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百鬼夜行 ...

  •   言蹊是被冻醒的。
      虽然此处受乡关的气候影响,昼夜温差大,一入夜便滴水成冰,但也不是这么个冷法,简直像从骨子里透出寒气,把血液都冻住了似的。
      耳畔传来奇怪的声响,有女人的哭声,有男人的吼声,有絮絮叨叨,窃窃私语,这些声音忽远忽近,好像远在天边,下一刻又突然飘到耳边。
      “三郎?”
      小白一个劲儿往言蹊怀里钻,哆嗦地像个毛球团子,丝毫派不上用场,言蹊只得下意识地询问尚算陌生的同居者。
      “这场面可是难得一见,您看不到,可惜了。”君池语气轻松,一只手温柔地抚过言蹊茫然的眼。如果言蹊看得见,一定会发现他表情凝重,毫无轻松之感。
      “我虽然瞎了,但以前也算得上见多识广,”言蹊笑得有些得意,“而且你可不要小瞧瞎子的耳朵。这种声音,这种温度和氛围,我猜是我们刚刚得罪过的人要来了。”
      不知是因为言蹊生动的表情,还是“我们”这两个字取悦了君池,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这位西方魔君总爱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每次进出魔界都这么声势浩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踪迹。”
      “哎,反正也睡不着了,三郎,不如给我讲讲下边有什么吧。”
      “吊死鬼嫁女,痨病鬼娶妻,水鬼踏木舟,饿鬼食断手。百鬼夜行,千罪万恶。”
      “然后呢?没了?”
      君池促狭一笑:“阿言见多识广,这种场面应是见过不少,我又何必啰嗦呢?”
      言蹊一噎,不好意思说自己只听说过百鬼夜行,还从未见过,心里颇为好奇。
      就在此时,走在前头的鬼已经到了客栈门口,他们停了脚步,欢欣鼓舞地涌入大堂,像真正的活人一般搬桌挪椅、吆五喝六。只是被他们抬上桌子的“食物”有些特殊,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生得细皮嫩肉,衣服有些皱巴巴的,但看得出是好料子。被这么多奇形怪状的鬼盯着,他也没有多害怕,更没有逃走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
      他这般镇定,周围的鬼可不愿意,他们对活人的血肉没多大兴趣,反而对夹杂着恐惧的生气很渴望,可这人不惧不怕,简直无从下口。众多死状凄惨的鬼争相飘到他面前,砍头鬼拔下了脑袋,鬼新娘撩开附面乌发,流下两行血泪。小公子依然很兴奋,甚至想伸出手摸一摸新娘的脸蛋。
      “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儿,倒有些意思。”
      君池坐得离言蹊很近,一只手虚虚环着肩膀,从背后看仿佛依偎在一起。他正小声将楼下的情况讲给言蹊,闻听此言倒并不在意:“管他哪里来的,早晚也得成了众鬼的盘中餐,坚持不了多久。”君池顿了顿,又说道:“阿言是想救他吗?”
      若言蹊还是清霜真人,修为高深,此刻必然是要救的。但现在没这个本事在众鬼间全身而退,难道要求三郎冒险救人吗?没这个道理。更何况这客栈中有人慈悲为怀,必然不会见死不救。
      “阿弥陀佛。”刚想到这儿,一声清亮的佛号从三楼传来,黑暗的客栈霎时间佛光普照,一些修为低的小鬼直接化为飞灰,而那些修为高的,反而眼冒绿光,仿佛看到了最美味的食物,一窝蜂地冲向三楼。
      “和尚轻敌了,还以为这些是他平时超度过的亡魂。也是,鬼族本就少见,天底下也就魉鬼那个奇葩爱养这玩意儿,他年纪轻轻,怎知其中风险。”
      言蹊低声念叨几句,便要推门而出,却被一把拉住。
      “阿言去哪?”
      “那和尚,呃,与我有一面之缘,我出去看看,不能让他死了。”
      言蹊摸索到门扉,还未拉开便被拽了回来。
      “看看?你怎么看?就这么出去,想直接做了恶鬼的点心吗?”
      对方说话很是尖刻,语气又冲,听得言蹊也有些恼火:“我虽瞎了,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何况我死我活,自随我心,与你有什么相干!”
      “与我有什么相干!好!”君池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生气,他直接用灵力结绳,将言蹊的右手捆在床柱上。
      “你发什么疯!放开!”
