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楼》石刘

4、归雁洛阳边（四）

　　“状元郎！”

　　萧远从前厅出来，便看到一锦衣公子向他飞扑来，一把将他抱了个满怀。

　　“都说了不要再这样叫我，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萧远淡笑看着眼前的男子，顾千俞是他在洛阳城中唯一的朋友，多年不见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样子，不知道又祸害了多少洛阳城的美丽女子。

　　“你可不就是状元郎，当年若不是你岳丈为了避嫌，故意给你个二甲进士，以你的才学那状元非你莫属，咱们太学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嘛。”顾千俞摇着折扇，挑眉打趣着他。

　　萧远无奈的摇着头，两人向书房走去，“你可别打趣我了，看你的样子，这几年你在洛阳倒是过的舒服。”

　　“那是自然！”顾千俞一挑眉，“谁都像你，自请去那鸟不拉屎的雷州当个什么长史，虽说这几年你从雷州长史做到了知州，也不过是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况且，在雷州那个地方，除了一帮流犯还有什么，连一滴油水都捞不到！”

　　萧远不顾顾千俞叽叽喳喳的嘲讽，抿了一口茶水，假装闭目养神。

　　顾千俞转身扑到萧远面前，用扇子掩着嘴嗤笑，“你可知在洛阳城中，一块砖掉下来，就能拍死一片八品小官！”

　　萧远抬起右眼，微微一笑，难得一副爱搭不理的慵懒样。

　　“当初你怎么不让你老丈人在京中给你谋个一官半职，像我一样悠哉悠哉在御史台抄抄书，没事去惜春楼喝个小酒，岂不是快活？”

　　萧远睁眼淡淡的看着他，他不想欺瞒自己唯一的朋友，看着顾千俞的眼睛真诚道，“千俞，我跟你不一样，你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而我本就是凭着岳丈的关系入了太学，如果自己再不从地方一点点做起，岂不是更被人看不起？”

　　顾千俞一愣，光顾着自己炫耀，差点忘了萧远本来的身份。

　　他和萧远是太学的同窗，萧远和他们这帮世家公子不一样，萧远本是布衣出身，年纪轻轻便入赘了礼部侍郎苏家，取了苏家的独女苏芷兰，凭借着苏家在国子监的关系，才能将他送入太学。

　　以前在太学时，其他学生经常拿他贫民出身，入赘世家的身份嘲笑他，羞辱他，还经常合起伙来欺负他，但是萧远却好似对这些人的言语统统不在意，不管别人对他做什么，他一张脸永远淡漠的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后来和他相识，顾千俞真的以为那就是一具只知道读书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但是对于萧远，顾千俞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人……

　　顾千俞心下想着刚才说的那番话过于轻浮，略带歉意的道，“那个什么，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晚上得给你接风洗尘，到时候带你去个好地方！”

　　“你说的好地方无非就是些烟花之地，你知道我不喜欢热闹，去那里还不如在书房看书，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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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春楼一层的大厅内，萧远和顾千俞坐在一处幽静的角落，萧远抿了一口清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被顾千俞拉来了这里。

　　萧远抬头打量着惜春楼内的场景，惜春楼不愧是被顾千俞百般称赞地方。

　　惜春楼一共五层，一层的露天中庭最为抢眼，那是一颗百年银杏树，枝繁叶茂抬眼望不到顶，伫立在楼中央，直通天际，围着这颗巨树两个旋转楼梯盘旋而上，一直通向五楼，树上自上而下悬挂着许多玉牌，玉牌上写满了诗词，夜风吹来叮当作响。

　　一楼的厅内也并非平坦开敞，而是引入了些小型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景观，客人们或坐在亭子内，或是游船上，或是假山后，歌女们坐在溪水边或弹或唱，夜晚月光洒下来，纱幔飘飘，烛光相映间仿佛让人入了仙界。

　　“怎么样啊仲文兄，我说来这里不会后悔吧！”顾千俞看着萧远笑道。

　　顾千俞见萧远依旧兴致恹恹，便又介绍道，“这惜春楼啊可跟一般的烟花场所不一样！惜春楼去年才在洛阳刚开，已经是名动整个洛阳城，被称为洛阳第一楼！”

　　“当今世道，这烟花场所倒也拼个高低名头了。”

　　“别别别！你可别瞧不起人家那些个烟花之地，这惜春楼跟别的青楼他不一样！先不说这惜春楼中的美人啊！”

　　顾千俞咽了一下口水，萧远鄙夷的看着他，他赶忙又道，“这惜春楼里人家正经都是青倌，卖艺不卖身的，先不说这普通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才情出众，惜春楼更有三位头牌，一般人可都见也见不到，据说这三位头牌才是真正的美若天仙啊！”

　　“不过是些噱头，那要什么人才能见到她们？”

　　“这惜春楼啊，每月都有个摘花榜，就是中庭那颗银杏树上挂着的那些。”顾千俞指了指树上的那些玉牌。

　　“凡是想要这三位姑娘作陪的，都要根据摘花榜的题目作诗赋词一首，这些诗词都挂在惜春楼的中庭，到了月底便会评出前三甲，只有获得摘花榜前三甲的人才能由这三位姑娘作陪！”

　　“哦？”萧远来了些兴致，“那这前三甲都是谁去评判？”

