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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画壁 ...

  •   “它进得来。”

      封老伯对身后家丁招了招手,便见家丁中一人举起右手,凑近火光。跳动的火光中,可见他手中捏着一只火红的蝎子,模样狰狞可怖,正在拼命挣扎。

      “若不是我这家丁机警,刚才老夫就已经被它咬住了。”封老伯缓缓道,“这红蝎子,仙君可见过?小老儿寡闻,当真闻所未闻。”

      曾弋借着火光仔细打量,冬晖已经换了两个火折子,眼见这第三个也将熄了。她心头一动,对那家丁道:“可否借腰刀一用?”

      家丁右手被蝎子占住了,往左看了看,身旁同伴会意,帮他拔出腰刀,双手捧着递给曾弋。

      如果说此前这些汉子们对曾弋还有些心犯嘀咕,经鬼兵一战,所有对她的疑虑便都烟消云散了,此刻就算让他们跟着曾弋上战场,估计也无二话,何况只是借把刀。

      曾弋道:“拿稳了。”

      随即手起刀落,削断蝎尾的瞬间,长刀一伸,将那火红的蝎子扎在刀尖上,宛如扎了一只蚂蚱。

      电光火石间,众人还未看清,又见眼前一花,那被扎在刀尖的蚂蚱从冬晖身前晃过,“轰”地火光一闪,红蝎身化作一支火把,熊熊燃烧。

      “果然,”曾弋将腰刀柄递回方才的家丁手中,“这是火蝎,传闻中是饮了凤凰血的灵物,燃之可三天三夜不熄。拿着,这下我们可以想办法出去了。”

      火光腾起,石室中明亮许多。肩头灰雀在火光中扑翅而起,落到石台上便不再动。

      有人突然指着石壁道:“壁上有画。”

      年深日久,石壁上的颜料已褪色,但所绘内容仍依稀可辨。画在三面石壁上,各有三幅,左边三幅保存完好,中间一段却如同被利爪掏空一般,只剩残迹。曾弋端详半晌,总觉得什么地方分外熟悉。

      左边墙上每幅画的中央,都有一位乌发妙目的男子,凤凰绕飞,灵光萦怀,被一群面带微笑的民众簇拥着,天空中飞散着花瓣,云中飘着仙乐,实在是一幅天下安乐丰饶之貌。

      莫非这里便是那无诸国主的陵寝?曾弋心道,不由得靠近了瞧,这便发现了些端倪——那凤凰的个头大小不一样。

      第一幅画中,凤凰还是一只小鸟,只能栖息在国主肩头,其时旭日初升,霞光万道,无一不昭示着新生与希望。下一幅中,凤凰已如苍鹰大小,伏在国主膝头,羽翎初成,顾盼生姿,天生神物的气势在寥寥几笔间显露无疑。到了第三幅,便见凤凰已翱翔于云端,国主含笑凝望,民众欢呼雀跃,抛出无数鲜花向上。

      曾弋捕捉到心头那股转瞬即逝的熟悉感,顿时明白过来,略带自嘲地牵了牵嘴角,随即转向第四幅画面——那仿佛被利爪劈过的石壁上,只残留着升至上空的烈日和依旧簇拥的民众,她的目光触及那些欢笑的脸,便像被烫到一般,瞬间挪开,迅速跳到了依旧不见国主与凤凰踪影的余下壁画上。

      右侧的三幅图略好于中间,但依旧有些破损的痕迹。曾弋从画上看到了逐渐低垂的太阳,空中的花瓣消失了,民众的脸上不再有欢乐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焦虑、恐惧与祈求。凤凰在这里只留下半个身影,与它同时消失的,还有国主的脸。

      下一幅图上,民众脸上的恐惧一扫而空,他们身背绳索,像是在往某处攀爬,脸上满是希望与期待。凤凰的尾羽还残留在画面中央,国主在画面上空俯瞰着这一切,面上不知是悲悯还是赞赏。

      最后一幅壁画里,凤凰已倒在了神坛,万民哀恸,神明垂目。云中现出了张他们一炷香之前刚见过的脸——巨石阵中的目天女。

      天女现,无诸兴。老白祖上传得没错,从这陵寝中的壁画上看,目天女与无诸国的渊源极为深厚。

      曾弋回头看着石室中间的石台,这石台……莫非是那和尚国君坐化用的?

      “了嗔,了嗔……大师!”她急急跳到灵识里呼唤了嗔,“这石台,有没有可能是无诸国君坐化用的?”

