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成为新垣太太这回事》一只塔可

2、传闻中的高岭之花

　　距离和Gakki的第二次见面已经过了5天，这期间我也有帮仲村先生处理相关的文书，初步得知了她的诉求——受疫情的影响，她作为演员的许多工作都被迫取消，其中，有些合作方推迟甚至是抵赖了一些本应给付的预付金、违约金，为了收到这些应得的款项，Gakki找到了仲村先生寻求建议。
　　其实，不止是Gakki，许多在娱乐圈工作的人士都深受疫情之害，波及人数估计在九成以上。前几个月，似乎还有类似于演员工会一样的组织向政府请愿来着……
　　“也不容易啊。”
　　“什么不容易？”理惠问道。
　　“啊？”回过神来，正在和我一起吃午餐便当的理惠抬头向我看来，我……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吗？
　　“彭桑你最近特别容易走神，”理惠眯起了眼睛，“不会是，恋爱了？”
　　“没有啦！我只是在说，跑裁判所真是不容易，你看，最近天气不是变热了嘛？”我绞尽脑汁想着理由，“而且，还要排很长的队。”
　　“什么嘛，是跑腿啊……不过，实习律师本来就是为跑腿而生的，彭桑也不要太低沉啦，像我这样整天在所里整理文书的人倒是很想去外面跑跑呢。”
　　“理惠酱说得没错。”一位女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由远及近，理惠的眼里逐渐散发出光芒。
　　回头时，来人刚好摘下那副墨镜，露出了一双细长的眼睛，栗色长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擦了正红色唇膏的嘴更显饱满，此刻挂着掩不住的笑意，烟灰色的西装小外套上几乎没有一丝褶皱——“佐久间前辈！”理惠低呼，站起来鞠躬，见状我也跟着站起来，因为过于笨拙，几乎要把自己的椅子碰倒，发出了极其尴尬的动静，餐厅的其他人也把视线投了过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弥漫开来。
　　佐久间前辈上前接住了椅背，将它扶好，然后拍了拍我的小臂：“好久没见我，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彭酱。”
　　“不是的，我……”她还没等我说完，就从旁边的桌子另拉了一把餐椅，坐到我们这桌来。
　　“前辈，不介意的话尝一尝这个吧！”理惠将自己的便当盒往前推了推，里面摆着几枚看上去松软无比的玉子烧。佐久间前辈朝前俯身，很认真地看过了她的便当菜，然后说：“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不过我在来的路上，已经解决午饭了，所以抱歉，理惠的手艺，我就留到下次再见识好了。”
　　“前辈，出差辛苦了，一切还顺利吗？”我问道。
　　“还挺顺利的，谢谢关心。噢，话说回来，我还给大家带了礼物呢。”佐久间前辈从随身的大包中接连拿出了一个米色的包装盒递给了理惠，她接过来，细细看过礼物包装上那些法文后，再拆开：是一小瓶香水。而我则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佐久间前辈一边低声哼哼着，一边在大包中翻找着给我的礼物。
　　我有点紧张：不会是没有吧。
　　“啊，有了。”我的心情随着她眉头的舒展而放轻松了，她笑眯眯地递给我一个棕色盒子，盒子尖尖的右上角还打着缎带。
　　“可以打开吗？”佐久间前辈做了个“请”的手势，理惠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礼盒当中的是……巧克力？
　　造型各异，色彩不同的巧克力块安安静静地躺在一个个格子当中，和错愕的我互相瞪着。理惠手握拳挡在嘴前，努力不发出笑声，佐久间前辈似乎也对我的反应很满意，轻轻扬了下眉。
　　半晌，理惠忍不住开口说：“竟然是巧克力，前辈是把彭桑当成小孩子吗？”
　　“其实，我也很想问。”我一脸郁闷。
　　“我在挑礼物的时候，会先想一想每个人的模样，”佐久间前辈挺直了身子，“那个时候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彭桑，总觉得瘦得过分了。所以，请多吃点巧克力吧。”
　　“怎么会？我明明很胖的。”我忍不住摸摸了藏在桌子下的我的小肚子。
　　“哎，不要这么沮丧嘛，”佐久间前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移话题道，“刚刚我到这里的时候，也见理惠在安慰你来着，出什么事了？”
　　“她在因为跑裁判所而烦恼呢。”理惠很快就“出卖”了我。
　　其实，我并不是对跑腿有任何意见，倒不如说我很喜欢这种时间被工作填满的感觉。刚才那么说，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我可不要被人知道我在想Gakki的事啊！