      “您都没办法挣脱我的灵力,怎么救他啊?”君池放缓了语气,“我去帮他,您坐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你?为什么?”言蹊十分不解。
      “阿言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的。”说完转身而去,刚到门口就被言蹊叫住。
      “等等!”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地望着君池,好像真能将他看个清楚,“你,你小心一点儿。”
      君池笑了,轻声道:“放心。”
      听到对方出门的声音,言蹊开始慢慢摸索着手腕上的灵力绳。君池说得对,他确实挣不脱,但这种绳子和封印术的原理差不多,只要找准了“线头”,解开不过须臾之间。
      “小白,我真是搞不明白了,他这是想要什么呢?”
      言蹊揉了揉解脱束缚的手腕,将三尾猫从腿上拽下来。刚刚拉扯间,它被甩到了地上,现在正恨恨地在言蹊腿上踩黑爪印。
      “我只是小猫咪啊,不要问我。您不出去看看了?”
      “不必了。”言蹊听着门外众鬼哀嚎,慈泓的佛号愈发响亮,便知占了上风,没必要出去拖他们后腿。“这客栈还真是有些意思,只要待在房间里便不受侵扰,想来是设置了什么符咒。怪不得那伙计提醒我们不要出门,果然这里是安全的。”
      “我觉得吧,话也不要说得太早!”小白大叫一声,藏到了言蹊身后。面向走廊的窗户缓缓开了一条缝,挤进来个小脑袋。它看见言蹊,嘴越咧越大,简直像把脑袋劈成两半。维持着这诡异的表情,它慢慢爬了进来,是只缺了右手的婴灵。
      ——————————————
      中原皇帝驾崩,整个京城似乎都被唤醒了,皇宫内更是灯火通明,处处一片混乱。而东南角一带却格外安静,这里早已被当今皇帝,不,应该说先皇,明令禁止踏入,传闻曾是祸国妖妃和那孽种的宫所。
      若愚如今正在其中一所宫殿中,手里把玩着两颗珠子。虽然没有点灯,但修真者的眼睛,在夜晚也同样看得清楚。这是两颗上好的珊瑚珠,浑圆饱满,色泽均匀鲜艳,却不是用来做珠串或头钗,而是给小儿做弹球玩的。小时候他受父皇宠爱,将这世间能想到的所有珍贵材料,做了满满十匣珠子给他当玩具。后来仓促离宫,这些东西当然归了别人,只有这两颗,之前不小心被他弹到了桌子底下,如今反倒能找出来了。
      “国师大人带我来此,有何贵干?”若愚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将珠子递给一道跟过来的姑娘,她刚刚已经盯了许久了。
      “重游故地,十八殿下感觉如何?这里原来,可是您的寝殿啊。”
      若愚面无表情,冷声道:“年纪太小,没印象了。而且,不要叫我十八殿下,这一代的皇家名册上,只有陛下和十六位殿下。”
      “您这样说,老朽可不信。您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别说是日日起居的寝殿,就连偌大的珍宝阁,您不也记得清清楚楚吗?”
      “呵,记得清楚又如何,还不是被你耍了!”若愚的手边放着一个空了的盒子,就在刚刚看见国师的时候,他本想立刻转身离开,却不料国师掏出个一模一样的金檀木盒。若愚心道不好,果然打开自己手中的一看,里面空空如也,明心草早已被调包了。
      “十八殿下不必着急,这明心草我是一定会给您的,只要,您答应我一件事。放心,老朽绝不会害您。”
      “不会害我?”若愚勾出个嘲讽的笑容,“若非你这德高望重的国师开了金口,满朝上下乃至黎民百姓,怎会轻易相信我母妃就是祸国妖妃,连死后的一点体面都不肯给她。你扪心自问,祸国的人到底是谁!现在说不会害我,怎么,你送我上云海宗,就真觉得自己是我的恩人了?”
      “哈哈,十八殿下啊,您还是这副样子。”国师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被逗笑了一般,“您哪都好,就是聪明外露,毫不掩饰。我当时给您起了化名若愚,是盼着您收敛锋芒。就比如刚才那些话,您心里明白就是了,还对我说出来干嘛,平白增加我的戒心和忌惮。”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根本不在意你想什么。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把明心草给我?”
