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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楚门 ...

  •   文德二十三年,北谟遣五公主季蔚远赴外疆,和亲西昶二皇子,永结秦晋之好。路途遥遥,奔赴万里黄沙,千里川河,声势浩大。皇帝季骁凌加封五公主孝婉之号,陪嫁封邑凉圳,黄金珠宝万两,丝绸绢帛千匹,侍婢亲卫无数,可谓风光喜庆,春风迎面。世人羡道,孝婉公主今后更是尊贵之躯,荣华不尽。
      临川北廟,红桑路,雾椛斋。
      “老子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皇家送出去和亲的第二个女儿了吧,”司渊抖了抖身子,掉了一地的毛,“前些年好像...好像...是那个谁...就来过咱们斋里请你做胭脂的那个,老华,你还记得不?”
      “……二公主。”华烟寒有些倦意,便用手微微撑着头眯眼小憩,语调懒散。
      “对对对,二公主季芊,老子有印象了!”司渊兴奋地舔了舔爪子,破音大喊,“老子记得二公主给皇帝送去南鸻了,嫁得太子,是个太子妃了!”喊罢又有些疑惑地在榻上打了个滚,跳到华烟寒腿上问道,“但那时候皇帝怎的未给二公主加封?似乎..似乎嫁妆也不多...跟这孝婉公主相较,二公主怪可怜的。”
      华烟寒有些不耐,拎起司渊扔到一旁,可司渊仍不甘心,重新跑回来挠了挠华烟寒的衣袖,不死心地叫道:“老华老华!你最一肚子坏水了!你就说说吧!”
      华烟寒眉心一挑,越听越觉着司渊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她倏地起身,司渊惊叫一声,从她腿上滑落至地,滚了几圈才堪堪稳住身形。司渊尾巴直直竖起,气不过便想要去抓挠华烟寒,却被她启唇说出的话生生止住了爪子,安安静静地又在原地趴好。
      “二公主已是一颗弃子,于皇帝而言,早已无用。”华烟寒漫不经心玷起羊脂琥珀盏,漱了一口清酒,继而道,“文德十九年,天下纷乱,南鸻国况不佳,百姓徭役负重不堪。而皇族内斗日益激烈,南鸻太子遭人暗算,一场走水毁去他半面容颜。南鸻皇帝视他晦气,认定其已无继承大统之力,拟旨废太子之时却被太子生母丽贵妃拼死拦住,两人似达成了甚么约定,皇帝最终悔了旨。”
      外头一只雀儿停留在窗棂上,朝着华烟寒叫了两声。华烟寒勾唇,将手中的酒盏放至窗边,那雀儿灵得很,颤颤走了两步便低头啄酒而饮。华烟寒转头看向狴犴,心情似乎好了些,“不久,丽贵妃以丞相长女之身份代表母族上请南鸻皇帝为太子求娶一名外域太子妃,南鸻皇帝左右摇摆不定,最终向北谟发出了和亲之请。而季骁凌早已将这盘棋盘算得一清二楚,南鸻太子虽已不受重视,但母族根基强大,一时半载不会被废位,如此仍有利可图。可南鸻皇帝终究忌惮丞相一脉,且太子意外毁容,废黜定将成为大局,陪送过多嫁妆最终只会付之东流。季骁凌权衡再三,便将母族不算显贵的二公主季芊送去和亲,为短浅之利而毁掉一个女儿,倒也是他会做的事。”
      司渊听得入了迷,许久才反应过来,追问着,“那这孝婉公主呢?她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啊,为何也会被送去和亲?且……那二皇子似只是个庶出子。”
      华烟寒嘴角嘬着淡淡的笑,眼中却没什么情绪。她讥诮地将嘴唇弯了弯,道:“西昶曾立嫡废庶。泰和皇后老来得子,那孩子一出生便被母系众臣拥立为西昶太子。只是这小孩命属实差了些,自家母族拥兵谋反,却逼宫失利。皇后当夜便自缢了,整族人皆被赐死,这孩子也不例外。”华烟寒顿了下,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西昶皇帝自此忌惮嫡出,至今未册立太子,于是这庶出二皇子便成了西昶群臣百官心中的不二人选。皇帝将最宠爱的孝婉送去和亲,很大一部分缘由便是让西昶皇帝看到自己的诚意。毕竟,西昶未来皇后之位,谁不想是自己的女儿呢?”
      司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揉了揉眼,轻声嘟囔了一句,“那话说的不错......最是无情帝王家。”
      最是无情帝王家。华烟寒心绪有些沉,一念之间,她似乎记起了什么,却仍是一闪而逝。
      司渊瞧见,小心翼翼试探了句,“老华,你怎么了?”
      华烟寒用冰凉的指尖揉了揉额角,似不经意道,“想起一些东西。”
      司渊惊了惊,却仍尽力不动声色道,“想起什么?”
