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初生，春林初盛》云知道Di

3、第 2章

　　江柔儿站在堤岸前，透过湍急的河流望向已能看见大部分容貌的竹山，满目忧伤。
　　云和一很明白竹山在她心中的位置，知道这是她一生的痛，于是即心疼又满怀愧疚的挽住她消瘦的肩膀“总有一天你师兄会想明白的，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不会真的做到彻底与你断绝来往的。”
　　江柔儿轻靠在云和一的肩膀上，依旧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竹山，像是再也不会看见了一样的仔细认真，“相公，你不了解我师兄，也不了解竹山上的人，既然师父说我不再是竹山人，断了往日恩，让我绝不可再上竹山，那我这辈子都是去不得了。竹山之人极重恩义，师兄虽性格古怪，喜恶随心，但极听师父的话，况且这还是师父去世之前下的竹山令，绝不会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云和一虽有心安慰，确深知其中缘由，便更是无法开口，只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错全在我，若是当年……”
　　云和一话还未说完便被江柔儿抬手遮住“就怕你说这样的话，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我做出了选择就会全盘承担后果，师父从小教诲，信义如天。这次若不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对郁儿的寒症束手无策，我也是绝不会再踏足这里半步的，刚才只是重新看见竹山，想起过往，还是会有遗憾罢了，可你说这话，是后悔当年遇见我吗？”
　　自从郁儿生病之后，云和一就再未见过娘子这略带娇嗔的同自己说过话，顿时心下柔软成泥，用力的将江柔儿抱在怀里，让她的耳朵贴在自己的胸膛，让她能感受到自己因她而跳动的心脏，“怎会后悔，自从你将我从河边拾起，我睁开眼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满心欢喜，怎会后悔，欣喜感恩还来怕不及。”
　　“我逗你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江柔儿听着耳边传来稳健的心跳声，顿时无比安心。
　　“你呀！”二合一宠溺的揉了揉江柔儿颈后的头发。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鸣叫，打破这晨间清净，也打破了俩人的柔和气氛，这声音像是鹰唳，“是清流，相公看，是清流。”江柔儿抬起头看着天空飞来的一个巨大黑影，激动的一手抓住云和一的手臂，一支手抬起来指着给他看。
　　黑影飞近，赫然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鹰，展开的翅膀足有半人长，黑色毛发，金黄的爪子，看起来勇猛异常，巨鹰在江柔儿二人头上不停打转鸣叫，像是在打招呼一样，在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才慢慢踩在堤岸上，冲着江柔儿咕咕的叫着。
　　江柔儿快步上前，伸出手在跟她脸差不多大的鹰的脑袋上轻轻柔柔的抚摸，显然刚刚江柔儿所说的清流便是指这只巨鹰，清流则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人，在她手心里乖巧无比。
　　“清流我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他们有没有照顾好你，你有没有被玄荫欺负。”江柔儿自从离开竹山，就再未见过这个她的生死伙伴，此次见到内心难过不已，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清流，还记不记得我了？”云和一试图打断自己娘子的情绪，虽知道她与清流感情甚笃，又多年未见，需要发泄一下，但她的身子这一阵子着实经不得大悲大喜，不得不打断，也是没有办法。
　　可是清流看见他之后，态度瞬间转变，像是看见了许久未见的仇人一样，张开翅膀追着云和一就开始用嘴啄他，很是凶猛。云和一不敢伤害清流，于是被啄的狼狈不堪。边躲还边喊着，“清流你干嘛，怎么了这是，我是云和一呀！”
　　“清流，清流你怎么了，这是和一呀，你以前见过的。”江柔儿也是奇怪，明明之前他俩相处的很好，为什么这次见面会这样。
　　“清流回来。”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传入二人的耳中。
　　清流顿时停下并起身飞走，直至停在了河中的一艘小船上，船上站着两位长得一摸一样的少年，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清俊可爱，一穿红衣一着黑裳。他们明明站在河中小舟上，刚才的声音却如在耳边，显然是用了内力，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内功，可见竹山之人多么深不可测。
　　红衣少年对清流交代了几句之后清流便起身飞走，在飞回竹山之前又回到江柔儿的头顶上空盘旋了两圈，才懒懒不舍的飞走了。消失之前又是一声穿过云霄的鹰唳。
