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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鬼兵 ...

  •   “唰——”

      远山剑刺在黄沙中,柳沂人足尖一点,朝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那黑影却仿佛惊慌之下失了方向,竟反身朝目天女神像身后跑。

      封家一众家丁已齐齐拔剑,分头围了上去。柳沂人轻巧地翻身跃上神像肩头,正准备飞身一剑刺下,突然神色一变,发出一句轻微的“咦”。

      “她她她……她……她变了!”家丁中有人突然指着神像惊呼一声。

      曾弋闻言抬头,月光下目天女的眉头倒吊,没有瞳仁的双目泛起一丝血气,嘴角向下拉扯,现出阴森悲苦之相,那模样既像是诅咒,又像是哀哭,教人见之胆寒。

      老白的酒已经醒了一半,双手撑地退到了牛车边,正靠在车轮上瑟瑟发抖,嘴里不住地念叨:“来了,来了……”

      神像后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影。天地间突然发出一阵令人汗毛直立的似狼非狼的嚎叫,细听又如人声凄厉呼号。风中逐渐弥漫一股腐臭的死气,像寒冰过境,将周遭一切寸寸冰冻。

      众人停下手中动作,越过神像望向她身后,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若有似无的铁甲撞击声从沙丘另一边传来,夹着仿佛漫无止境的窸窣声响,一片黑压压的阴影出现在牛车曾被掩埋的沙丘顶上。凄冷的月光下,只看见朽坏的惨白手骨从斑驳的盔甲间伸出,残缺不全的毛戈长刀上挂着黑色血迹,隐隐泛着磷光。

      鬼兵来了。

      曾弋仔细端详了其中几个丢了头盔的兵士尊容,不禁有些乍舌。她在灵识里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大师啊,我上次真是用手撕的吗?”

      这次了嗔答得十分利索:“是。”

      “……亲身上阵,手撕厉鬼,啧……你怎么不拦着我?”

      “来晚了,没赶上。”

      曾弋摇摇头,准备取出袖中浮生鼓,了嗔奇道:“不拔剑吗?”

      “怎么?”

      “我记得鼓声对鬼兵无用。”

      是了,她应该记得的。

      曾弋悻悻地缩回手,将食指往唇边送,道:“老了,忘了。”

      了嗔见她宁可咬破手指绘神隐符,也不肯背过手去拔剑,不由得叹了口气。此时云朵飘过月牙,遮住了天地间仅剩的一点微光,霎时阴风阵阵,飞沙走石,目天女双目倏地垂下血泪。

      沙丘上的鬼兵在暗夜中一动,随即如灭顶浪潮般奔涌而来,大有摧枯拉朽、吞噬一切之势。沙丘发出轻颤,像是大地悲鸣。

      从前他们可没这么凶残!

      “退后!!”曾弋向前一步,站在神像侧方,发丝凌乱地飞舞在空中,一手食指鲜血淋漓于半空。

      她血符才起了个头,就见鬼气森森的腐骨已到跟前,于是疾退几步,堪堪站稳便见白影一闪,柳沂人已执剑冲进鬼兵幢幢黑影。

      “回来!”她伸手向柳沂人后心一抓,便隔空将他拽出鬼兵阵中,随即往后一甩,落在正准备冲上前的谢沂均和周沂宁跟前。两人面色惊恐地对望一眼,竟不知道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师叔有这么大力气,弯腰扶起大师兄的同时,脚步不由得生生顿住。

      曾弋手中画符动作不停,口中又再重复道:“都退后!”她语气中有种不可置疑的气势,在诡异可怖的光景里生出令人无法违抗的威严。

      封夏泽搀住封老伯,疾步往后退去,脚步踉跄还差点摔了一跤。冬晖带着家丁护在二人身前,随同退后。一行人根本无暇顾及此刻狼狈与否,只能本能地执行脑海中听到的唯一命令:退后!