　　佐久间前辈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她捻着墨镜的镜腿，来回转动着，接着抬起头对我说：“既然这么不满的话，作为赔礼，一会儿我载你去裁判所吧。”
　　“什么？！”我意识到自己突然发出这么大一声很失礼，旋即小声说，“这样太麻烦您了，不太好吧。”
　　“不，完全没关系的，因为等下我送完剩下的一点礼物后，也要去其他地方会见委托人。”她轻轻拍拍一旁的大包。
　　就在我还在支支吾吾的时候，理惠倒抽了一口气：“好狡猾啊！早知道我也说对礼物不满意了。”
　　“彭桑……”佐久间前辈一脸无奈，她摊开手，好像在说“再不答应的话，理惠可是会闹个不停的”。
　　“我知道啦，等会儿就拜托前辈了。”
　　佐久间前辈踩着细高跟，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我盖上了便当盒，只觉得背后出了一身汗。
　　实际上，我和这位前辈第一次说上话，也是在餐厅里。
　　那是我当实习律师的第一天，和我说上话的唯二的人只有仲村先生和同天入所的理惠。中午，我和理惠在餐厅找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互相寒暄着吃自己的便当。
　　“抱歉，我们可以坐这边吗？”当时比我们早入所几个月的宫原走到我们那桌，他身旁跟着其他几个年轻的律师。
　　作为新人，我们不加多想地就答应了。在互相交换过姓名之后，宫原看着我，似乎有点意外：“是中国人吗？在哪个城市？”
　　“我是在上海长大的。”
　　“首都人啊……说起来，日本的首都不是东京，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日本是没有首都的，很多人不知道这一点。”东京出身的他似乎觉得自己负有对外国人说明东京的责任，又或者只是单纯想在新来的女孩子面前自我炫耀，和他同行的律师当中有人对这个知识发出惊讶的声音，然而我的心里却一言难尽。
　　“嗯……不过，中国的首都也不是上海，是北京。”
　　一丝惊愕掠过他的脸上，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轻轻咳了一声：“我当然知道了，我只是指经济意义上的。”
　　餐桌上瞬间出现了一股尴尬的氛围，当我还在纠结是不是被别人腹诽不会读空气的时候，沉默了半晌的宫原又出击了，只见他并不朝我们这边看，而是和他的律师朋友们说：“前几天我替K先生送文书给一个客户，对方是个中国人，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那天我提前到了。过了十几分钟后，他也到了，你们猜他是怎么进来的？”
　　其他律师自然也跟着问了，宫原得到了回应，便神秘兮兮地拿起手机，放在嘴边，肩膀前后摆动作出走路的姿势，说：“像这样，简直就是在和对讲机讲话一样，当时我真是吓到了，因为从来没见过这种的。”他有意把目光转移到我这里，“彭桑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了：“是在发送语音信息吧。”
　　“对，就是语音信息。”
　　既然知道答案，还要抛出这个问题来，这人真是有够无聊的。
　　“语音不是很麻烦吗？不能像文字那样可以保持‘未读’。语音的话，就非点开不可了吧。”
　　“保持‘未读’才会让人觉得麻烦吧。”理惠低着头说。
　　“什么？”宫原没有想到理惠会反驳自己的意见，别说是他了，就连我也想不到。
　　“因为，如果对方一直‘未读’的话，发送信息的人不是会很苦恼吗？再说了，日本人喜欢保持‘未读’也好，中国人喜欢发语音也好，这都只不过是一种聊天习惯吧，我想应该没有相互比较的必要。”
　　“野原桑……”初见面的我还只是叫她的姓氏，仅仅是初见面而已，就当着稍有资历的人的面替我说话，理惠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她冲我点了下头。
　　宫原这一次没有沉默，他又接着说：“如果只是聊天倒还好，对现实生活也没多大影响。但是现在，他们的移动支付不是发展得很快吗？你说呢？”他转而看向我，已经收起了刚来搭讪时的笑容。
　　“嗯，可以这么说。”
　　接着，他又转而去看他的伙伴，似乎这番话不是说给我和理惠听的：“现在的游客是越来越多，在中国也就算了，到日本旅游的那些人，为什么不好好地使用现金呢。话说回来，我那次上班迟到，就是被K先生教训的那一次，就是有游客在便利店执意要问店员能不能电子支付，导致排队的大家都陪着他们一起等。”他冷冷地说，“这样会给人添麻烦的吧。”
　　你这副酸得要死的语气才是给享用美食的我以及理惠添麻烦啊——我很想这么说。但是在那之前，一个有着栗色长卷发的，穿着职业女性西装的，踩着细高跟的女性出现在我们身边，她左手拿着一杯冰饮，右手拿着一个餐厅供应的纸杯蛋糕，来回打量着我们这些人，说道：“啊啦，在说电子支付啊。”
　　“佐久间前辈……”宫原喃喃道。
　　“不是很好吗？这个技术，”她咬了一口蛋糕，继续说，“目前日本的普及率还远远比不上中国呢。这么说来，中国人觉得理所当然的支付方式，到了日本却不能用，不知道会不会觉得不方便？”