      “我想要你登临帝位,以称人皇。”
      “荒唐!”若愚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条件,简直莫名其妙,连一直专心玩着珊瑚珠的姑娘都惊讶地抬起头。
      “你皇兄他只知纵情享乐,连个子嗣都不曾留下。其他皇子不是死了,就是过于无能,难堪大任。如今修罗降世,凡人界将有大难,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君王,而不是陷入四分五裂、争权夺利的境况。”
      若愚沉默半响,低声问:“我记得国师的鹿氏一族,以占星卜算为长,你当年救我,今日又以明心草相胁,是否早有这种打算?”
      “咳咳,十八殿下抬举老朽了。当年救你,是真的心疼稚儿。不过今日之事,我倒确实算到了。十八殿下,此事于您并不坏处,还可受万民敬仰,洗刷您母妃的冤屈,更享尽人间富贵,一世荣华啊。”
      “听起来还真是不错,”若愚轻声一笑,“可惜我不愿意。不就是明心草,没有这一棵,我还能找别的,大不了再想其他法子,这点儿时间我还是有的。”
      若愚起身离开,坐在旁边的姑娘一怔,也跟着要走。
      “十八殿下,您会答应的,您没有时间了。”国师的声音很小,但若愚还是听见了。他脚步未停,推门离开寝殿。门外星光璀璨,天朗气清,愈发显得宫殿之内黑暗逼仄,满是腐朽陈旧的气息。
      ——————————————
      言蹊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刻钟之前他还在满是恶鬼的客栈里,现在却已经坐在三尾猫的背上,飞出一里开外了。不知道三郎回来,看见整整齐齐、丝毫不乱的房间会怎么想,终究是没能如他所愿,好好等着。只因为此事十万火急,言蹊听闻,等不得三郎回来便匆匆离去。
      一刻钟前,小小的婴灵从窗户钻进来,却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反而一把抱住言蹊的小腿,哼哼唧唧地蹭来蹭去,估摸着是在撒娇。言蹊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立时传来“咯咯”的笑声,又欢快又瘆人。
      “原来是你啊,”言蹊轻轻笑了笑,“难为你能认出我来,婴灵果然只认魂不认皮相。你娘亲呢?”
      地上传来叽哩哇啦一通鬼叫,言蹊无奈地将他托起来:“算了,我也听不懂。去找你娘亲吧,可别告诉她我的事哦。”
      婴灵有些着急,拉着言蹊的手便向窗边走。一个长发的女鬼正从窗棂上倒挂下来,若是言蹊看得见,必定要吓一跳。不过此时被吓到的反而是窗外的女鬼。
      “麟儿,你在做什么?难道你要吃人?”
      又是一阵叽哩哇啦,女鬼摆正了身子,直接浮在窗外,震惊地说:“您是清霜真人!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是……虞夫人?”言蹊不确定地问。
      “是啊是啊,您还记得我!我听说您死了,能再见到您真是太好了!”
      言蹊皱了皱眉头,面露担忧:“你们是天生鬼族,怎么会和西方魔君特意炼制的鬼族在一起?长此以往,恐怕损害心性,有碍修行。”
      虞夫人苦笑一声,说:“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日后细细讲来,如今有件更着急的事。清霜真人,有一个叫洛清的年轻修士,他是不是您的徒弟。”
      言蹊心中咯噔一下,有些不好的预感:“没错,他,他怎么了?”
      “他死了。”
      “什么!他怎么会死呢?”
      “我也不清楚,他不肯说。”
      “什么意思?”
      “我们一行人,不,一行鬼走出乡关,穿过沙漠时,遇到了一只游荡的鬼魂。他应当死去不久,执念未消,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我与他交谈,才知道他是您的徒弟,名叫洛清。只是我们鬼族,本来就不为天地所容,若不是您当年赠我们功法,即使是麟儿这样强大的婴灵,也早晚会消散。您这位徒弟就是如此。他不愿与我们同行,又不肯修习鬼道,分别时,魂力已经很弱了,这几天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言蹊沉默不语,理智告诉他不应该管,这个世界的人,是死是活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像慈泓那样还活着,又离得这么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可洛清已经死了,人死了,灵魂就该消散于天地,像虞夫人这样留下来的,才是逆天而为,才是不正常的,而洛清不愿修习鬼道,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言蹊一咬牙,将小白扔出窗外,三尾猫惊慌地“喵呜”一声,变作马车般大小,言蹊随之跳到它背上。
      “劳烦虞夫人带路,我想去找他。”
      管他什么正常不正常,洛清是他的徒弟,都叫人欺负死了,做师尊的还不闻不问,那不如一开始就从天净峰上跳下来算了,还做哪门子师尊。
      阿清,可千万等等为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