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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决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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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之日,按时到达。
出战双方,一方是众望所归的天师府张灵玉,一方是哪都通充满争议的神级黑马张楚岚。
几天之前的宿醉并没有影响林青修的心情,虽然折腾得不轻,她担心的尴尬场面最终也没出现。
能见到小师叔时间并不多,他也越发显得心事沉沉,但她几经观察,并不觉得和自己有特别大的关系,只能安慰自己是决赛将近的缘故。
作为张灵玉的最大粉头外加场外买家,她特意在前一天跟负责场内秩序的师兄换了班,又提早来到了赛场。
空无一人的赛场萧索寂寥,只有清晨的微风卷起中间场地里细小的沙尘。
刚打算找个地方坐下醒醒神,林青修却听到了进场的脚步声。
她立刻一个弹射趴到了围栏上,却见缓缓走进沙场的,是张楚岚。
站在看台上看下去,记忆里他不低的个子在空旷的赛场中间显得有些渺小。
张楚岚抬头环视了一圈整个场地,目光轻轻掠过林青修,却并未做停留,好像她并不在此。
然后他安静地盘坐在了赛场中间,阖上了双目。
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呢。
林青修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她对他的印象不多却极深,从观众和师兄弟口中的“无形大剑”“师门不幸”,到篝火酒会那晚的油滑离谱,每个他都不一样,但每个他都和现在静静坐在场内的他毫无联系。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连这种人都开始严肃起来了吗?
还是真如他自己所说,之前的一切表演都是计划好的?
这个看不透的人,今天会是小师叔的对手。
想到脑筋实诚的他,她的心里开始打鼓。
日光见盛,场内也渐渐坐满了观众。
罗天大醮终局之战,两袖清风对战不要碧莲,任谁都不愿错过。
不论是之前输给张楚岚,想要来此观战解气的,还是慕名而来,想一睹天师府高功实力的,大家的情绪都已经轰到了最高点,随着一声锣响,涌成了冲天的呐喊。
主持师兄长声点名,林青修看着小师叔从入场口沉沉走进。
不知是因为最后一战至关重要,还是要对战的人如此特别,他的表情格外严肃,甚至有些沉重。
她看出来他在克制,细细望去,他眼眉间也在微微的颤抖。
观众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多是支持张灵玉痛扁张楚岚的声音。
群情激奋中,围栏的第一排里落了一个空档。一个格外沉默的中年男子,满脸横肉上缀着未剃干净的胡须,其貌不扬,衣着平平。
如果不是此刻反常的淡然,他应该已经融入了人群。
林青修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这个中年人身上。
满场的炙热气氛并没点燃他,他只是托着腮懒懒地看向场内,眼光寸步不离地跟着张灵玉入场的脚步,深深地看着他每个脚印。
而在他的目光里,她看到了更像是女子的、自然的娇憨,还有一丝难以忽略的柔媚,就算隔着人群也能感觉到眼波的荡漾。
好像灵魂住错了躯壳。
急来的寒意席卷了林青修,她浑身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袋一空,错过了主持师兄“比试开始”的口令。
等她回过神来,沙场中已经开始了激烈的追逐。
应战的两方似乎都在试探着,却又不得不用些真货。
两人互逐快如疾风,黑白两股发色在极速移动中晕成了幻影,人眼追去只看到两抹颜色,似泼墨的太极图撒在沙场,伴着裂风的啸声。
赛前还高声喊着要让张灵玉“替天行道”的人,此刻短了些气势,只能提几句“跑得倒是快”之类的稍作揶揄。
风声骤停,飞沙走尘的场地上忽而空了半刻。
烟尘还未消净,紧接着便爆出了铿锵的冲撞之声。
灿光时时乍现,是两人金光咒的火并,几个回合后,又变成了撕扯空气的炸响,一明一暗两股掌心雷对劈,打得风生水起。
场内义愤填膺的怒吼渐渐压了下去。
——张楚岚,居然,还没被打趴下?拜托,他可是在跟张灵玉对战哎!
林青修道袍内掩着的双手早就紧紧绞在了一起:这不对劲。
小师叔一直以来都是干净利落,以实力尊重对手,按理说这个时候早该分出胜负了,至少也能看到明显的趋势。
可是那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居然撑到了现在。
小师叔好像在犹豫着什么,又好像刻意在延迟结果的出现。
她的思路还没理顺,场内突然惊雷一现:张灵玉竟然首先失利!
