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成为新垣太太这回事》一只塔可

3、上司的结婚式

　　我试图去望这座位于六本木的建筑的顶层，却觉得脖子发酸。六月初的东京午后，天气算不上清爽，我用手帕擦拭了一下颈部，接着往下扯了扯礼裙外边罩着的一层雪纺短上衣，确保其妥帖，然后朝建筑内走去。在大厅的显示屏前再度确认过后，我进入电梯，伸手按下了数字51。
　　在这由水泥建造的大楼内，唯有51层的半边是玻璃打造，呈现出一副郁郁葱葱的景象，阳光透过落地窗和天窗洒进去，落在早已到来的男女宾客身上。出示过请柬后，门童拉开了红绸带，我缓缓走进了这座“温室”。
　　室内的一角有四重奏乐队，悠扬的乐声飘浮在人们头顶，我数了数，目前约摸是三十人左右，其中大部分都处于三四十代的年龄，五十代以上的长辈基本看不到。我低头看了眼请柬上的字：
　　WELCOME TO OUR WEDDING
　　TEPPEI & JOHNNY
　　“呀，你来啦。”我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佐久间前辈的笑脸。

　　我还记得第一次打开请柬时的震惊心情，当时见证了全过程的佐久间前辈，就露出了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笑容，简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震惊之一是，婚礼就在第二天。我本以为仲村先生不会同意让我出席，也就因此没做任何准备。对于这一点，佐久间前辈说：“今天才把请柬送到你手上，是仲村的意思，可不是我拖延啊。毕竟你才初入职场，又是外国人，无非就是怕你破费，不需要另外置办什么礼服，而且礼金什么的也免了，只要去参加助兴就好。”——虽然我仍然带了季节限定的伴手礼。
　　震惊之二是，这是一场同性婚礼。当时佐久间前辈指着请柬上二人的照片，语气间尽是自豪，说：“他俩可是我撮合的呢。”

　　现在，眼前的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今天也很可爱啊，这个浅绿色，和房间的氛围很搭。”
　　说起来有点难为情，这件礼裙还是我为了大学毕业聚会买的，是昨晚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没有啦，前辈才是，”今天，她身穿褐色无袖连体裤，质地是缎面的，腰间系了一根优雅的黑色细腰带，搭了一双裸色细高跟，耳坠也好，手环也好，所有那些配饰无一不透露出主人的气场之强大，用心之细腻。“是我憧憬的女性模样。”
　　她愣了一下，然后爽朗地笑了：“诶，这算是告白吗？”
　　“您不要再开我玩笑了……”
　　这时，负责收礼金的宾客已经对着宾客名单开始确认到场人员，见状，前辈便牵了我的手腕去寻找座位，最终在稍微靠后的位置落座。
　　“凛？”
　　“哇，这不是本杰明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Johnny是朋友。”
　　“有这么巧的事？”然后，佐久间前辈很热心地为我们介绍了彼此。
　　那个眼睛碧蓝的外国人叫作本杰明，是前辈的大学同学，此刻他微微倾身，礼貌地向我点头致意，接着视线便又回到前辈身上。我在一旁断断续续地听着两人的叙旧，一直盯着收礼金的人一排一排地向我们靠近，到我们这排时，我递上了装有伴手礼的纸袋，佐久间前辈低声和对方说明了一下我的情况，对方随即以很有礼貌的姿势接过了纸袋。
　　我数了数，这场婚礼最终有三十六个人出席。
　　一名身着长袍的神父来到礼坛上，神情肃穆。乐队成员各自架好乐器，互相对过视线后，开始演奏婚礼进行曲。一时间，阳光和音乐充盈了整个空间，宾客们静静地聆听这旋律，等待新人的出场。
　　大门打开，人们纷纷回头，与一般的婚礼不一样，新郎没有站在礼坛前，大门背后也没有挽着新娘的父亲——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同样穿白衬衫黑礼服，系黑领结的身影。
　　仲村先生一开始是低垂着眼睛，接着便在室内众人身上流转，最后定格在伴侣的身上。虽然这样形容上司可能不太好，但是当时他的温柔神情，在以后看来，简直是比彗星光临地球还要罕见。在他身边，和他手臂相挽的，是名为新井Johnny的摄影师，日本人。他比仲村先生稍高，有着一双下垂眼，被那双眼睛凝视时，你会有一种受到充分关注的感觉。他蓄了短短的一点胡子，长发向后束起扎了考究的男士发髻。和给人以严谨内敛印象的仲村先生不一样，他的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在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表达着“我很快乐”，这种信号一定是来自一个浪漫洒脱的人。
　　两人在原地稍稍站定，接着便迈上红毯。我随着周围的人们一同鼓掌，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
　　突然之间，我的眼角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动静——宾客专用的门开了，一位穿修身连衣裙的女性悄悄走了进来，在最后一排坐下。看见她的脸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头转不回去了。
　　Gakki？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我，抬起手朝我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并指了指前面——就像上课提醒你听讲的同学。
　　许多疑问盘桓在我的心上：Gakki她是作为谁的亲友来参加的呢？仲村先生的客户？说不定也像本杰明一样是Johnny的老相识，毕竟他是搞摄影的，而她也有模特工作。不过说到底，来参加个婚礼都能遇到她，简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的这番胡思乱想最终随着音乐的停止而停止，两位新人已经在礼坛前站定，从天窗漏下的阳光将两人包裹，他们的礼服泛着细细的光泽。
　　在后来的神父致辞阶段，我还记得的是：
　　“人与人之间的每一种爱情关系都是神圣，美好，值得庆祝和公开肯定的
　　你们都渴望爱与被爱，并一起过上充实快乐的生活。
　　你们与上帝是一个等边三角的关系。
　　只要你们试着靠近彼此，那么也会更靠近上帝。
　　靠近那个给与你生命，给与你爱情，快乐，平和的源泉。
　　愿你们的内心每天都充满爱。”
　　听到这段话的那一刻，周围的植物芬芳似乎更加浓厚了，就连我也有些微醺。
　　仪式以二人的一吻而封缄，我有点迟疑应不应该看着这样的上司，但因为仲村先生是如此坦诚地展露着自己的情感，好像已经到了无视外人的境界，我便也为自己的扭捏而感到脸红，就抛开杂芜的心思，用鼓掌和注视传递我的祝福。

