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成为新垣太太这回事》一只塔可

4、婚宴之后

　　我捻起一块切好了的水果挞放入口中，味道是赞到我忍不住望天的程度。附近轻微的“咔嚓”声将我拉回现实，已经换好宴会礼服的Johnny脖子上挎一只单反，正在两点钟方向冲我笑着，我手忙脚乱地寻找自己的香槟杯，想要对他道喜。
　　他双手拿着单反，见状故意做了皱眉的鬼脸，左右两边寻找着侍者的身影，刚好有一位从他身边经过，他又大大地舒展开眉头，从托盘上取了一杯，走过来与我碰杯。他那夸张的组合动作，尤其是拿到香槟时乐呵呵的模样，极大地缓解了我刚刚的尴尬，令我联想起美式老动画里面那类温和憨厚的角色。
　　坐在我一边的佐久间前辈见到我站起来，又看见拿着相机和香槟靠近的Johnny，也二话不说起身，手臂搭在我肩膀上，冲他比了个剪刀手：“耶。”
　　Johnny赶紧放下才喝了一口的香槟，给我们来了个合影。
　　“照片，之后记得发给我噢。”
　　“当然。呀，凛酱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而这位可爱的小姐一定就是彭芃了吧。”
　　真没想到他的声音比仲村先生还要低沉，他叫佐久间前辈“凛酱”，两人似乎很熟的样子。我忙不迭地点点头。
　　“好啦，今天应该是我多说点好话才对。Johnny，新婚快乐啊。”
　　“谢谢，平时关照我们家哲平真是麻烦你们二位了。”他弯起了眼睛，“呀，能用‘我们家’这个说法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不要自顾自地傻笑起来。”仲村先生从我们背后出现，站到Johnny身边。隔近了看才发现，Johnny是比仲村先生稍高一点的。Johnny穿了咖啡色的礼服，而仲村先生则是偏黑的深色，由于他的礼服面料中缝入了红褐的丝线，整件礼服又稍稍透出和Johnny衣服相配的光芒来。
　　Johnny什么也不说，只笑着揽过仲村先生，将镜头对向自己和身边人。
　　“喂，刚刚在外面不是已经拍了很多吗？”仲村先生用手肘轻轻推着Johnny的侧身，后者只揽得更紧了。
　　啊，看见上司闹别扭的样子了。是因为香槟的缘故吗，我感觉脸颊发烫。
　　佐久间前辈两手靠在嘴边，做扩音器状，煽风点火道：“好火热呀。”
　　“闭嘴，彭桑，到这边来。”原本置身事外的我突然被仲村先生cue到，浑身一个激灵，说了声“是”后，便像个鹌鹑般跟在他身后来到露台上。
　　“辛苦了，如你所见，我并没有邀请多少同事。来参加的大部分是我和Johnny的朋友，亲戚几乎没有到席的，这就是我们群体在这个社会的现状。”
　　我盯着他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彭桑，今年你有24岁了对吧？”
　　“是的。”
　　“24岁的我，第一次向家人坦白性取向。”
　　十多年过去了，仲村先生的家人还是不肯出席他的婚礼，难以想象他一直以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30岁，我开始接同性恋群体的案子，只不过一直都很低调，案源往往来自熟人。最近几年，我逐渐意识到能为他们争取权利的律师的存在实在是太少了。”
　　他突然朝我投来视线，我身子紧绷不敢乱动。出乎我意料的是，他改变了话题：“你方才在室内有没有看到柳原先生？”
　　“柳原先生？”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戴着好几层口罩的瘦削的脸，“他也来了吗？”
　　仲村先生此时嘴角才有了点笑意，他说：“四重奏里面，拉小提琴的就是他。”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同时也感到惊喜万分：“这是他新的工作吗？”
　　仲村先生颔首，还未等我回答就冷不丁地说：“彭桑，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我是不会勉强你的。”
　　我迟疑了3.6秒，然后说：“请允许我提出小小的要求——希望您能介绍我认识来到这场婚礼的客户。”

　　三天前。
　　“是她的话说不定可以。”
　　“诶？”佐久间凛坐在仲村哲平的办公室沙发上，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向前倾身，“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答应了，亏我还想了好几条说服你的理由呢。”
　　仲村哲平也不答话，而是打开手边的黑色皮革手帐，在里面记上了一笔“彭芃-请帖”。
　　在认识彭芃以前，仲村只带过两位新人律师，而且都是T大的高材生。
　　第一个人对律师行业并不上心，入行也仅仅是屈服于家里的压力，实习没几个月后就转行以漫画家的身份出道。
　　第二个人在同性婚姻合法化后，在茶水间里大谈特谈“恶心”，仲村默默地端着咖啡从他身后经过，此后只吩咐他做普通的文书工作——不懂谨言慎行的人不会有什么出息。
　　第三个人便是彭芃。新一批入所的律师名单出炉后，这个名字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主要还是由于她的国籍问题。“你要带她吗？”“会语言不通的吧？多尴尬啊！”同事们像这样互相揶揄。仲村默默地抽走了她的简历。关于她的一些事情，还是从柳原那里听说的。
　　柳原曾经是高中音乐老师，后来患上艾滋，被学校辞退，再后来就成了仲村的委托人。前几天他来到事务所和仲村做最后的会面，案件差不多能盖棺定论了，柳原将从学校方面获得一笔三十万日元的赔偿金。当天他们约好一起吃午饭，只是仲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便请他到走廊的长椅上稍作等候。
　　午餐时，柳原谈起了当时坐在他身边的一位女性：“好像是来你们所面试的，一直都不停地和我搭话呢。”
　　当时听了这话，仲村皱起了眉头——不懂尊重他人隐私的人不会有什么出息，何况还是在重视客户信息的律界。
　　“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竟然不知不觉和她聊了起来……说实话，还挺意外的。”
　　意外？
　　“比起避而远之或者用审视的目光看我，她倒是更好奇我平时生活上会遇到的各种麻烦呢。不愧是律师，就像您一样，好像真的是在衡量权利义务、利益损失之类的东西，”柳原笑了起来，“当然了，我这是夸奖的意思。”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只说自己是中国人。对了，临走的时候她还要我加油呐。”

　　晚上九点。
　　我从浴室出来，看到散了一桌的名片，便开始一边整理一边对照着名片回想它们主人的样貌。在这些人当中，Gakki的面貌不知何时浮现了出来。
　　“对噢，早上跟她交换了Line。”
　　一想这里，我就抓过手机，狠狠地将自己砸进床里。我打开对话窗口，开始在相册中挑选聊天背景图，在千百次惊叹NYLON的摄影风格过后，15年10月刊的表纸最终成为了Gakki的专属背景。
　　再一次看向备注名的我被一阵幸福感裹挟，竟鬼使神差地发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
　　还好，不要慌。我紧盯着随时可能出现“既读”字样的那块区域，差不多就这样过去了三分钟。
　　“怎么办她不理我然而也对啦非正常工作时间没必要看我的消息的我已经脑补出她手机不解锁看到是我发的消息就懒得回了还是我发的表情包太尬了吗或者说她早就已经睡了但是现在明明才九点作息如宅女的她应该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呀也有一种可能是第二天有工作……”
　　我在床上蠕动了半天，脑子在多种猜想中间纠结，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溜走。
　　那天晚上，她始终没有回复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