　　“他在与我告别，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江柔儿看着清流飞走的方向，不舍的说道。
　　“还会再见的，肯定还会再见的。”云和一也一同看着道。
　　江柔儿收回目光，转过头目光落在已经到了堤岸底下的两位少年身上，两少年运起轻功起身落至云氏夫妇面前。
　　红衣少年面带笑容，双手抱拳微微弓腰行了个半礼，左脸处的酒窝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清流是我竹山飞鹰，喜好向来随心，遇见着实不喜的东西必是要撕咬一番的，我们也耐他不何，管教不严，惊吓到了二位，在下替清流道歉。”
　　“无妨，我与清流本属旧识，刚才只不过与我玩闹罢了。”云和一作为一庄之主，如何听不出红衣少年是在用清流不再认可他这件事进行讽刺。可是为了孩子和娘子，这些就只能忍了。
　　“那就好，请问来者可是凌云山庄的云庄主及夫人吗？”黑衣少年则没有表情的跟着一同行了半礼。
　　“正是，请问两位是否自竹山而来。”云和一同回半礼。
　　“小辞，小素，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柔儿姐姐呀！”江柔儿疑惑不解，看见二人的时候她就认出了这是竹山言家的那对双胞胎，小的时候自己还领着他们一起玩儿过。可现在却全然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样子。
　　“在下言辞，舍弟言素，乃竹家家仆，此奉山主之命来接凌云山庄云夫人这一单委托，至于云夫人所言，恕辞疑惑，自我兄弟懂事明理起，便不曾出过竹山，更遑论认识什么竹山之外的人了。云夫人莫不是认错人了。”红衣少年面露茫然，表情纯真可爱，若不是江柔儿自己知道这确是二人无疑，都要被他说的觉得自己记错了。
　　江柔儿明白自己在竹山人的眼里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不受待见也是正常，也未有太多纠结，“好吧，那怎么只有你们，我师兄呢？”
　　“冒昧问一句，云夫人这师兄，可指的是我们山主？”红衣少年依旧面含微笑，说这句话时更是笑容灿烂。
　　“自然是指的你家山主，竹先生为何迟迟未到。”云和一说道
　　“山主从不亲自见委托人，我兄弟二人便是来接令公子的。”上云辞道
　　“师兄这是连见都不愿见我了吗？”江柔儿虽已猜到缘由，但仍然觉得无法接受。（女人吧，总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这是病，得治呀！）
　　“山主在我兄弟下山之前有过交代，有几句话要传达给云夫人，云夫人既已不是竹山之人，以后便要依着山外之人的规矩问事，我们竹山向来是不做凌云山庄生意的，下次就请不要自讨没趣了，此次为令公子看诊已很对不起老山主，因使用了老山主的竹令，老山主曾经给过承诺，只要你拿着竹令，便可让竹山为你做一件事，但竹令只能使用一次，既然云夫人已经选择使用，那山主也定当照办，只是令公子若想进竹山，此后与凌云山庄便再无瓜葛，此事算是诊金之一，并且竹令也只能算在诊金之中，之前山主应该也与您说过，您二人均已同意，所以还请云庄主云夫人交付诊金。”言辞说完，点头示意旁边的言素。
　　只见言素拿出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铺着与托盘一样的红色绸布，言素双手持托盘，向着云氏夫妇走了一步。“清流刚才已来道过别，云夫人还应交付包含竹令在内的三件诊金。”言素与哥哥言辞明显不同，小小年纪穿的一身黑衣，连发带也同样是黑色，人更是没什么表情，真是人如其名，严肃刻板，给人以天然的距离感，说话更是连语调起伏都不大，这也就是为什么两人长得一摸一样，也没有人会把他们这对双胞胎认错的原因。
　　“居然是红绸，已是很给我脸面了，我还以为会是白绸！”江柔儿听完言氏兄弟的话面露悲凉的说道，以她对师兄的了解，刚才的话言辞已经尽量美化，原话只会更加绝情难听。深深的叹了口气，低头从腰上解下一枚像是人的小手指骨纯白色的骨哨，从发髻上取下一支乌木雕的蔷薇簪，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竹子做成的令牌，依次放在言素手里的托盘上，并列摆开。
　　竹山收诊金分五绸，黄红青黑白五色
　　黄绸接帝王将相，为国为民，需于民有恩，于国有功者。诊金玉石即可。
　　红绸接圣贤，高僧，道者，医师，救人心者和救人命者。诊金所爱之物即可。
　　青绸接孤寡老人幼童，普通百姓，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良善好欺。诊金有啥给啥，给啥要啥。
　　黑绸接奇难病症，罕见症状，病入膏肓者，诊金病好之前充当药人，病好之后充五年劳力。
　　白绸接世禄之家，官宦人家，商贾大户，地痞流氓，钱财来之不义者。诊金全凭看诊之人心情好坏，通常要求都刁钻古怪，轻则家产伤筋动骨，重则散尽万贯家财。
　　此上为亲往竹山求医者所付之诊金。
　　若有竹山之人下山问诊，诊金就完全凭借个人喜好了。
　　故此竹山山主此番予言辞拿红绸，对江柔儿来说确实是很高的待遇了。
　　“这些便是师兄所说的诊金。一共五诊金。”江柔儿像是脱力般靠在了云和一的身上，这些东西，是她与竹山最后的牵挂，今次一并交还回去了。只是交出的还有自己的孩子，这是更让她无法接受的。