　　过后，仲村先生和Johnny暂时离场去换宴会礼服，众宾客将从房间一角的螺旋楼梯登至上一层楼，来到带有露台的餐饮区，参加接下来的鸡尾酒派对。佐久间前辈和本杰明聊得十分尽兴，正随着人流去到楼梯那一边，正愁不知道怎么借口离开的我舒了口气，四处寻找Gakki，只看见她的背影，她正准备从宾客通道离开呢。
　　“新垣小姐！”我尽量以不惹人注意的音量叫她，“竟然会在这里碰见你……你也是来参加仲村先生的婚礼的么？”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十分蠢。而Gakki则看了眼礼坛的方向，转而对我说：“是啊，准确来说，是他们两个人的婚礼，Johnny也是我的朋友。”
　　看来刚才的猜想或多或少到了点子上，我接着问：“这么早就要离开了吗？”
　　她略微歪了下脑袋，以一副有点遗憾的样子说：“嗯，因为稍后行程上还有安排。”
　　她化了淡妆，不过看得出来年过三十的她皮肤状态依旧非常好，今天形象上较大的变化是扎起了爽利的马尾，人也显得更成熟。米色连衣裙的上身是大片的蕾丝设计，下身是近乎直筒的裙子，长度快要及脚踝了，侧边有十几公分的开口。我想象着她一会儿坐在舒适的扶手椅里，接受杂志采访的样子。
　　“这么一说的确是，演员总给人一种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的感觉，今天明明是休息日来着。”
　　“是啊。”
　　此时这层楼内的宾客几乎都已经移转到上一层了，服务人员也开始收拾仪式现场，我和Gakki站在门口，两个人相顾无言地这么笑了一会儿，气氛不知怎地变尴尬了。
　　喂，人家可是要赶行程的，我这样拖着人家，又不说点有用的话是怎么回事！
　　“那个，”“那个，”
　　“你先说。”“你先说。”
　　看到Gakki说着“没事”并作出“请”的手势，我便开门见山道：“请问新垣小姐，可以和我交换SNS，或者邮箱地址吗？”
　　“诶？”她如意料之中那般稍稍瞪大了眼睛。
　　“呃、那个，这是因为，仲村先生新婚的话，作为助手的我会尽可能多承担一点儿他日常的工作，”连我都察觉到自己的结巴，“有些和客户对接、汇报情况的事务，在未来几天会主要由我来处理，所以如果能交换联系方式的话……”
　　她静静地听着我临时想出来的措辞，偶尔点点头，尽管如此，从她嘴角的牵动来看，想必我蹩脚的理由已经被识破了。看见满脸写着“你继续表演”的Gakki的脸，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细微到几乎听不见，在这时，她接过话茬：“可是你们所的委托人档案里应该记有我的电话号码才对。”
　　“没错，但是……之前我尝试联络新垣小姐的时候，电话经常打不通。”
　　“啊，抱歉。”
　　“不，我没有责怪的意思，我想还是因为演员的工作性质吧，很多时候应该是不方便接听。况且有时只是需要告知进度，这种时候比起打电话，还是发邮件update一下比较实际。”
　　她听完了我的话，沉吟了一下，接着一边从随身的手包内拿手机一边说：“我明白了，那么交换Line吧，我平时不怎么查看邮箱。”
　　正中下怀！我也极力不让自己表现得过于激动，不急不缓地解锁手机。我的列表出现一个新的用户，我不停刷新着确认这个人的存在，三四遍过后，我确信这是真实的新垣结衣。她的头像是一只腊肠犬，是coco酱无疑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我突然意识到，我还从来没有把我的名字告诉给她：“我叫彭芃，两个字都念ポン（pon），本来姓名‘彭’是发ぼう（bou）音的，但是那样一来在日常交往中就会被人叫作ぼうさん（bousan），跟寺庙里的那个和尚（坊さん）是一个发音，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叫我pon桑。”
　　“啊哈哈，这还真是有意思。是叫pon pon吗？两个字都是一样的发音还挺少见的，至少在日本人当中是这样。不过，名字很可爱。请多关照，pon桑。”她微笑着，在手机上输入备注。
　　“……请多关照。”我如在梦中。
　　只有上帝知道，她念出“pon pon”的神情和语气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二十四年以来，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谢父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彭桑，上面到处都不见你人影，原来还在下面……啊，这不是Gakki吗？”佐久间前辈在螺旋楼梯拐弯处探出身来催我，见到Gakki以后，则好整以暇地将一双手臂靠在扶手上看着我们。
　　“嗯，不过我很快就要走了。”
　　“真遗憾。”
　　“Ga……新垣小姐刚才要和我说什么？”好险，被前辈带得差点就要用Gakki来称呼她了，现在我们应该还没熟到那个阶段吧。
　　“其实，我想说的也是这件事。因为之前，仲村先生有和我打过招呼。”
　　“咦，他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好好关照你。”说到这里，她抿了下嘴唇，漆黑眼瞳上的光芒忽闪，犹如星星，“那么，佐久间小姐，pon桑，我先走一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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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Gakki的“pon桑”区别于别人的“彭桑”是因为彭芃对Ga自带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