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怙恶

7、第 7 章

　　“少爷，潭州和渚都的来信都在此处了。”
　　款冬将一沓信放上桌案，尉霁道过谢，拿起几封信纸翻动起来。
　　他看过半晌后，轻轻摇头，“除李至书外，所有信探都如常。”
　　款冬跟着看过去，问道：“理城只他一个信探，是不是该增一个？”
　　“不用。”尉霁摇头：“理城不是重要的地方，如果不是李至书自荐，本也不打算在那处设信探。”
　　款冬想了想，道：“这李至书回乡至今不过半载。这半年来，也并未传递过重要信息。”
　　“并非如此，”尉霁将信放回原处，道：“信探虽说一城一名，但每个城之间也需传信。李至书那儿有太多来自各地的信报，如若泄露出去，会对西营不利。”
　　尉霁微蹙眉思索对策。他盯住砚台旁的药包，凝眉看了良久，开口道：“我们需得去趟理城，亲自找到李至书。”
　　款冬闻言颔首：“我这便去备马车同行李。”
　　“……等等。”尉霁喊住他，默了须臾，又摆摆手：“算了…无事，你去准备罢。”

　　款冬干事利索，不出半时辰就备好物什。二人告知过齐嫂便直接动身，出城直往山路走。时间紧迫，马不停蹄，直至日落沉西，马车才终于到达理城。
　　“少爷，城内人多，恐怕难以行车。”
　　尉霁闻声稍微掀开侧旁的车帘。他们已至理城，车外，城内的路人正要出城，行车入里会很不方便。尉霁便下了车，将马车寄在城外，抬步走进去。
　　“这李至书住在何处？”款冬问道。
　　“他家富足，理城又小。问问便知。”尉霁四处看了看，来到一处茶水摊坐下。
　　店中没有其他客人，店主起身赶过来给二人沏茶，尉霁朝他道过谢，问道：“老板，我们二位打内郡来此处找人，你可知李家如何走？”
　　他话音刚落，那店主就看了二人好几眼。他躬着腰，低声道：“你二位……，也是来给李老爷治病的罢。”
　　尉霁顿了顿，轻点头，道：“还请老板莫要声张。”
　　“不会不会。”老板摆摆手：“这几天来了好些人了，大家伙都知道。”
　　尉霁闻言，也跟着压低声音：“我们知之甚少。这李老爷的病，可是极凶？”
　　“……凶是不凶，就是找了数十位大夫也看不好。”
　　店老板四处看了看，又矮下腰给二人擦净桌上的水，悄摸着道：“大概是报应吧！有鬼来复仇，那大夫怎能看得好？”
　　“这……还真是，头回听说。”尉霁和款冬对视一眼，随即从旁拉过把木马扎让店老板坐下，道：“还请老板同我们说道说道下。”
　　“嗨呀，”店主见他恭敬，舒了心，汗巾甩上肩坐下，随后道：“这些事吧，你们是外城人，不清楚，才被他那银子骗来。可是我们这些打小住在理城的人呀，对李家这群人可了解的清楚。”
　　尉霁点头称是。
　　店老板便继续道：“现在这些李家的财啊，本不是现如今这主人的。现在这位李老爷只是李家的外戚。过去时候，李家的老主人和老夫人乐善好施，开铺子的人都争着用他们的地。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受了他们夫妇俩不少恩情。”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就低沉许多，“可是老天不开眼。几年前，老主人和老夫人在山路上出了事，只留下个垂髫的女娃。那女娃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这李老爷就打着照顾外甥的名号，带着一家人住进这大宅子，说是照顾，其实就是来……”店老板看着尉霁使了个眼神，尉霁领会过来，替他说完：“见钱眼开。”
　　“可不是！”店老板点头：“那女娃娃也是可怜得很，那么小就没了爹娘，还被抢了家产。过往我们这铺子里的人见她上街了，衣服都不怎样干净，鞋子也破破烂烂的，看着那个可怜……”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们受了老主人的恩，见那姑娘都会给她些吃用。那孩子长的好看，也机灵，这街上的人都认得她。但是，从某天开始，那姑娘再没有出现在街上了。”
　　店老板似是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脸上写着嫌恶，“我们这些人觉得奇怪，过了好些天，就去府上问。那家人竟说，那女娃娃掉进府里的塘水，淹死了！”
　　尉霁皱眉：“真是如此？”
　　“呸！”店老板愤然：“是才怪呢！那李宅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塘！”
　　尉霁和款冬双双讶异地挑起眉。
　　店老板肯定道：“老主人和老夫人曾宴请我们去府上，我将整个宅子逛了个遍，就没见过什么塘！但是他们见我们不信，过了几天，竟是又挖了个塘出来。”
　　尉霁不忍，问道：“这么说，那小姑娘……”
　　“定是被那家人害死的！”店老板呸道，他说的愤然，满面义愤喝下一口茶，才堪堪平静下来。停了好一会儿，轻叹道：“纵使这鬼话没有人信，可是我们知道的太晚，尸身都被埋了，大家都知道这么会儿事，但什么都做不了。”
　　“那李家人作孽多年，如今终于得报，我猜，就是那姑娘来寻仇了，不然这李家人活着张扬跋扈，整个理城都不如意。”
　　他说罢，长吁一口气，转眼看向尉霁二人，道：“你们……是他请过来的大夫吧。”
　　尉霁点头。
　　店老板看他：“大夫，你听了这些事，还要救他吗？”
　　尉霁愣了一下，随后再次颔首。
　　店老板蹙眉：“…我也知道你们有自己的信奉，可这等人实在不值当……”
　　“李家确实可恶。”尉霁了然，接着他的话道：“但是医者，也绝不可草菅人命。”
　　“如果哪位大夫真用用自己的医术害死李老爷，那和李老爷的所作所为，也无甚差别了。”他道。
　　店老板皱着眉，却说不出话，他嘴巴动了动，最后低叹口气，“倒也有理。”
　　尉霁看他稍稍释怀，便同款冬一起站起身，“多谢老板同我们讲这些，我们这便准备去李府看看了。”
　　店主也跟着站起身，“有缘有缘，不算什么。李府就在出门右去的大道上。我这也要关门了。”
　　尉霁微讶：“这么早？”
　　店主点头，又摇头，“李老爷嫌吵，因而让附近的铺子都早点歇业。”
　　尉霁默然半晌，转头看向款冬。款冬会过意，掏出一块银锭递给店老板，店主呆了呆，忙道：“这太多了……”
　　尉霁笑着摇头：“劳烦你陪我们聊天了。”
　　他朝店主道过谢，不等店主回拒，随后便走出了摊子。
　　二人走上右道，街上四处亮着烛灯，果不其然，左右的铺子都开始关门。
　　明明为时尚早，这大道却荒凉的堪比乡郊。
　　尉霁自从茶水摊中出来就一直正色，他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骤然停步，道：“明日再去。”
　　款冬闻声停步：“可是时间紧急……”
　　“如果那老板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李家实在可疑。”尉霁道：“恐怕事情比我们想的要复杂，还是明日再去。”
　　款冬闻言，颔首应下，二人脚下打转，便朝另一方向的客栈走去。
　　越远离李府，竟是人越多，二人寻到客栈，正要上前，尉霁却是一愣。
　　他看着远处的那人，微微眯眼，款冬见他停下，也跟着驻足，顺着尉霁的视线看过去。
　　待他看清，也是不由顿了顿：“那不是……”

