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求退休》身无长物

3、两个徒弟

　　天主峰正堂前的空地上，三三两两、或坐或站着十几个年轻人，他们有的不过七八岁，有的已经二十多了，但无一例外脸色都不太好，有些人甚至直接趴在了地上。
　　君池再一次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小小的脏兮兮的手，脚上的鞋被磨开了一个洞，漏出一节出血的小脚趾。
　　这是他第一次登上天主峰，3789级登天梯，他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期待着从此能出人头地，从一个人人嫌弃的小乞丐，成为高高在上的仙人。
　　但是，现在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应该已经成为魔界至尊，这一次向云海宗宣战，就是为了手刃昔日师尊。整个云海宗，也只有宗主盛千河与君池有一战之力。结果言蹊这胆小鬼听到风声，抛下了天净峰一众弟子，跑到了天主峰躲避。
　　虽然麻烦些，君池还是从登天梯，一级一级迈上了天主峰。不是不能驾云，他只是想着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自己的痛苦、悔恨、怨气，皆从踏上登天梯开始，今日便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盛千河比想象的还要不堪一击，其他宗门众人更不用说，杀红了眼的君池冲进了天主峰大堂，揪出了大骂孽徒的天净峰峰主言蹊。看出了眼前人的色厉内荏，君池甚至有点想笑，自己竟被这么个东西欺负多年，连唯一对自己好的人都保护不了。
　　突然之间，君池不想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此人。
　　就在他思考魔界有什么有趣的酷刑时，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再睁开眼睛，就成了眼下这个场景，不仅身体变小了，修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他经历的种种一切，都是登天梯上的幻像罢了。
　　彻骨的杀气和恨意还在胸中激荡，空空如也的修为又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还要待在这里吗？还要再经受一次痛苦吗？
　　“哥哥，你怎么了？浑身都在发抖，不舒服吗？”
　　软糯的声音将君池从暴戾的情绪中唤回，他低头一看，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君池不记得当年是不是有这样一个小孩，事实上，当年一同入门的人他都不太记得了。刚上山门的他疲惫而兴奋，根本没有功夫打量别人。而到了天净峰后，他鲜少有机会各处串门，后来更是受到宗门众人的排挤和嫌弃。想起那段日子，君池又不可自抑地沉浸到愤怒的情绪中。
　　旁边的小男孩看他不回答，从腰间的小包里掏出块小点心。
　　“哥哥，你肚子饿了吗？给你吃。”
　　真是个麻烦的小孩！
　　不同于君池瘦巴巴脏兮兮的样子，这个小男孩白白胖胖的，衣服整齐而干净，一看就是很贵的好料子。再加上脖子上的金项圈、小玉锁，金线绣织的香囊，珊瑚穿成的珠串，活生生一个小金童。而且他小小年纪就爬上了登天梯，还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天资定然出众。总之，是个非富即贵的孩子。
　　看着这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幸运儿，君池的心里漫出一阵恶意。当年受到同门排挤，和师尊那一次只收了自己这一个徒弟有很大关系，若是再加上一个……
　　师尊，你又会怎么做呢？
　　君池渐渐下定决心，重头再来又怎么样，该报的仇他还是要报，该保护的人，这一次，也终于有能力保护了吧。想到这里，君池耐下心来看向面前的小男孩。
　　“谢谢，我并不饿。我叫君池，你叫什么名字啊？”
　　“若愚。”
　　君池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在魔界称尊的那些年，修真界年轻一辈里也不乏名声赫赫之人，但他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且只告诉别人名字，没有姓氏……
　　君池像一个察觉不出这一点不自然的普通小孩一样，带着对新朋友的羞涩，愉快地和对方交谈起来。
　　天主峰的正堂里，几位峰主正安静悠闲地饮茶，实际上都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说话声。
　　“小白，我的小徒弟这是在外面交新朋友了吗？”言蹊坐得有点无聊，一边维持着清冷的形象，一边在心里和系统闲聊起来。
　　“请注意，我并不能看到您所看到的，听到您所听到的，只能知道您所想到的。所以，不要就您感受到的东西和我实时讨论了，我们的悲欢并不相通，现在我只觉得您吵闹。”
　　“小白，抽空回一趟总局清清病毒吧，你越来越暴躁了。”
　　“208，不是病毒的问题，我感觉天命之子发生了变数，就在刚才。真是的，怎么还是探测不出来是什么呢？”
　　刚才吗？言蹊回忆着刚才的情境。天命之子好不容易爬上了登天梯，正扶着膝盖喘气，然后他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恢弘的天主峰大殿，接着眨了眨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再然后……一个小胖子跑过来和他搭话了。难道是他？
　　“小白，天命之子旁边的小孩是不是外来者。”
　　世界经常会出现一些除却他们这些员工之外的外来者，这些外来者往往身负大气运，有些甚至不亚于天命之子，对于世界来说，影响是巨大的。
　　“附近并未检测到外来者信号。”
