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楼》石刘

3、归雁洛阳边（三）

　　舒春慵懒的躺在美人榻上，拧了拧酸痛的脖子，一边吃着喜乐给喂的橘子，一边翻着账本惆怅道，“最近这几个月啊，我们的酴醾香是卖的越来越不好了！”

　　这时，从前方传来一阵轻笑，舒春从账本后露出小脑袋，打量着桌前的美丽女子。

　　只见桌前的女子一身淡绿色的诃子裙，靥若春桃，云堆翠髻，眉宇间透露着一派冰清玉润，不染纤尘的书卷气质，此时她正翻看着某本诗词，恍惚间让人想到了书香门第家养在深闺的小姐，举手投足间矜持与清冷仿佛与烟花之地格格不入。

　　“清鸳，你笑什么？”舒春不满的嘟着嘴问她。

　　清鸳本名柳香爱，本是江南官宦子弟，后被抄家卖身进倚香院，如今是惜春楼排名第二的头牌，清鸳出自书香世家，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多次与洛阳城内的才子唱和，才情受当世大家赞叹，又弹得一手好琴，是惜春楼内的活招牌，当然，在舒春眼里，清鸳也是她最宝贝的摇钱树！

　　清鸳抿着嘴笑道，“你这酴醾酒是以菊花酿造，口感冷冽微苦，也就是那些在摘花榜上的文人骚客们愿意喝，别的客人们都是来楼里消遣的，谁愿意上来讨苦吃？”

　　舒春不以为意，“我倒不是这么想，咱们惜春楼卖的酒就是得跟外面的不一样，酴醾香虽然冷冽微苦，可是这种酒妙就妙在最后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甘甜。

　　就像有的人啊，他们不喜欢满杯甘甜，满心欢喜，还就是喜欢品味那历经困苦到达终点时的喜悦，但是到达终点了就是欣喜若狂，酣畅淋漓了吗？

　　我看未必，也许一丝丝的甘甜和欣慰便足以，这就是我酿酴醾酒的初衷啦！”

　　一旁的喜乐打趣道，“我们春老板这是自顾在那风花雪月了，那酒坊里垒了几间屋子的存货怎么办！”

　　舒春敲了敲脑袋，“依我看啊，我们还得换一种办法……”

　　舒春若有所思的看着清鸳，“不如把酴醾酒换个样子，以后上这酴醾酒专门用最好的青瓷玉壶，价格提高三倍！而且啊……”舒春挑眉看着清鸳，“而且以后就专门供给清鸳的客人，那些人不都喜欢沽名钓誉，故作风雅，就让清鸳好好跟他们讲讲这酴醾酒的境界啊，情操啥的，绝对不愁卖！”

　　清鸳将手中的诗集“啪”的扔在桌上，“好你个李舒春，你是掉钱眼里了！又拿我来赚钱！以前从卖笔墨纸砚，到绫罗钗环，如今连这吃吃喝喝的东西也要我去，老娘的脸算是让你给丢尽了！”

　　“哈哈哈哈哈！”舒春看到清鸳暴跳如雷的样子，上一秒还像矜持的像一个官宦小姐，这会便毫不掩饰的露出了真面目，便笑的在榻上滚来滚去，光着脚丫子散着头发没有一点淑女的样子。

　　舒春笑了一会，便扑到清鸳身边撒娇，“哎呀我的好清鸳，我知道咱这惜春楼里就属你最厉害，每次你都能不着痕迹、悄无声息的把我这些东西吹出去，而且让那些男人毫不手软的掏腰包，更厉害的是出了门还能再帮你四处传唱，就这本事，我跟红袖是绝对做不到的！

　　清鸳正了正脸色，撇撇嘴到，“那这次我要拿四分！”

　　舒春一脸豪爽，“成交！”

　　就在两姐妹舒服的饮着茶，算着帐的时候，突然房门被“砰”一声踢开！

　　一红衣女子夺门而入，火红的衣裙如同一团烈焰，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水杏，媚态横生，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娇艳的如同盛放的蔷薇，此人便是惜春楼排名第三的红袖姑娘！

　　红袖本是江湖儿女，耍的一手双刀，后一家人被仇人追杀逃至扬州，幸得舒春所救，从此便入了倚香院，后来跟着舒春来到了洛阳，成了惜春楼里的头牌。

　　红袖撩起裙摆一屁股坐下，叉着双腿一手用裙摆扇着风，另一只手抱起桌上的茶壶便牛饮起来。

　　舒春和清鸳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虽说她们三个私底下相互都不掩饰自己的性情，可是现在还是被红袖这幅“女中豪杰”的样子下的不轻，这俩姑娘赶忙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压压惊。

　　“问你们个事啊，怎么才把那种浪荡人渣搞定？”红袖突然问道。

　　“噗”一声！舒春和清鸳同时把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两人愣愣的相互对视一秒，眼中渐渐浮上一层笑意，又同时望向红袖。

　　“你个笨女人！又寻思什么幺蛾子呢！”喜乐皱着眉，无奈的笑看着红袖。

　　红袖抓起桌子上的两粒瓜子，朝喜乐掷去，“你个小丫头片子！姐姐们说大人的事情呢，你上一遍凉快去！”随即又一脸认真的看向桌前木若呆鸡两个女人，“我认真呢，你们快给我出出主意！”

　　红袖悻悻的清了清嗓子，“你们先听我细细讲来啊……”

　　几个姑娘立马假装正了脸色，开始一本正经的听她讲述。

　　“事情是这样的，当年还在扬州的时候，有个小相好是个白面书生，长得清秀又干净的我很是喜欢，这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舒春和清鸳如同两个木偶一样，呆呆的点了点头。

