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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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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正如“犬”这个名字一样,犬有犬的直觉,也有犬的善忘。
我常常会听到犬向我抱怨,六道骸不太愿意理睬他、故意忽视他、在他完成任务之后(这任务多半是杀人之类)也没有奖赏他(这奖赏多半是抚摸头顶或是夸赞几句之类)等等,每当这个时候,犬的表情就像耷拉着耳朵无精打采的家犬一样。
我想,对于六道骸来说,如此依赖他的犬比起我显然难以应付得多,他那份玲珑剔透的心思在面对单纯之人的时候只剩下颓然无力。但这明显是建立在犬也能够深刻思考的基础之上,而这假设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成【间隔符】立。所以六道骸总是能够适时地给予他一点点不温不火的抚慰,就像真的在驯养番犬似的,于是这抱怨便很快地被犬抛之脑后,然后精神抖擞地再次围着六道骸打转。
这样驾轻就熟的驯服过程看起来甚至颇为温馨,所以犬还是那样无忧无虑,六道骸也还是带着一身出尘的气质远远地站在一旁浅笑盈盈,只剩我一人无时无刻不在烦恼地胡思乱想,而这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可是我却不得不继续思考。
六道骸那虚伪的温柔简直是铭刻入骨的,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这几乎无往不利的纯良和善会在应酬时失效,而我却总是担心他会被自己的幻觉所吞噬。以能力而言,六道骸无疑是一位顶尖的幻术师,而对于地狱道,欺骗本身便是固有的技能之一,混淆真实和谎言、颠倒是非和黑白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并且针对的对象不分敌我。
六道骸擅长欺弄人心,而有些时候,也很愿意自我欺骗,比如他那心心念念的复仇,比如对于泽田纲吉身体的志在必得,而直到多年后我才理解他不得不这样做的苦衷,一如黑曜战事后我才明白六道骸那看似荒唐的决策一样迟来的觉醒。
喜欢黑曜中学的制服、喜欢学生会长的名字,六道骸以幻术操纵日辻真人、占据黑曜中学的理由仅仅如此单纯。而同样单纯的,是他对黑手【间隔符】党的憎恶。我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他无聊至极的新游戏,也不会认为这是出于为他自己、或是为我们讨回公道的想法,更不会认为这是他六道轮回积累的全部怨念,我只是以为他有了新的、我所不知的企划,而我没有道理不顺从他的愿望——在某种意义上,我猜得几乎丝毫不差,也猜得大错特错。
犯下罪孽而入狱接受审判和惩罚简直理所当然,六道骸不是神,偶尔也会失手,我看着他昏倒在泽田纲吉脚下的时候,心里并没有任何怨恨。入狱这种事对于我来说是必有的觉悟,比我杀了第一个人还要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苟全性命、以及被六道骸疏远的方法,这就是我对入狱的看法,简单而现实。
——接下来便各自逃散吧,你们的存在对我而言不过是拖累而已。
六道骸就像在艾斯托拉涅欧灭族的那个血夜一样、说出“愿意和我一起走吗”这种话、然后再次对我和犬伸出了手并一力将我们扯离了地狱,然而他却在此时说出了这样违心的话,如果在之前我并不会遵从、甚至很有可能反抗,但我此刻也只能沉默、然后掉头逃走。
泽田纲吉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是反讽、或许是毒药、也或许是更深的渊狱,就像他一直强调的复仇一样。然而对我和犬来说,彭格列是我们后半生的救赎,就像曾经的那只苹果带给我们的希望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自由再也没有任何阴霾。
身体上的自由对于被束缚在六道轮回永无解脱的六道骸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然而无论他对此不屑一顾或是嗤之以鼻,这自由对于我和犬而言却都弥足珍贵。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我和犬的未来,但是以服侍彭格列十代目为代价换取被他厌恶的黑手【间隔符】党对我们的庇护,这份细腻的心思却令人十足窝心。
即使六道骸的自欺欺人很成功、那份虚伪的温柔天长日久几近成真,然而轻薄的假象无论怎样总会有拆穿的一天,但是我用了十年之久仍然没有看破,所以我更愿意相信这温柔其实是源自他下意识地顺从了的真实的内心——直到十年后他生死不明,我依旧可以在彭格列的庇佑下安心地苟延残喘,这本身或许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一边叹息一边毫不犹豫地奋力跑着。我明白他是不希望让我察觉到他对我们的感情的,尽管他一定很清楚我其实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黑曜战的惨败让我看到了他的软弱,就像他永远也不会承认的丢在犬床下的巧克力——牵绊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斩断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我想这对于六道骸来说大约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阴魂不散、并且缠绵入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