      华烟寒定定看着它许久,忽而满眼笑意,使劲揉了一把司渊雪白的脑袋,“逗你的。”

      临川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势,因背靠临山旁倚无临海,故而得名临川。得幸于地形险要,这儿一向是北谟皇城难以管辖触摸之地,却也是富庶的龙之腹地。往来各异的人层出不穷,外疆各国与北谟本地皆有众多商贩来此做生计,甚至许多江湖武侠门派与朝廷流放的罪人逃犯亦会来这临川落了脚跟,只因天高皇帝远,临川是个可以剥离过去重新生活的好去处。
      临川分为北廟与北昉二地,北廟重商,北昉重权。划分明确,来往行人住客皆互相以礼待之,不问过去,不计往事,倒没有那天子脚下的皇城那般重心重谋。但也因着行人复杂各色,背景盘根错节,故而有流乱二字形容此地。
      临川北廟,楚门镖局,各路商贩富豪来来往往,生意不绝络绎。
      华烟寒生得一副媚艳的好容貌,又喜着红衣,真叫明丽如火,娇含似花。她与镖局掌事是熟识,一进来便有一小二领着华烟寒往里头走。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一肥头圆耳的锦衣商人便拦了她的去路。
      “小妹儿,敢问芳龄?”那油腻富商凑近华烟寒,坏笑道,“可到了嫁人的年纪?”
      领路小二忙赔笑道,“客官,这位姑娘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商人的手下一脚踹开,厉声呵斥:“杨爷说话几时轮得到你插嘴?滚开!”小二捂着腹部,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华烟寒淡淡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走。
      富商瞧见领路小二踉跄的背影,满意一笑,“还是美人儿识趣,不如便跟了爷,包你吃香喝辣,如何?”
      华烟寒勾唇,容颜霎时愈发娇美无双。她竟凑上前轻声问道,“方才可是你问我芳龄几何?”
      富商看得痴了,茫茫点头:“不错,是爷问的。”
      华烟寒目光隐着寒光,冷冽而的神色让人瞧了惧寒,可她吐出的话却又是娇柔无骨的语调:“正值佳年,是可做你祖姑奶奶的年纪。”
      富商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恼羞成怒地一挥手,浑身的肥肉都气得颤了颤,“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将这小贱人绑了送回杨府给爷做侍婢!”
      众多仆从一拥而上,个个凶神恶煞,华烟寒却探得出他们皆没有武功,只是人数多了些,充面子罢了。她手心渐渐凝聚了一团阴灵,心中冷笑,这些蝼蚁,竟这么不怕死。
      一把纸扇千落百转从天而降,带着浑厚的武气与横扫千钧之势,将一众仆从掀翻倒地。华烟寒心下了然,收起法力,轻笑道:“你差一点便迟了。”
      差一点,这些人的命可就没了。
      一白衣男子翩然而临,丰神俊朗,轮廓分明,一双眼睛含笑奕奕,面若桃花。男子一把搂住华烟寒的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吓得坐在地上的富商,“现如今真是什么狗都敢来我楚门镖局撒野了。石轶,端了他的狗窝,办事利落些。”身后的黑影单膝碰地,一声恭敬的‘是’后,几道身影便拎着富商及他的一众仆从皆消失了。
      华烟寒斜眼看了看男子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毫不客气地打了下去,男子吃痛地闷哼一声,不满道,“啧,烟儿好狠的心。”
      “楚桓,提醒你最后一次,”华烟寒边往里头走边冷笑道,“再占便宜,当心我废了你这双手。”
      楚桓揉了揉手背,大步赶上华烟寒,嬉笑道,“刀子嘴豆腐心。”直到华烟寒一记冷眼飞过来,他才正色收敛道,“这会子登我楚门镖局门槛,定不是来找我喝茶吃酒的,怎么,有事相求?”
      华烟寒在一扇门前站定,推开层层内门,绕过楠木屏风,雕花案几上果真已斟满两盏茶,银花白玉盏里还有些许袅袅热气。待两人进了内屋后,正在摆盘瓜果的侍女识趣地将门闭合,尽职地守在外头。华烟寒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蹙着眉将茶盏放回原处,“何不斟酒?”
      楚桓摇头叹息,连啧两声:“老板娘,过饮则伤身。如此浅显道理,你又怎会不明?”语罢,又将温热的茶盏塞回华烟寒手中,“玉参红枣茶,为了你我才拿出手的,给我喝掉。”
      华烟寒清楚他的脾性,闷着气儿将茶一口喝尽,这才又笑道,“堂堂阴司怎怕饮酒伤身?闻所未闻。”她将视线回到楚桓身上,咧嘴笑道,“楚公子在凡间待久了,竟变得与邻坊婆子一样。”
      “你既明白自己身为阴司,却仍逗留人间五百年迟迟不走。你的法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为何还苦苦撑着不回你地府修身养性?”楚桓挑眉反问,“华烟寒,你当真觉得自己道行高深,法力无边?”
