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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临川 ...

  •   北谟,临川北廟,雾椛斋。
      红衣老板娘拈了几枚花瓣,将它们放入小玉碗里。一只雀儿落在碗边,朝着碗里啄了几啄,青羽耷拉在案上,霎那间没了生息。
      “呀。”女子偏过头瞧了眼,殷唇轻启,带了几分凉薄的笑意,“可惜了。”她将雀儿捧起放在檀木窗边,指尖摩挲着它的羽毛,有规律地划着圈儿。
      “吱---”雀儿蓦地发出一声惊叫,竟是起死回生,它的瞳仁里倒映着女子艳丽绝色的面容。雀儿抖抖青羽,直冲入树梢,带着几丝嘶哑的和鸣。
      “这小家伙,方才瞧着倒是怕你。”卧在榻上的雪白的猫儿竟开了口,声似年轻男子,“老华,果真还是你身上的阴气太重,想个法子积点功德吧。”
      华烟寒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它若不碰我的胭脂也便罢了。司渊,你当猫儿甚久,心绪倒变了不少。”案几上摆着羊脂杯,杯里最后一点儿白酒也被华烟寒喝尽,说话都带了几分酒香味。
      司渊阴恻恻地咧了咧嘴,露出了闪着寒光的尖牙,“老子可是狴犴,若非遭劫,怎会屈尊住在这下等族类的身体里?”说罢起身,优雅地跳下榻,在地上缓缓踱着步子,“老华,不是老子啰嗦,你身为阴司虽是可以自由往返人间与地府,但终归不属于这儿,身子总归会吃不消。”
      华烟寒俯身将它拎了起来,扔回榻上,方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的占风铎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华烟寒对着司渊清浅一笑道,“来客人了。”

      文德年间,北谟,京城南玦,锦绣宫殿顺势连成砌去,清音秀美,宏丽壮阔。紫柱金梁,琉璃重瓦,远远观去,火烛通明,金碧繁华。
      承乾宫内,辉煌金顶下,沉凝压抑。
      “朕说过,你不可抚养小九。”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面容冷淡,却散发着无尽的威严,“贤妃,忤逆朕,便是死罪。”
      被称作贤妃的女子衣着素净,面色寡淡,却难掩清丽。女子紧紧地抱着一个方在襁褓中的孩童,咬齿恨声道,“死罪何妨?皇上将妾的父兄皆杀尽时,妾便不曾惧怕过死了。”
      皇帝垂下双眼,静静地听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女人的怨语,不作回应。
      “我萧氏满门被屠之日,皇上可曾想过九儿会来到这世上?”贤妃声音沙哑,唇瓣苍白冰凉,她咬牙切齿,声声凄厉,“我萧家男儿为君四方征战,使得战死沙场,满门忠烈;萧家女儿入宫为妾,亦使得红颜疮痍,终身孤老!我的九儿却偏偏在他母族满门抄斩之日降生,顶着这沉重的罪妃之子的名头!你让他以后怎么活?!你让我以后怎么活?!”
      贤妃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痛苦不堪,她抱着九皇子喃喃道,“季骁凌,世人皆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曾是不信的。”
      可是如今我却信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皇帝冷笑一声,不再将目光浪费在她身上,只漠然地朝着身后道,“贤妃身子久疾不愈,九皇子年纪尚幼,贤妃恐将病气过之,便托淑妃代为抚养,朕为贤妃之大义而甚感宽心。夜里寒气重,来人,送贤妃回瑶华宫。”说罢一甩袖袍,便想转身离开这烛光摇曳的压抑宫殿。身后的几个侍从也是老练之流,一人从贤妃的手中抢过九皇子,另两个拖拽着青丝凌乱、裙衫不整的贤妃准备退下。
      贤妃奋力撕扯几番,却挣扎不得,便渐渐放缓了动作。她突然平静地看向皇帝的背影,目光宛如一潭死水:“季骁凌,你竟囚我?”季骁凌身形顿了顿,默了。
      贤妃缓缓拨开挡住脸庞的凌乱发丝,倏地勾起一抹清澈动人的笑容,面容婉约清丽,竟有了七分她刚进宫时的模样。她深情地凝望着季骁凌,一如最初那不减的爱意。明明是一副天作之合的画面,可季骁凌却生生地感受到一丝寒意,他不愿再去望向她,便匆匆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阿凌,你要去哪儿?”贤妃如从前一般温柔地唤着她,用那曾经皇帝最爱看的笑容直勾勾地盯着他大步离去的身影,“今儿是芒种,好一个黄道吉日。循着历年规矩,妾是定要为您诵经祈福的。”
      她自言自语道,“那便让妾最后再为您向上苍祈福一次吧。”
      贤妃将指尖举到唇边,狠狠咬破,滴滴鲜血霎时坠落,晕染着金色的地面。她双手抬起,指尖微微对向合拢,面色宁静,一字一句缓缓念道。
      “我萧暮衿,以三生血咒为引、以不渡黄泉为命,虔诚向上苍替我皇祈求:愿他季骁凌此生此世,永生永世,病痛缠身,不得……好死!”
      贤妃冷漠而悲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承乾宫,久久不息,惊起了几只黑鸦从枝头掠过。
      季骁凌倏地停了步子,负手望着茫茫月色。
      身后的暗卫抱着九皇子跟了上来,低声道,“陛下,处理完毕。”
      季骁凌微微点头,面庞看不清悲喜。
      暗卫顿了顿,继续低声道,“陛下,那边传来密报,请您将九皇子之名公之于堂。”
      季骁凌终是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婴孩,这婴孩的眉心还有一块淡淡的殷红胎记。他脸色沉静,“朕只为国之安稳。”
      说罢,他又沉声道,“九皇子,朕便唤他,季重山。”