      了嗔沉声道:“不是。”

      “啊呀,她她她……她的眼睛又要流血了……”老白一声惊呼,打断了曾弋的思路,她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第九幅图上的壁画里,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又开始泛起诡异的红光——该是鬼兵们追来了。

      老白这是什么见鬼体质?

      家丁们呼啦一下散开,将封老伯和封夏泽护在其中,曾弋心道一声完蛋,刚画过血符,这会儿灵力尚未恢复,再绘符是万万不能的了。
      这石室虽然将他们关了个严实,却不见得能挡住鬼兵。柳沂人长剑在手,这次不再妄动,乖乖等着曾弋的吩咐。谢沂均握紧了流云刀,闪身与柳沂人并肩,想要将曾弋二人挡在身后。

      “大师啊,刚才我们是怎么进来的?”曾弋原地不动,只在灵识里追问了嗔,“是不是那句偈语?”

      “……巧合。”

      “那再念一次?”

      “没用,已无处可逃。”

      大和尚说话真直接,曾弋叹了口气,只好摸了摸身后道娑婆剑道:“靠你了。”她反手一拔,长剑出鞘,石室里的火光暗了一瞬。

      “大师,劈哪边?”

      “右。”

      娑婆剑依旧锈迹斑斑,曾弋将剑身在掌心一划,被灵体之血唤醒的娑婆剑剑身一震,铮然作响,声若龙吟,在石室中回荡不去。

      “喀啦——”石室中人只觉得眼前剑光闪动,便见右边石壁轰然而裂,石块翻飞间,隐约可见石室外光影流动。

      剑灵归剑后,首次出鞘竟是劈石头用,娑婆剑显然很不满意。众人纷纷抢出石壁后,依然听见那绕梁不去的龙吟之声。曾弋弹了弹剑身,正打算挥剑回鞘,目光一闪,便朝旁斜劈一剑出去。

      娑婆剑顿时兴奋了。只见剑身上映出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曾弋身若杨柳,探身而去,眨眼间便听一声惊呼:“仙君饶命!”

      曾弋收回娑婆剑,手中拎着个黑影从碎石砾中走出来。石室外是一个高大的洞窟,不知何处来的光线流布在洞窟中,依稀可辨手中这一团魂影——是个十七八岁的端秀少年,头发规整地束在脑后,一身黑衣,手和脚已经有些透明。

      封老伯一行想是第一次见到宛如活人般的鬼魂,吃惊之余又有些好奇,十来双眼睛全目不转睛近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这少年被看得有些发怵,便道:“我,我不是来害你们的,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被曾弋劈碎的石壁,心有余悸道:“鬼兵就快追来了,大家请随我……随我躲起来,我知道有个地方是它们绝对不敢去的。”

      “殿下,随他去。”了嗔突然开了口。

      曾弋原本对这种突然出现主动带路的人是不信的,但她对了嗔有充分的信任——毕竟她要是一命呜呼了,了嗔也没法回去交差——于是便点头道:“行,你带路吧。”

      封老伯一行尚在犹疑,一听曾弋点了头,便不再开口。众人随即跟着那团黑色魂影穿过洞窟中高高低低的通道,朝前行去。

      一路向前,便觉光明愈盛。曾弋一路走,一路扯下一截衣襟裹住左手掌心伤口,小珊瑚在左手掌心间擦过,倏地闪过一丝红光,烫得她“嘶”一声。
      此刻她已全无“仙君”道骨仙风道模样,衣袍上血迹斑斑,一角还缺了一块,破破烂烂,瞧着该是十分狼狈。

      老白被她所救,一听她低呼便不由得转头看过来,曾弋迎上他的眼睛,便笑道:“白老先生,我现在瞧着,是不是也跟鬼一样可怖?”

      老白惶恐又愧疚地摇了摇头,一边道:“多谢仙君相救。若不是仙君,小人早已葬身黄沙了。”

      曾弋一笑,不再说话。灰雀往前探完路回来,静静地落在她肩头。

      越往前行,光线越明亮,曲曲弯弯的路被抛在身后,转眼便陷入黑暗之中,像是在身后筑下一道无形的屏障。

      前头带路的少年轻吁一口气——仿佛他还有气一样——“到了。”