      “那你又为何执意做个散仙在凡间四海为家,不回你那天庭做你尊贵的南天王?”华烟寒反唇相讥,字字珠玑。
      “......天界?”楚桓瞬间没了声,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唇边溢出了一丝嘲弄,嗤笑道,“我现在只是个不济事的下仙,不是什么南天王。天庭这么多神仙觊觎着这个位子,那我便发个善心,让出来便是。只可叹这些个痴傻的,有此野心却终究无此命呐。”
      华烟寒盯着他,沉默了几许。
      这是伏月的梅雨季节,人间都蕴了七八分潮气,在低低的呼吸与袅袅的茶烟里,外头终是落了细雨。微风挟裹着雨丝而来,淅淅沥沥中转为倾盆大雨,雨珠顺着红檐的纹理一颗一颗砸到青瓦上,染了一大片深意。檀木窗棂与纸糊被刷了一层羊脂琥珀,凉风与雨不断肆意地拍打着,却又无可渗透。华烟寒倏地打开了窗,墨发在一霎那飞扬起来,密密麻麻的雨滴席卷而来,朝着她扑去。华烟寒闭了眼,却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冰凉。她侧过头去看,楚桓懒懒地倚靠在另一扇窗边,眼神似乎飘向远处,但指尖那一丝未消的法术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她轻轻笑了声,真是婆婆妈妈的。
      果真是在这人间待得太久了啊。
      雨珠在镖局门前的绿瓦青砖上晕染消失,顺着砖隙流向远处,带去更多的梅雨到来的讯号。楚桓命人拿了件白裘披风来,递给华烟寒,再一挥袖袍将木窗关好。
      华烟寒重新跪坐在细绒软垫上,双眼看着窗外,瞳仁深处染上几分空荡悠远。她缓缓启唇,竟有了些苍茫的意味,“楚桓,天地间轮回自有因果,我在人间强行逗留五百年,恶果最终还是我自己尝。”
      顿了顿,倏地对他展颜一笑道,“不必阻我。”
      楚桓盯着她的面庞良久,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而难以道出。他眼中划过一丝悲凉,却迅速收敛了起来,再转眼,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不说这个了,老板娘,季翎深夜造访你的雾椛斋,可是为了那刚出世的小皇子?”楚桓眼睛眯了眯,思考片刻,“叫...叫什么来着?”
      华烟寒端起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季重山。”用唇瓣抿了抿茶,道,“我此次前来便是想让你帮我寻个由头将那小子接来我雾椛斋抚养,受托于人,我只能尽我所能。”
      楚桓颔首,眼中带了几丝精明的狡黠,“吏部尚书郭申近来与司天监等众人私交甚好,而郭尚书长子郭鸿倒与我有几分交情。前几日他邀我前去品霖苑赏画时,倒是闲谈了几句有关这司天监之事。说是再过五日,天有荧惑守心之象,而这赤星之位,便直指那小殿下的重华宫。火之精,赤帝之子,主天子之礼,主死丧,主忧患。皇帝无论是于私为稳固皇位,避其锋芒,还是于公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都会将这九皇子送出宫。你届时便以雾椛斋可瞻星祈福之由,将这孩子接回去。”
      华烟寒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一口气讲完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颇有吾家有儿初长成之意,“楚桓,你终于有点用了啊。”
      楚桓噎了一下,“我一直很没用吗?”刚想反驳,却见面前的女子已经站起身,一副懒得久留的表情。
      他也只好随着她站起来,绕过屏风将内门拉开,耸耸肩,“老板娘贵人事多,我这楚门镖局可是留不住您嘞。”
      华烟寒蛾眉一挑,身形一动,衣襟飞舞,只留下一道艳红的影子。
      楚桓盯着她离去的那个地方,眼中染上了几分失落,摇摇扇子准备往回走,一道密语传音溜过他的耳畔,清冷的女声宛如天籁。
      “明日酉时本姑娘亲自掌厨,爱吃不吃,过时不候。”
      楚桓低低地笑了声,眼底的几分失落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哼着小曲儿缓缓踱步在楚门镖局的后院。
      大雨过后的花圃是闷着热劲儿的,众多未□□儿的花骨朵被雨水打蔫儿了,楚桓随手挥了挥,花朵儿们立刻挺起了腰肢,欢快地摇曳着。他眯着眼眺望着远处的沉沉阴云,冷笑着啧了一声。
      阴云笼罩皇城,人心波涛汹涌。只怕他与烟儿早已无法独善其身。
      看来雨后也并不一定会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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