      北谟,临川北廟。
      华烟寒坐到翡翠椅上,随手塞了一个金丝绒绣花枕垫着,握了一荷花如意酒壶,荷香酿酒顺着她的唇齿与舌尖流进胃里,冰冷的触觉令她又清醒了几分。
      门外踏进来一锦衣华袍的翩翩公子,华烟寒眯了眯双眼,微微勾唇,“欢迎光临雾椛斋。”
      那公子在华烟寒身前站定,仪表堂堂,温润如玉,他看着华烟寒,微微点了点头,浅笑道,“叨扰华姑娘了。”
      “宁王殿下,有失远迎。”华烟寒起身,朝着季翎微微行了一礼,“不知在这三更天里,能有何事能让宁王殿下如此匆促?”
      季翎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华烟寒便坐回翡翠椅上,执起一盏时明时灭的油纸灯,挑了芯后,又添了新的灯草,看着火光的跳跃,华烟寒勾唇,将灯放回原处。
      “深夜扰了姑娘歇息非本王所愿,只是若再慢点儿,怕就是来不及了。”季翎寻了一张木椅坐下,衣襟寒气未消,却字字利落,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本王想与雾椛斋做个交易。”
      华烟寒将司渊从榻上抱过来,轻轻抚着它的背,闻言轻笑,“宁王殿下言重,雾椛斋本就是以交易为生计。只是宁王殿下,可知雾椛斋的规矩?”
      “本王自是清楚的。”季翎温声道,“代价与所得同等。本王此次前来,便是想请华姑娘,为我照拂一个人,直至其及冠之年。”
      华烟寒蛾眉一挑,端起手边的冷酒又喝了一口,却无半分醉意,“何人?”
      季翎清了清嗓子,肃容道,“九皇子,季重山。”
      华烟寒这才抬眼,眉目慵懒,“宁王殿下的消息倒是知晓得快。”
      “华姑娘这话倒有些妄自菲薄了,”季翎看着华烟寒,语气不轻不重,温润有力, “这世上又有什么动静是瞒得过华姑娘的呢?不过一个小皇子的名儿罢了,华姑娘怕是比本王都晓得的早些。”
      啧,试探之心不浅啊。
      华烟寒眼波流转,轻笑着低头继续顺了顺司渊的白毛,边抚边道,“照着雾椛斋的规矩,我是不必问缘由的。但这次出于私心,便多问宁王一句,为何?”
      季翎似是想了想,最终笑道,“本王亦受人之托。”
      华烟寒将狴犴放在地上,起身拿起油纸灯,微弱的火光仍然在风中摇摆着。华烟寒对着季翎淡淡道,“代价便是宁王府暗卫令牌,宁王殿下可接受?”宁王府暗卫素以忠诚不二,杀伐果断而著名,有与皇城御林军媲美之力。这代价,可不算小。
      季翎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放在案几上,玉牌光泽柔和,质地上乘,雕着一‘宁’字,携令牌者,可号令宁王府所有暗卫。
      这季翎,有备而来。华烟寒睫毛颤了颤,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宁王殿下,”华烟寒将玉牌随意地挂在司渊的一只耳朵上,转头对季翎道,“夜深,雾椛斋该打烊了。”
      “那好,”季翎起身,朝着华烟寒一作揖,“华姑娘向来一言九鼎,本王便不多说什么了,相信华姑娘能办好此事。”
      “不便远送。”华烟寒轻轻笑了笑,将油纸灯递过去,“宁王殿下好走。”