　　不是？这种萍水相逢的人对天命之子的影响是有限的，按理说不该是世界的变数才对。难道是天命之子本身出了什么问题？就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管怎么说，变数都应该控制在自己手里。小白，我恐怕要有两个徒弟了。”
　　“就猜到您要这么做。那您加油吧！”
　　上座的盛千河轻咳一声，拉回了言蹊的思绪。
　　“时间差不多了，秦朗，带新弟子进来吧。”
　　盛千河座位后走出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修士，正是宗主首徒，秦暖小朋友的哥哥——秦朗。言蹊这次是带着小徒弟楚薇薇一同来的，洛清刚刚筑基，正在巩固境界，无事并没人打扰他。此刻楚薇薇正竭力控制自己，不要伸长脖子盯着大门看，以免给师尊丢脸。
　　十几位新弟子站在大堂里，逐一施礼报名。君池没有抬头向上看，但他知道，右边第二位一定是言蹊，甚至他闭上眼，都能想到言蹊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样子。当年他满怀孺慕地看着台上的仙人们，一眼就瞧见了人称清霜真人的言蹊。当被言蹊点为亲传弟子时，他感觉自己毕生的幸运都用在这里了，可事实证明，这是他一生的不幸。
　　“师尊，你看那个小孩，多好看啊，我们让他做小师弟好不好？”
　　言蹊听到楚薇薇正小声同他说话，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正是那个金光闪闪的小胖子，此时他正拉着君池的小手，不知所措地四处打量。
　　“薇薇，你看他旁边的小孩，我们收两个小师弟好不好？”
　　“唔，那个小孩好脏啊，穿得也好破。不过没有关系，我们把他带回天净峰，很快就白白胖胖啦。”
　　言蹊笑了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那你下去把两个小师弟带过来吧，不然一会儿让别人选走了。”
　　其他几位峰主已经开始选徒弟了，楚薇薇见状，急切地跑下台阶，誓要带回两个小师弟。
　　“喂，你们两个，愿不愿意拜入天净峰啊？”
　　君池震惊地抬起头，看着这张他在梦里也不敢见到的脸。他的二师姐，楚薇薇，年轻的，鲜活的，美好的，楚薇薇。如果说他昏暗的人生里还有那么一点儿亮光，就是眼前这个人了，可惜到最后，自己还是没能保护她。
　　他不记得这一天，楚薇薇有没有问他这个问题，关于这一天的记忆只剩下拜师言蹊的欣喜与激动。
　　还能再看见她，真的很好。
　　已经回答完愿意的若愚看君池迟迟没有动静，拉了拉他的衣袖。君池回过神来，也低声应了句“愿意”。
　　楚薇薇满意极了，拉着两个新晋小师弟的手站到了一边，等着师尊下来一起回天净峰。
　　“我叫楚薇薇，是你们的二师姐，天净峰上还有你们的大师兄洛清。我们的师尊姓言名蹊，号清霜真人，是世界上顶好顶好的师尊。你们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记了。”
　　“君池。”
　　“若愚。”
　　“若鱼，像小鱼一样吗？好有趣的名字。”
　　“我想，应该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意思吧。”君池下意识地说道。
　　“哈哈，原来是这样。”楚薇薇摸了摸鼻子，她一向不太爱听课，刚刚师弟说了个什么巧，什么拙来着。
　　“原来君池哥哥是读过书的呀，真好。”若愚笑眯眯地说。
　　君池确实读过书，不过那是拜师之后的事了，现在的他还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小乞丐。君池低头看着这个人畜无害的小胖子。
　　果然，是个麻烦的孩子。
　　台上的众位峰主挑好了徒弟，打算离开了。言蹊跟盛千河打了个招呼，施施然走到小徒弟面前。
　　君池低头抿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要暴露出恨意来，他现在太弱小了，言蹊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他。
　　忽然间，他闻到一阵清凉的风雪气息，言蹊好看的眉眼，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君池的脚磨破了，疼不疼啊？”
　　君池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脚，确实破了，在流血，不过并不怎么疼，再重的伤他也受过，早就习惯了。
　　“有，有一点。”真正的小孩应该是这样回答的吧。
　　“那为师抱你回去吧。”说罢，君池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脏兮兮的身子瞬间弄黑了言蹊的白袍。
　　言蹊疯了吧！君池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随后他又慢慢释然了，这个人惯会做表面功夫，一向是这种道貌岸然的样子。他伸出胳膊搂住言蹊的脖子，默默地在他衣服上印上几个脏手印。
　　再一次来到天净峰，君池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在这里他有过美好的回忆，但太过短暂，更多的是痛苦和悔恨。
　　“既入我云海宗天净峰，就要谨守门规，潜心修行，若有心术不正，作奸犯科者，别怪我不顾师徒情份，清理门户。”言蹊坐在天净峰的正堂里，决定先把丑话说在前面。
　　君池对此嗤之以鼻，整个天净峰上最心术不正之人说出这样的话，真觉得讽刺。
　　“君池年长，居三，若愚年幼，便是小师弟吧。薇薇，带他们打扫房舍，好好休整，三日后，为师再亲自授课。”
　　“是，师尊！”楚薇薇终于当上了师姐，很是新奇和兴奋。转身出门时，已经计划好了要带师弟做的一二三事，连脚步都雀跃起来。
　　君池随着师姐一同出门，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拿起一个玉简的言蹊。
　　师尊，咱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