看台上一阵惊呼,只见被劈在了围栏上的张灵玉利落起身,站稳后以指尖抹去了嘴角溢出的血。这一击对于他来说好像伤害并不大,按理说打个翻身仗不难,可他只是微微蹙眉,稍撤了一步立在原地,并未急着继续。
林青修的心跳攒到了心尖,像是油锅里怦跳的豆子,七上八下里带着忐忑。
从他一开始莫名的收敛里,她预计到了战况的崎岖,却没料到他的失手。
草率的好像是有意为之。
全场目光紧追中,沥沥浓黑从张灵玉的指间泄出,墨汁一般慢慢津渍开在场地。
这是什么?
细碎的讨论声乍然四起。
大家期待着的是天师府的金字招牌,是光明磊落的雷法,爽脆刚烈,从天师关门弟子的手中涌现,应如刚才那样隆隆作响才对,可是这东西看起来更像是什么乌糟烂泥。
难道是秘而不宣的其他杀手锏?
观众席上的人纷纷起身想看个究竟,却突觉场内降了温。
林青修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这种奇怪的东西,她也从未见过。
那粘腻的东西滴滴落下,汇成了大股,已经看不出炁的性状,烂泥一般从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中不断溢出,带着陌生而可怖的阴冷,映的小师叔的面庞越发苍白。
他应该是在攻击的,可是看上去却像是受了暴击;明明在出招,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得胜的向往,只是浑浊不堪,甚至无限接近手间那黑漆漆的东西。
她越发不明白,只能求助似的仰望高台:为了此战专门盛装的张天师和田师爷亦紧紧盯着场上。
张天师的表情先是一凝,满脸的皱纹旋即舒了些,眼尾轻垂,她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期待。
看着场上慢慢被墨色包围,他还与身后轮椅上的田师爷交流了几句。
两位老人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默契地应允着这一切。
没有得到答案的她更是彷徨,再转眼场上,张楚岚双脚一经触及那泥泞,身形便明显一晃,似是脚下疲软,身上也没了力气,金光尽数消散。
场内议论声渐渐变了声调,猜测和质疑的词句多了起来。
林青修双目死盯着遍布的污黑,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张楚岚明显没搞清攻击的路数,而张灵玉却顺着包绕整场的厚泥倏地冲了过来。
他指尖渗出了更多浓液,浓得凝成了一条黑鞭,猛地向张楚岚挥去。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条明亮的闪电耀亮了白昼,也划断了黑鞭。
观众席上再次爆出整齐的惊呼,在空中炸开,散成了琐碎的指指点点。
“这才是真正的雷法吧?”
“张灵玉那招是什么呀?那还是雷吗?”
“看着像个正经人,怎么能用这种招数?”
“又粘又压抑……这黑色的东西太怪了!”
纷纷议论如蛛群在林青修的后背攀爬,压得她不敢回头去看观众。词句越发不善,她觉得也场下的小师叔也听到了,更不忍心去看他,只能愣愣地把目光放远。
拉远的视线满场漫无目的地瞎转,碰到了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
还是那个在开场前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奇怪中年男人。
那是一抹意味深长的弧,仍然带着说不出的妩媚,配着他稀稀拉拉的胡渣,更让她徒生恶寒。
这人怎么回事?
小师叔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记得自己见过他这种状态。
无穷无尽的记忆碎片堆叠在她的脑海,他身上好像永远停留着阳光,像刚晒好的新鲜衣裳,温暖清脆又透彻。从她第一天见到他,到她离开的那天清晨。
不对,不对,好像有那么几次……
……他下山修行后回来见到她的第一眼,还有他承度雷法的那天。
她记得他那天精神极为不佳,已经出离了疲惫,说重了竟有些一蹶不振的架势。
如此的颓唐,她一直以为是他承度雷法耗费了太多的体力,连她的搀扶也拒绝了,不愿多说一句话。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很像。
难不成他现在用的是……?
林青修心里一沉,再看场中,却见小师叔轻轻嗤了一声。
“张楚岚,你很聪明……是在一瞬间察觉到了,还是本能的反应?”
他的眼神晦暗,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两抹明澈。
仍不断从指缝间溢出的黑色东西,好像已经从内里侵蚀了他,连他一直挺括的胸膛此时也微微含了进去。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天悒郁怅惘的他。
“这就是阴雷水脏。”
张灵玉举起了手,像是在展示,却无一丝骄傲。
低垂在两颊的发丝遮了他大半的眼神,林青修看不清。
“吸骨榨髓,浊心削志……若不是用远高于我的修为硬抗,一般的防御只会被这黑雷渗透。”
语末,他抬了抬眼,望向他的对手。
那个少年肩上有了乌黑的痕迹,的确像被雷击中,却并非冒着焦热,只是隐隐见到弥散于空中的丝丝黑烟,阴气森森。
“能抵消它的,只有你的阳雷——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