      临川北昉,宁王府,祠堂。
      夜深露重,宁王府只余寥寥几盏油灯在这暮色中尽了最后的光芒。两座白虎石雕茕茕立于祠堂门前,威严庄重。月光倾泻而下,几道竹柏黑影透过纸窗映在祠堂里,错综复杂,交叉纵横,恰好隐了里头一老一少的影子。
      “您交代之事皆已办妥。”季翎微微低头,神情恭敬,“只是这雾椛斋能否护佑季重山平安还无法确定,毕竟这华烟寒再如何神秘,总归大不过皇帝的只手遮天。”
      一老者站定于季翎面前,白发苍苍,身为耄耋之人却一双眼慧亮如炬,他拄着拐杖的手臂颤了颤,吃力地抬起拐杖敲了季翎一记,声声沉厚,字字珠玑,“蠢儿!那皇帝小子虽权势滔天,但也只能在这北谟横行罢了。天下之大,各小国纷纷崛起,而大国南鸻、西昶、东陵皆有宏图霸业之心,季骁凌早已如坐针毡,无暇顾他!而这华烟寒非寻常人,单凭一己之力便在这流乱的临川站稳了脚跟,且她做的生意可以说是皆会得罪权贵,伤及性命!但你可曾看到过她被动了一分一毫?”
      “未曾。”季翎吃痛地揉了揉肩膀,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可祖父,您为何执意要护这九皇子周全?九皇子的母氏萧家被灭满门,独留了他的生母贤妃萧暮矜,却也是被囚禁瑶华宫,不得母子相见。孙儿实在不懂,护了这九皇子,我宁王府可以说是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好处。”
      夜幕蔼蔼,沉静如水,老人的双瞳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老者苍老的手抚了抚雪白的胡须,声音喑哑低沉,缓缓摇头,“翎儿,这便是牵扯到好几辈人的事儿了。祖父眼下只能告诉你,将这九皇子平安守护,我宁王府便一定有意想不到的光耀,只是现下…时机未到。”说罢,手心捂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冷笑道,“季骁凌的皇位来得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他定会担心自己的众多儿子如自己当年一般篡位登基,这季重山作为如今仅活着的三个皇子之一,季骁凌若不对他做些什么以巩固皇位,倒有负他心狠手辣的性子。”
      季翎了然颔首,继而问道,“那为何要将九皇子托付于华烟寒?咱们直接将他接到宁王府照拂便是,何必还浪费一块暗卫令牌?”
      老者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季翎的额心,“即便季骁凌不喜皇子,可那王子皇孙的名头真真切切地摆在那儿!你倒是说接来宁王府,那我们以何借口将九皇子接来?一个大意便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这连坐之罪,你能保证不会落在我宁王府头上?”见季翎猛地摇了摇头,老者宽心了些,敦敦教诲道,“华烟寒的雾椛斋背景强大,多少富家豪族与皇室子弟都未能撼动其地位,且她行事向来稳妥,定能寻个万全的法子将季重山接出来,护其周全!”

      次日,烈日当头,皇城大躁。群臣涌动,各路文官武将面色各异赶往皇宫,是上朝之日,却非上朝之心了。九皇子的降生与萧家的落败对比形成令人诧异的感慨,说来这萧家一陨,还是怪了那萧家幺子的胡言乱语,只叹这孩子自小有些痴傻,说的疯言疯语竟传到了龙椅上那位的耳朵里,触犯龙鳞,不论功绩,连坐九族。
      谁能晓得这萧家除了那被冷落的贤妃外,还有最后一丝血脉竟留了下来,想来皇帝也未曾料到这孩子的平安降生。就在昨儿夜里,各大臣府上的亲卫便将皇宫内发生之事以最快的速度递送到了京城的各府上,想来皇上也不欲瞒着,以至进出这森严的皇宫如此容易。
      皇城,金銮殿。
      一身龙袍的男子坐在那至尊无上的位子上,目光从容,君王之风在这百官之前尽显威压。一双眼光射寒星,飞扬的长眉微挑,俊朗的面容与刀削般的棱角,身躯凛凛,宛若黑夜中的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气势恢宏,震彻云顶。
      “众爱卿平身。”季骁凌的下巴微微抬起,双眼平静地俯视着一众臣子。
      “谢皇上---”叩头,起身。
      “今日上朝,想是众卿家皆知晓了昨夜之事。”季骁凌冷冷地扫视了一眼,目之所及无一不是低头惶恐,他勾唇道,“宽心些,朕待你们时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众爱卿要清楚,为臣者,当识时务,知进退。”
      季骁凌缓缓起身,看着眼下的朝官黑压压跪了一片,他轻笑一声:“朕不知匍匐在朕脚下的臣子,孰真心称臣,孰假意为官。”季骁凌走下御路,狭长的双目变得深邃冷凝,倏尔又笑道,“文正春诏,先皇之命。朕的九皇子,依旧诏,所赐之名,季重山。”
      “恭贺皇上喜得龙嗣,皇上恩泽北谟,福寿千秋——”朝官跪拜,一时响彻这金銮殿。
      季骁凌步履沉沉,踱过跪拜的众臣身旁,明黄的袍子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而孤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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