      鬼兵如乌云般旋即逼近,曾弋耳听一声□□,心道,不好,是老白!老白上半夜喝的酒,尽数化作了下半夜的冷汗,此刻正挣扎着想爬起身,却在重重鬼影里吓软了腿。

      锋利无情的黑云转眼便要将他吞没。曾弋咬咬牙道一声“冤孽”,将手中神隐符往身后众人头顶一抛,同时猱身往老白处一扑,在一片“师叔”“仙君”道惊呼声中,扯着他躲开里一支磷光长矛。

      长矛入沙,扎起一片尘土,曾弋脚尖勾住长矛,用力一拖,那鬼兵还未回神,就重心不稳,直直摔下地来,一颗头骨嶙峋、饱经沧桑的脑袋骨碌碌滚落,与老白大眼瞪小眼看了个正对,似乎还意犹未尽般跳了两下,直跳到老白跟前,歪斜着空无一物的眼眶打量他。

      老白张大嘴,未及发出惨叫,便又被曾弋提住领口一拎,扔到一块怪石底下。兵刃齐齐撞上怪石,发出铮然之声,火花迸溅。那与老白深情对望的头骨,此刻已被数只马蹄与铁靴踏作齑粉,转眼便消弭于黄沙间。

      曾弋背上的娑婆剑不安地震颤,被刀剑之声激得跃跃欲试。她一脚踢飞挥来的长刀,反手拍拍剑身道:“无事无事,不要着急。”

      神隐符下众人已经消失在鬼兵阵中,众鬼兵左顾右盼,不见人影,正自犹疑。封夏泽扶着封老伯动弹不得,一个断了半截胳膊的鬼兵躬身找它的残臂,那黑魆魆的窟窿眼便从他鼻尖擦过,随后穿透他的胸膛,从地上捡起白骨嶙峋的胳膊,再“喀啦”一下装回去。

      灰雀飞了一半便被定住,此刻只能待在半空中观赏曾弋的英姿。一众寻不到他们人影的鬼兵,此刻皆已闻声朝老白和曾弋处涌去,一层层将怪石下的老白和怪石边的曾弋围住,一时间只见断肢残体横飞,刀枪剑戟零落,那单薄的青衫少女身影在鬼影间起伏翻飞,时隐时没,让人想起铅色阴云中随风飘飞的纸鸢。

      “啪——”

      众人心中像是有根线断了一般,乱影中曾弋的身影斜飞出三丈外,转眼就要摔落在森然林立的刀剑尖上。鬼影中现出一个高大兵士,拧身往曾弋跌落处追去,手中长枪作斜斜向下之势,待她落地便要扎下去!

      鬼影中突然跃起一个白色身影,长剑仰刺而出,浑然不顾身侧鬼兵环伺。曾弋看得心头火起,脚下一错,踩歪了半张鬼脸,一脚踢翻正挥刀向那白色人影的鬼兵,口中道:“叫你退后怎么不退后?!师叔的话还听不听了?”

      柳沂人只与那高大鬼兵相斗,手腕被它震得一阵阵发麻,更加不敢开口。此刻身陷群鬼包围,须知那鬼兵们本是闻着生气而来,若是曾弋一人入阵,想必是潇洒自如,来去如风;加上个动辄腿软的老白,也算勉强可以从容进退——但如今多了个柳沂人,己方靶子突然增加了一个,还是个无法掌控、随意行动、不知东西南北的不可控靶子,曾弋只能心头大喊一声,苦矣!

      谢沂均和周沂宁看着这险象环生的画面,心急如焚偏又无可奈何。曾弋一面要分心守住这神隐符,一面与鬼兵相斗,灵力消耗极快,只是仗着身形灵活,在鬼兵之间来回游走,引它们撞来绊去,牵制些时候。若时间再拖久一点,她灵力耗尽,不止她们三人要命丧鬼兵阵中,连适才好容易隐没的那些人也难逃一劫。

      曾弋一时也有些纳闷,灵力消耗实在太快了些。高大鬼兵动作比其他鬼兵迅捷利落得多,偏又力大无穷,动作刚猛。曾弋将柳沂人挤开喝道:“去救老白!”一边举手迎上对面拍下的巨掌。

      巨掌挟着风声拍下,曾弋扬手推出,两力相交之际,只觉手臂酸麻,身子便往下一坠——底下正有无数虎视眈眈的鬼眼守候,曾弋赶紧提气,在一只长戟头上点一点,斜飞出去。

      身后掌风又至,曾弋一时福至心灵,对老白大喊道:“白老先生,你还记得佛号吗?”

      她在众鬼兵之间来回奔逃,身后掌风裹挟起阵阵寒意。只听她又问道:“老白,白先生!你之前说那位大师宣的佛号是什么?”