　　“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救郁儿的命，做父母的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只是希望郁儿以后能理解我们做父母一片苦心。”云和一安慰着江柔儿，同时也是安慰着他自己。
　　“诊金我们已收下，请问令公子在何处，我二人好领了人回去复命，山主还在等着。”言辞说道。
　　“柔儿，我去将郁儿抱过来。”云和一说完便转身向着马车方向走去。
　　“相公，我与你一同去。”江柔儿跟上了云和一的脚步。
　　片刻功夫就见两人回来，一人手里抱了一个孩子。言辞面露疑惑的看着江柔儿怀里抱着的小包袱，“这是……云二公子？云夫人是要两兄弟道个别吗？”
　　“小辞，这是我们的大儿子，此次求上竹山只因我儿为他人所害，掉落极寒峰上的寒池，身染寒症，双腿也因血脉凝结不通而不良于行，我想尽各种方法也未曾好转，这封信里写了我所用过的方法和药物，还请你帮我转交给师兄。”江柔儿将手里的一封写着师兄亲启的信交到了上云辞手里。
　　言辞从江柔儿手中接过云郁离，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抱起一个四岁的小孩子看着居然毫不费力。云郁离依然昏睡，对要离开父母这件事他自己虽然已经知晓，父母也与自己商量过，自己也同意了，或者说是被说服了，可是在不知不觉中被送走是他没有想到的。
　　江柔儿温柔又满怀眷恋的摸着儿子青白色的小脸蛋儿，泪水止不住流，万般不舍的在云郁离额头上亲了亲，才松开了手。
　　“郁儿以后就拜托言小兄弟多多照顾了，郁儿比较调皮好动，还请多担待。”云和一看着云郁离，眼含泪水，声音哽咽。
　　“二位放心，我们会的。”言辞回道，说完转身刚要告辞。
　　“小辞且慢！”江柔儿擦了擦眼了，立刻叫住了要走的言氏兄弟，说道“我相公怀中所抱的这个孩子，是刚刚我们在河边捡到的，这孩子估计也是在雨里淋了一宿，又让河水冲过，同样的病情危急，我们已经喂他吃过归云丹，暂时性命无虞，但是也耽误不得，希望你们将他一同带回竹山，请师兄医治，救这孩子一命。”江柔儿言语恳切，面带请求，本就柔弱的女人更是显得楚楚可怜。“何况这孩子是在河边发现的，除了这个孩子没有发现其他别的什么人，单看这孩子穿着及所携带的物品，应是极富贵的人家，万一有人来这河边找，你们也能及时发现将孩子交还回去。”
　　“可是……”言辞刚要说什么，就被言素拽着袖子打断了。他看着言素，知道自己的弟弟绝对又是心软了，知道自己要拒绝，在话说出口之前截断，心里想着，嗯～有进步，这次没等我发现自己就告诉我了，很好。尤其对上弟弟软软的眼神，顿时心情大好。
　　“素，带上这个孩子。但是山主会不会同意暂时收留他以及给他诊治，我们就不敢保证了。”言辞的后一句话是对云氏夫妇说的。
　　言素在接过云和一手中的孩子，就这么一支手抱着孩子，一支手拿着托盘，样子看起来还略显滑稽。
　　“已经很叫你俩为难了，之后就全看这孩子自己的命吧。”江柔儿都没想过两人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那我们就告辞了，二位也请尽快离开，若被巡鹰发现，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言辞说完这句话便毫不停留，与言素一同纵身跃下堤岸，准确的落在停在河边的小舟上，小舟只出现了轻微晃动后便稳稳的向着河对岸驶去。
　　云氏夫妇二人站在岸边看着小舟越来越远，直至靠岸，直到两人什么也看不见，江柔儿才伴着哭腔开口说道，“相公我们的郁儿，要很久很久见不到了，我现在就开始想他了怎么办。都是因为我们，如果当初我们不那么做，郁儿就不会被劫走，也就不会得寒症，也不会连路都走不了，都是因为我郁儿才会受这么多的罪，承受这么多病痛，小小年纪便要与父母分离。”
　　“柔儿，自从事出了之后，郁儿从未有过半分抱怨，也从未埋怨过你我一句，而且还一直在安慰着我们，开导着我们，我们的郁儿那么善良温暖，是我们一直都处在自责中，但是不能永远活在自责里啊，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让所有的事都尽量往好的地方发展，对郁儿的愧疚，就用下半生偿还，对于这次的分离我们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心里准备，也同郁儿商量过，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孩子可以应对很多事情，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坚强。所以我们也要坚强，等着郁儿的病好了，咱们偷偷的来看他，好不好，你这样一直哭，郁儿和我都会心疼的，而且你也要想一想我们在家里的崖儿啊，他还在家里等着爹爹娘亲回去呢！乖，不要再伤心了，这种分离难道不比郁儿永远离开我们要好很多吗？”云和一安慰着江柔儿，也安慰着自己。
　　“只要郁儿知道爹爹娘亲爱他，还在外面等他就够了。你说的对，我们还有后半生的。”江柔儿也不是太过扭捏的性格，想明白也就不会太让自己陷入无法自拔的哀伤中。
　　“我们走吧。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今日我将所有与竹山有关系的东西全部交还回去了，从此就再无关系。”江柔儿挽着云和一的手臂，带着满身遗憾和牵挂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