不喜欢我那些表哥，我们回家就好，不理他们。”

　　黎偃戈的表情倏的一变。

　　“你不是很爱找你那些表哥们玩吗？”少年黎偃戈收回松动的表情，故意硬邦邦地说道：“你开心就好，不用管我。”
　　说完，又警惕地盯着罗焕之的表情，盘算着如果他真得把自己扔下，回去找那些野人表哥爬树，就干脆一把怨气冲过去，把这个小傻子弄死算了。

　　“那不行，我要是真走了你不是又得像之前一样抱着枕头哭吗？”罗焕之却体会不到对方复杂的心理波动，见黎偃戈不走，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山间的草地上，道：“坐下来嘛，给你个好东西。”
　　“我没有。”黎偃戈站在原地，瞪着罗焕之，干巴巴地说道。

　　罗焕之不理他，拽着大魔王的胳膊，把他直接拽在了地上。

　　“别板着脸嘛，看起来好吓人。”罗焕之笑嘻嘻地挂在就要发火的黎偃戈的身上，两手绕到前面扯他的脸颊，把大魔王那张棺材脸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才收手，接着从背包里拿出几个包子，一脸阳光灿烂地说道：“我二舅妈给的，咱俩的晚饭，吃吧。”
　　黎偃戈盯着那包子片刻，嫌弃地别开了目光：“我不吃嗟来之食。”

　　罗焕之愣了一下。
　　黎偃戈毫不留情的说道：“你舅妈给你包子是为了打发你，怕你留在她家里蹭饭，你每天舅舅舅妈叫得亲人，人家可不当你是一家人，还真当别人对你好了。”

　　大魔王说完，又用眼角余光去看罗焕之的表情。
　　小傻子快哭出来，认清楚自己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孤儿，别每天没心没肺的傻笑了。

　　罗焕之坐在他旁边，不住地眨眼睛，似乎要将涌出来的泪水都憋回去一般。
　　我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黎偃戈又有点后悔。

　　大魔王坐在草地上，揪扯着手边的野草许久，最后犹豫着起了个话头：“其实也不……”
　　“那这样！”罗焕之经过一番缜密地思考，终于得出了一个完美的结论，当即打断黎偃戈的发言，认真道：“我吃嗟来之食，你的包子是我分给你的，就不是嗟来之食了。”
　　黎偃戈：……

　　“你能不能有点骨气！”黎偃戈终于忍不住怒道。
　　“可我是孤儿呀，不吃嗟来之食我就活不下去了。”罗焕之不以为意地说道。
　　黎偃戈一顿，刚才怒气冲冲的气势烟消云散，只是不太自在地看着罗焕之。

　　罗焕之还是一脸阳光灿烂的样子，把包子往大魔王的脸前怼：“吃吧吃吧吃吧，茴香馅的，可好吃了。”

　　春日里新生的白桦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撒在叶片上，又滑落到罗焕之的身上，流转了一身温暖的金辉。
　　黎偃戈如同坚冰一样的表情在这微暖的斜阳下逐渐笑容，他笑了笑，接过罗焕之手里的包子，两个半大的少年凑在一起，互相依靠着，一起吃掉了他们的晚餐。

　　“晚上去捉鱼吗？养起来可以明天吃。”吃完饭，罗焕之随手掐了片宽大的树叶擦去手上的油渍，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什么是嗟来之食？”
　　黎偃戈：……

　　“你不知道什么意思？”黎偃戈站在一旁，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蛤？”罗焕之表情茫然而无辜，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黎偃戈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压制住怒火，却还是忍不住破功，愤怒地吼道：“你课本上写过的！你为什么不看书！你是白痴吗！”
　　“诶？”罗焕之万万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冷酷无情又厌世的大魔王最后竟然因为自己学习不努力动起了真火，简直莫名其妙。

　　“现在，立刻回家，给我好好温书！”虽然是史诗级大妖怪，但在成长过程中莫名受到了良好文化教育的黎偃戈完全无法接受没爹没妈的野孩子罗焕之那充满了短板的文化储备，当场暴怒，揪着罗焕之的书包带把他拖回家。

　　“诶诶诶！你怎么突然生气了？”罗焕之踉跄地跟在后面。
　　“回去好好复习，别每天到处乱跑。”黎偃戈的脸重新板成了一张铁板，冷冰冰地说道：“从今往后，放学直接回家。”

　　“不行啊，我还得出去捡废品，摘草药，割猪草，不然没东西换钱咱俩吃什么？”罗焕之见挣脱不过，干脆放弃，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黎偃戈拖着自己走，同时还要强调自己到处乱跑的正当性。
　　黎偃戈身体一僵，拖着罗焕之的手便松了下来。

　　“怎么了？”罗焕之敏锐地发现黎偃戈的心情变化，站直了问道。
　　“没事。”黎偃戈摇摇头，扭头对他说道：“回家吧，晚上我去捉鱼。”

　　“你怎么又不生气了？”刚十四岁的小少年显然弄不懂大魔王那波动如正弦函数的奇妙情绪，只能像平时一样，凑在黎偃戈身边说个不听，没完没了地烦他。
　　这一次黎偃戈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吼他。

　　真是奇怪。
　　罗焕之说得累了，干脆落到黎偃戈的后面，接着勾住他的脖子一跃而起，跳到黎偃戈的背上，让他背着自己往回走。

　　黎偃戈被他扑得踉跄了几步，却没说话，只是回手扶着罗焕之，免得他摔下去。

　　“既然那么缺钱，干嘛还收留我？”走过长长一截山路，黎偃戈声音闷闷地问道。

　　那天小罗焕之把黎偃戈带回家后，两人便莫名其妙地住在了一起。黎偃戈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罗焕之则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念头，默默承担起了两个人的生活。
　　两个半大的少年就这样住在罗焕之家那个房顶漏了一半的破房子里，相依为命，度过了暑热渐消的秋天与飞雪漫天的冬季。

　　春天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地，罗焕之趴在黎偃戈的背上，昏昏欲睡地答道：“我爸妈都死在山里了，你来了，你就是我的家人。”

　　黎偃戈瘦削但有力的肩膀僵直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黎偃戈最终声音极轻地说道。

　　然而我什么都没做到。
　　是我害了你。

　　万千怨气如将流入海般疯狂涌入黎偃戈的身体里，巨大的痛苦几乎碾碎了他的神智，意识模糊间，黎偃戈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旧事。

　　那年的春日阳光正好，他背着罗焕之走在山路上，西斜的太阳投下余晖，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拖出一道长长的墨色，最终交叠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