      老白定了定神,眼前一亮,张了张嘴,可惜此刻掌风已至,劈头下来,只教曾弋耳中嗡嗡,双目发黑,转眼便要摔落进鬼兵中。

      “无生无灭,诸念皆空——”

      了嗔在她的灵识里念出了声。

      刷然一阵白光照耀遍野,四下纤毫毕现。身后挥刀劈来的鬼兵首领动作仿佛变慢了十倍,曾弋缓缓转头,看见了柳沂人惊异的脸——那脸上的动作也仿佛变慢了十倍一般,可以看到他如何一点点挑起眉头,瞪大双眼。

      神隐符失效了。

      曾弋用这被放慢了十倍的动作,伸长脖子隔着神像背影看了看远处逐渐现形的众人和百忙中仍然被带走的青牛,心中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这是什么?不是掌心莲吧……

      她缓缓向下落,经过神像背面,发现下午摸到的两个字,此刻已经变成了竖着的两行字——神像长高了吗——前两字因为风沙侵蚀难以辨认,其下文字依旧清晰可辨。伴随着她下落的动作,两行文字徐徐从她眼前掠过。

      正是:

      无生无灭,诸念皆空。

      还是黄沙被吸走了?她恍惚间闪过一丝念头,随即便眼前一黑,像是无边大幕被合上,而她,坠进了黄沙深处。

      无数男女老幼的声音涌来。

      “怎么办?出不去了,怎么办?”

      “呜呜呜——爹爹,娘亲,我想回家……”

      “殿下会救我们的!会救我们的吧……”

      “殿下已经变了,醒醒吧!”

      ……

      右手红线上火珀化作的珊瑚珠发出淡淡莹红的光,暖意一点点渗入血脉,顺着血液流到曾弋心里。她喘过气来,浑身上下都是陌生的疼痛——这具灵体还是修炼不够,太脆弱了。

      此鬼兵非彼鬼兵。除了一样听不见鼓声外,它们可比从前那一队人马凶狠多了。她揉了揉痛处,鬼大将不会还在黄沙间游荡吧?

      眼前影影绰绰,晃动的不知是鬼影还是人影。之前在鬼兵阵中激动不已恨不能鸣飞而出的婆娑剑,此刻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曾弋摇晃着撑起身,适应了片刻黑暗,才看清面前晃着的是柳沂人。

      他跪坐一旁,垂头对着曾弋道:“师叔……”

      曾弋还未开口,便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踉跄着半跪半爬地凑近,一个铜锣样的嗓门一叠声地喊:“师叔,师叔,你没事吧?”

      一个说:“师叔,你怎么这么厉害?”

      正是谢沂均和周沂宁。

      曾弋心下安稳了,便拍拍他的头,笑道:“论厉害,哪比得上你大师兄……”

      柳沂人闻言,头又向下垂了些,轻声道:“对不起,师叔,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死。”

      不想你死。曾弋感觉心头一阵刺痛,脱口道:“不想我死,你就抢着来送死?”

      话一出口,又觉得语气重了些,不免有些后悔。不料柳沂人却一声不吭,像是默认。

      周沂宁笑嘻嘻地接过去:“师叔,什么死不死的,咱们都好好的,要去把掌门和二师兄就出来呢!”

      曾弋神色一缓,正要借驴下坡,却听柳沂人道:“师叔,如果沂人一条命能换一条更值得的命,沂人在所不惜。”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回荡,曾弋气急,道:“没有谁的命比谁更贵重,也没有谁的命比谁更值得,你——柳沂人,你记清楚了,我身边不准有人死,你给我好好活着!”

      周沂宁在这半昏半暗的情景里,突然听到那句“好好活着”,不由得想起师叔在极乐神君面前许下的愿来——

      好好活着,不给人添麻烦。

      师叔真的很在意活着这件事啊,他想。

      石室角落响起一阵轻咳声,随后响起了封老伯的声音:“仙君,不是老夫有意打扰您教导门下弟子,实在是……实在是此地蹊跷,须得尽快想法子出去才是。”

      曾弋平了平气息,道了声惭愧,便对柳沂人道:“起来吧。”左右两道影子旋即将跪得僵硬的柳沂人拽起来。

      封老伯示意冬晖点亮火折子,便见这是个长方形石室,高度仅容一七尺男儿直身站立,再高一点便须得躬身通行。石室上下左右,均无一丝缝隙,石室中有一石台,其上空空如也,望之无痕,不知作什么用途。

      “这里瞧着……”周沂宁四下打量一番,道:“倒像个墓室。”
      “墓室?”谢沂均道:“你见过什么墓室中间不放棺椁,只立个三尺石台的?”

      “也许石台上也曾放过棺椁,只是后来被盗了!”

      “这么大的棺椁?”谢沂均比了比石台尺寸,道,“怕不是个三岁小儿?再说,有谁专门干这种盗人尸骨的事?”他上下左右端详一遍,又道:“再再说了,这地方谁进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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