　　顾千俞看萧远来了兴致，更加兴奋道，“这其一嘛，这些所作的诗词皆在惜春楼中庭挂着，往来客人皆能品评，熟高熟低自是一目了然，这其二嘛，倒还要看几位姑娘的喜好，若是哪首诗被她们瞧上了，就算不在三甲之列也是会被选中的！”

　　萧远摇头笑道，“这倒是有意思，这不是花钱去让别人消遣？”

　　“才不是这样简单呢，你可知这倚春楼如今的名气，凡是在楼中上榜的诗词，没两天便会大街小巷四处传唱，这许多科举的学生啊，为了让那些大儒看到个自己的才华，不等这惜春楼开门，便早早等着去挂诗呢！”

　　“那这摘花榜上的诗词岂不多如牛毛？”

　　“非也非也！”顾千俞突然一改刚才的嬉笑，帅气的将折扇打开，一脸高深莫测，“这摘花榜上每个月不过十几首诗词，这有的人看到榜前好的诗词自然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超不过前者，也就没什么脸面再往上面挂了。”

　　萧远笑着，一脸探究，“哦？”

　　顾千俞仿佛就在等萧远的这个反应，立马清了清嗓子道，“小生不才，已经连续三月霸占榜首！”

　　萧远立即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如此，还是千俞兄厉害。”

　　“嘿嘿！”顾千俞得意的笑着，“不过你回来了，那就不一样了！想当年在太学的时候，论诗词歌赋我哪一样能超过你？”

　　萧远淡笑的摇了摇头，“这里的布局建造确实是一绝，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样别致的景观。”

　　“嘿嘿，要说这楼里的景观啊，那就不得不提着楼里排名第一的头牌弄玉姑娘了，就连你我桌子上的酒菜据说也是她琢磨出来的，是个奇女子啊！”顾千俞无奈的摇了摇头。

　　“千俞兄如此欣赏弄玉姑娘，为何还一脸惋惜？”萧远问。

　　“惋惜啊！我从没见过啊！”顾千俞遗憾的摇了摇头。

　　“弄玉啊很是神秘，洛阳城没几个见过她的，就算上了摘花榜的榜首，可不对弄玉的胃口她也是不见的，不过没有见过弄玉虽然遗憾，但是这排名第二和第三的清鸳和红袖我倒是都见过了，尤其是清鸳姑娘，不仅长得美，才情不在你我之下，实为我顾某人的知己啊！”顾千俞摇着扇子，又叹了口气。

　　“你怎么总是叹气。”萧远看着他说起清鸳后像霜打的茄子，忍俊不禁问道。

　　“我感叹咱俩英年早婚啊！”顾千俞将扇子往桌子上用力一掷，他的话却让萧远顿时白了脸。

　　“咱俩是当年太学生里最早成婚的，当年我之所以与你最亲近，那是觉得咱俩同病相怜！你家娘子好歹出身书香门第，通情达理，温柔贤惠，不像我们家那夜叉，这几年我实在是憋屈，下了朝都不想回家！”

　　顾千俞猛地灌了一口酒，又给萧远倒了一杯。

　　通情达理，温柔贤惠么？萧远面色如土，却还是将酒杯往前推了推，“我不饮酒。”

　　“这么几年你还是没变啊！没事没事，就一杯，就当陪兄弟我了！”

　　见萧远面色犹豫便道，“有我在呢！我保证安安全全将你送回夫人身边！”

　　谁知萧远的脸更白了，撇了一眼顾千俞，那眼神冷漠的仿佛能把人冻住，顾千俞猛地打了个寒颤，难道他说错话了？

　　萧远看了一眼酒杯，想到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那人，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又在哪个角落受苦，心中一片苦涩，端起来便一饮而尽，谁知入口却是一阵冰凉苦涩，不禁令他蹙起了眉。

　　“这是什么酒？”

　　顾千俞看了萧远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此乃酴醾香，菊花酿的酒，乃弄玉姑娘亲手所制，说是成事之酒……”

　　萧远向来滴酒不沾，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每次只要一沾酒，三杯必倒，而且醒来之后都会忘记饮酒后发生的事情，萧远才一杯下肚，已经开始有些恍惚，朦胧间他忽然看到一个娇俏美丽的少女满脸通红，醉醺醺的倚在自己怀里，手中还拿着酒杯娇憨的往萧远嘴边送。

　　“小相公，就喝一杯，就一杯嘛！”

　　“你再乱叫信不信我三天都不跟你说话……”

　　“你本来就是我小相公，我亲自养大的相公！”

　　“我正在给张先生抄写经文，你若是再捣乱我真就不理你了！”

　　“不要抄了嘛，快来跟我喝两杯，难得我第一次酿酒成功……”

　　手中的笔被一把夺过，“你的手是用来写文章的，不是给人家抄书的，大不了明天我再去给王婶洗两桶衣服！”

　　“唔……”
　　萧远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的酒是少女口的果酒，如今回想起来早已记不得酒是什么味道，想来酒都是无比辛辣苦涩的，可是那次的酒萧远只记得无比的清新甜蜜，回忆中都是少女滚烫的脸颊和自己如雷的心跳……

　　萧远品着口中回味的一丝青梅味香甜，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酴醾香，“成事之后，苦尽甘来，却是九分多的苦，不到一丝的甜，果然是好酒！”

　　若是能够成事，哪怕为了这转瞬即逝的一丝甜蜜，他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