　　宫原显然是不肯轻易让步：“但是，日本有没办法普及电子支付的客观理由……”
　　“呐，宫原，你可别是要说什么地震断电断信号这种借口噢？”佐久间前辈咬着吸管说，“你会因为有噎死的风险而不吃饭吗？”
　　“……”
　　“发明出二维码的是日本人，把它发展起来的却是中国人，直到别人远远领先的时候，还在原地踏步的日本人才清醒过来。一昧地贬低人家并不能让自己的IT实力变得更强，和外国相比，日本人过重的现金主义是不是已经不合时宜了呢？那些能敏锐察觉到当下潮流，并灵活迅速地做出判断的企业，如果能带领整个行业在这方面奋起直追的话，或许还不会太晚。我是这样希望着的。”
　　那一顿饭，宫原后来吃得很安静。
　　几天后的晚上，我和理惠在烤肉店进行下班后的女子会。
　　“彭桑，之前在餐厅帮我们解围的佐久间前辈，我弄到她的情报了！”
　　“说来听听！”
　　理惠凑近我，一脸神秘：“这是我从后勤部的山田先生那里听来的……”
　　佐久间凛，28岁，高中和大学在美国接受教育，几年前才回到日本，主攻涉外案件，经常出去各国出差。
　　“难怪格局那么宽广……”
　　“你不要打断我啦！”
　　刚入所的时候，因为容貌标致、气质优雅，周围总是环绕着一大群男士，相比之下，女同事就对她冷淡得多。但是，没多久，那些男士就意识到，自己献出去的殷勤往往都会被无视、道破甚至奚落，佐久间的不解风情简直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她的作风也给她带来了“高岭之花”的名号。
　　“‘高岭之花’？我不认为啊。”
　　“没错，这就是重点所在。”
　　随着男同事对她敬而远之，佐久间的人气在女同事中得到了急剧的增长，人们发现簇拥在她周围的从一堆鞍前马后的男性变成了一群面容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女性，而且佐久间对她们的贴心程度有时会让男性都产生嫉妒。
　　“是不是……就像宝塚那样？”
　　“可以这么说，此外，有传闻说她是……”
　　听到那个词之后，我和理惠对视着，彼此都是心领神会。
　　“确实挺像的。”
　　“不过没有实锤，也没有其他更进一步的证据就是了。”
　　在那之后，无论是在餐厅还是办公室，见到佐久间前辈的我们总是会问候一句，而她也会爽利地给予回应。此外，可能是由于她和我的直系上司仲村先生比较熟的缘故，我们之间的接触也比她和理惠之间来得频繁。
　　此时此刻，我坐在她的副驾驶座上，车外的太阳十分毒辣，路边的地砖白得刺眼。刚才，我和她聊了聊最近的工作，她也适当给了我一些建议，目前，我们正处于短暂的沉默状态中。
　　“对了，仲村先生要结婚这件事，你知道的吧？”
　　“诶？”上司要结婚？
　　“看你这样子，是完全不知道啊。”佐久间叹了口气，“没错，他要结婚了，估计就在本月内。”
　　“这样啊，我应该好好恭喜他才是……不过，没想到是从前辈这里听说的。”
　　“怕什么，去和他道喜就行了，顺便找他要张请帖。”
　　“请请请请帖？您别开玩笑了，我连想都不敢想。”
　　“觉得结婚毕竟是上司的私事？”她笑着摇摇头，车左拐驶入了大路，“话不能这么说，在我看来，他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才对。”
　　“为什么？”
　　“结婚这种人生大事，它其中包含一种假期性质，虽然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它形式上可能不会通过蜜月的方式实现，但新婚的人要休息，我们一般是能够理解的。”
　　我点点头。
　　“仲村那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就把什么都忘掉，我想说他如果能趁这个机会，稍微放下工作，好好陪陪自家那口子也挺不错，哪怕只有几天。”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您的意思是……”
　　仲村先生只要把结婚的事情告诉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休息期间工作上的杂事交给我处理了，这就是佐久间前辈的逻辑。
　　她的语气很轻快：“没错。”
　　“我怎么有种被压榨的感觉。”
　　“安啦……不过，情况也确实特殊。”
　　“特殊？”
　　她停下来等红灯，食指轻敲皮革方向盘，既像是在对我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既然他想在这个领域做大，多带新人见识见识也不是不可以……”
　　“前辈的话我听不太懂。”
　　“而且你们是同一个大学出来的吧？”
　　“啊，确实是的。”仲村先生可以说是我的学长。
　　她侧头瞧了下我，眼神意味深长：“决定了，我帮你去问问他吧，至于他同不同意，果然还是要看那个了，怎么说来着，缘分吧。”
　　为什么有种上当的感觉？！
　　“走喽。”佐久间前辈踩下油门，我们随着午后二时的车流，缓缓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