　　“你们也知道我那时候，放浪不羁的，整日饮酒作乐，醉生梦死的……”红袖讪讪的干笑两声，“那书生整日缠着我，不让我跟别的男人饮酒玩乐，跟我吵个没完，那时候老娘心想，你一上青楼来消遣的，整日缠着我干嘛，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提上裤子了谁认识谁啊！”

　　最后这几个字臊的几位姑娘小脸一红，舒春和清鸳面面相觑。

　　红袖倒是毫无知觉，“我们最后一次吵架啊，谁知道那小子忒过分，提着老子的酒壶一把给甩楼下去了！老子气的半死，恨不得拿刀砍他！最后直接把他轰出了倚香院，就这样后面再也没见着了。可是你们猜怎么着，前两天我居然在一楼的大厅里遇见了这厮！那小子在楼下喝多了，一见我上来就握住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当年我们那会的事，那个感觉……那个曾经的感觉就出来了你们知道吧！”

　　舒春和清鸳低着头憋着笑，两人的脸都憋的通红，眼看已经憋到了极限，却面面相觑不敢笑出来。

　　红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二人的反应毫无察觉，“这冲动啊！这冲动就要当下解决你们知道吧！这第二日他便约我去他的别院，谁知他在屋中摆满了我最欢的蔷薇花，搞得好像他还喜欢我一样！但是这么久没见了，这怎么可能嘛！之后嘛……”

　　红袖捂着嘴，笑的满脸绯红，“之后我俩春宵一夜好不快活！后来我就问他，我说咱俩分开这么几年，你怎么变得这么懂女人？你们猜他怎么说？”红袖挑眉问她俩，可舒春和清鸳听了她的话直接羞红到了脖子根。

　　“那小子居然说跟我分开这几年，他几乎睡遍了扬州城的头牌，如今跟着家人搬到洛阳，一回来就碰到了我，这个人渣，简直比我还厉害！本来我想着吧，跟他春风一度以后也就没有瓜葛了，谁知他今天居然派人送了首情诗给我，你们说这怎么办！”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把拍在了桌子上。

　　舒春和清鸳终是忍不住了，倒在地上笑的前仰后合，啪啪的拍着地板，泪花都笑了出来。

　　洛阳城外

　　洛阳城北据邙山，南望伊阙，洛水贯其中，东据虎牢关，西控函谷关，又据黄河之险，境内驰道驿道，其直如矣，无远不达，洛阳据天下之中，形胜甲于天下。

　　洛阳初春的山风还有些冷冽，连绵起伏的邙山巍然肃穆。

　　萧远骑马城外，远远的看着城楼上刚烈遒劲的“洛阳”二字，轻叹了口气，眼底却是深深的忧虑和悲伤，“洛阳……”。

　　“大人，王公多次来信催您回京，您终还是回来了。”身边的侍从小九也少了许多稚气，这几年跟在萧远身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也通晓了许多人情世故，但是眼神还是难得的清澈，看着萧远落寞的神情不免叹息道，“可惜这么多年我们四处打听，还是没有那人的踪迹……”

　　萧远面色一白，痛苦的闭上眼睛，每次的呼吸仿佛都有种窒息般的疼痛，“她一定还活着，我还不能放弃。”

　　回头对小九说，“让他们继续找，一旦有消息立马传信回来！”

　　说罢两人脚下一蹬，向内城飞驰而去。

　　“官人！你终于回来了！”萧远一踏入苏府，一袭紫衣华服的女子便扑入萧远的怀中，随风带来浓烈的脂粉气让萧远微微蹙眉。

　　萧远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怀中女子面容清秀，两弯细眉高挑，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是身材和脸型过于瘦削让她看起来确略显刻薄，多年不见，原本清丽的少女也学会了浓妆艳抹，眉宇间散发着成熟女人特有的媚态。

　　萧远不动声色的将她推开，淡淡的语气中带着疏离，“这几年家中可还好？”

　　“都好都好！”苏芷兰抱着萧远的手臂撒娇，“官人这次回来了，可别再走了！多在家里陪陪我。”

　　苏芷兰望向萧远，几年不见，眼前的男人褪去了些许书卷气息，肤色更深了些，面部轮廓也更加的深邃立体，原本俊美非凡的脸显得更加成熟英气，清瘦的身材也变得结实有力，苏芷兰望着眼前自家的丈夫，内心油然而生的自豪和满足，不知过了几年他在房纬内是不是也跟以前不一样……

　　想到这里苏芷兰的身体便酥麻了一半，如今心里满满的都是眼前的男人。

　　平日里闺阁姐妹聚会的时候，总会有人冷嘲热讽萧远的出身地位，问她为什么不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那时候苏芷兰不屑的对她们说，她是奔着爱情去的。

　　是的，萧远容貌是少有的俊美，又才华横溢，而他冷漠又骄傲气质更是让苏芷兰欲罢不能，第一次见到萧远的时候他就被这个拒人千里之外的男人深深迷住了，他越是对自己冷漠苏芷兰越是无法自拔，一心想要将这个男人占为己有。

　　每次看到其他姐妹那游手好闲出身世家的丈夫，苏芷兰都深深的感慨自己选对了人。

　　苏芷兰一脸痴恋的抱着萧远的手臂，周围丫鬟奴仆见了皆底头窃笑。

　　萧远眉头一簇，隐去眼底的鄙夷，“别胡说。”

　　他拂下她的手，不着痕迹的掸了一下刚才女人碰过的地方，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我先去拜见祖父和岳丈大人。”说罢便领着小九径直去了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