      眼前是座神庙般的建筑,飞檐上五脊六兽皆备,其下廊柱高耸,形成一处挑高极高的所在——却没有门,直直向人敞开着,站在入口便能一眼望进去。

      庙中有一座巨大的佛祖造像,不知用什么材质雕刻而成,莹莹发着光,佛祖左右各有黄幡坠地,身前是个蒲团,上面盘腿坐着一个灰衣僧人,面朝神像,背对诸人,形似入定。

      黑衣少年快步走进神庙,路过僧人时恭敬行了个佛礼,随即示意众人跟上。曾弋提步上前,经过僧人时也学着少年行了一礼,再往前想要看清僧人的脸,却被黄幡挡了个干净。

      绕过佛像,身后便是一片画壁,曾弋踏足进去,目及左侧,是一片市井喧闹画面。这画风与石壁中颇不相同,人、景、物都只有远近差异,并无尊卑大小,仿佛正将市井中所见的一瞬凝聚在这画面中一般,人人表情容貌,尽皆生动,恍然如生。

      唯有正对佛像的那一面墙,漆黑一片,仿佛有云雾流动其中。

      “不要靠近那面墙,”少年见封夏泽正对着黑墙发愣,便提醒他道,“神庙中两壁,一壁曰‘生’,一壁曰‘死’,这便是‘死壁’。”

      曾弋猛地回头看他,只听他又道:“法师圆寂在此,真身依旧不灭,就是为了守住那面墙里的恶灵。”

      法师?恶灵?曾弋觉得脑子里有什么缓缓浮现,她突然感觉喘不过气,左手扶在代表“生”的市井画壁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埋头仔细寻找。

      恶灵……

      画壁上的人影淡去了,曾弋手指在画壁上颤抖着划过,市井众人地脸却愈发看不真切。

      恶灵……她的脑子里纷纷乱响。

      指尖没有任何发现,重重画面在她眼前掠过,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她怅然若失地抬起头。

      “师叔!师叔!你看,是掌门和二师兄啊!”周沂宁突然大叫起来,指着“死壁”。

      “死壁”上黑气流转翻覆,仿若云聚云散,暴雨将至。黑云中浮现两人身影,正是太荒门掌门乐千春与二弟子李沂世。

      掌门清癯的脸在黑云中时隐时现,眉心紧皱,看得出正在承受痛苦的压力。李沂世双目紧闭,垂头贴在墙面,仿佛已经被压成了一张薄纸上的工笔画像。

      黑衣少年“腾”地跃起身,朝着那黑云中心跳了进去,不待众人惊呼出声,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曾弋来不及细想,跟着一头冲进去。

      太荒门下人见状,纷纷飞身而入,黑气一口吞下数人,仿佛十分满意,便渐渐平息,恢复徐徐流动之态。

      曾弋在黑云间飞旋流转,被刮得不辨东西,发丝纷飞缠绕间望见了跟着跳进来的三个家伙,见他们在黑云间的狼狈相,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云遮雾障间,那被黑气裹挟的三道人影逐渐幻化成一个瘦削的少年身影,在黑云间对她伸出手,那刻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像一根钢针,扎得她眼中模糊,喉间酸涩。

      周沂宁的声音还在风声呼啸里打旋:“师父——二师兄——”

      她被这声音唤回了神,伸了伸有些麻木的指尖,掏出浮生鼓的一瞬,不由得浮起一个念头:

      ——要是当时山河鼓还在,他是不是就不用死?

      鼓声随念而动,如同一道道金光穿透黑云,劈开死气。无数尘世中的声音被这鼓声惊动,嘤嘤嗡嗡地散入云层,活气一点点涌进来,挤开了黑云,冲散了阴霾。

      乐千春在鼓声中睁开了双眼,李沂世也缓缓回转了呼吸。

      “咚咚咚……”

      金光一波波荡开,黑云散尽,风烟俱静,太荒门众人从半空中急剧落下,眼看着便要掉进画壁之上的市井生活图景中。

      曾弋只觉得一股酸涩之意升至喉咙深处,空中狂风猎猎,那一处喧嚣的人世近在眼前,若是身入其中……是不是就能留在他们都在的世界里?

      一阵暖风腾空而起,像是凭空伸出一只大手,将她们往画壁外轻轻推了推。那手含着无尽温柔,却也无尽威严。

      虽已出死境,难再入生门。

      黑壁碎裂,太荒门众人从中滚落出来,随即传来周沂宁带着哭包声的“掌门”。柳沂人扶掌门靠墙坐下运息,谢沂均半扛着李沂世放在掌门身边,又从他身上摸了粒丹丸给他喂下。

      封家众家丁何曾见过这些离奇画面,此刻都如鸦雀般噤声。灰雀扑啦一下扑到曾弋肩头,像是受了极大惊吓。

      了嗔也在灵识中欲言又止道:“殿下,适才还是过于……”

      曾弋抬起一手,片刻方道:“……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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