　　*

　　夜间戌时，理城。
　　灯火通明的街道和寂静无声的民居聚集区泾渭分明。一道黑影在黯淡的路灯下闪过，隐匿入矮楼旁的小巷。
　　此处是理城最为富庶的地段，坐落有数家生意极好的商铺，以及当地富人的府邸。李府的宅子就位于其中。
　　李宅占地极大，挤得一些小铺子都无处安身。青黛向上拨了拨面罩，扭身绕进窄巷弄。
　　她捻着呼吸，贴着李府的墙游走，直到一处最为僻静的地方才停下，小心翼翼地听了听附近的动静。
　　晚间稍冷。一阵凉风拂过，只有窸窸窣窣的草打声响起。
　　街边商铺内的人要么已归家要么正入眠。青黛微放心，转回头抬手，在墙上摸索寻找着突出的砖块。
　　片刻，她后退几步，接着向上跳去，在墙上石踏的助力下一蹬，堪堪攀上了那顶围墙。
　　然而她功夫还是太浅，手撑不住往下滑，费上好一些劲儿才稳住。
　　她抓住墙上的瓦沿上了墙，墙内边是一个形状怪异的水塘，青黛四处看了看，跟随记忆中的印象往竹林伙房的方向慢慢走过去。
　　墙顶不宽，她只能矮着身慢慢挪动。过了差不多一刻的时间，她才终于到达竹林边沿。竹子比她记忆中少了许多，因而不好藏身。她正犹豫着，就听竹林中突然传来一些动静，下一秒，一声凶狠的狗吠乍然跳出。
　　青黛一惊，正要下墙，就听得一道破风之声向自己袭来。
　　她立刻偏头躲过，可下一箭竟是紧接着而来。这一下却无论怎样都来不及躲过了。她蹙眉闭上眼，咬咬牙，干脆地向后方的墙下倒去。
　　然而想象中的钻心之痛没有出现。
　　她听到一声碰击，似乎有石子打在了墙上。
　　随后便感觉自己倒在了一个硬实的怀中。
　　四处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来人的脸，却认出了那声音。
　　“款冬，分开走，客栈回合。”
　　她被抱着，听到旁边传来这样的声音，随后抱着她的人应了一声，开始向来时的方向跑过去。与此同时，石子敲击墙面的响动向相反方向响起，并飞快行远。
　　青黛很快反应过来，让款冬放下她，二人飞速地跑着，很快墙里面的动静就被抛在后方。一会儿后，款冬身形一闪，蓦然进入亮光中。青黛趁着光亮赶紧看过去，果真就是先前来锦春堂的那位。
　　款冬一言不发，只往前赶，青黛虽有疑虑，但心有余悸，也不敢作声，跟着款冬在人群中四钻，最后达到了一个客栈前。
　　青黛抬眼看过去，就见昨日来寻师父的那位尉公子正站在客栈旁，他手上握着把纸扇看着他们，示意他们过去。
　　待二人到他面前，他对着款冬稍点头，随后看向了青黛：“有话稍会儿再说，我们进去吧。”
　　青黛还对眼前的状况无所把握，她警惕地站在原地，道：“公子，你二位……”
　　“我们半个时辰前来的此处。”尉霁似是知道她要问什么，问道：“你去李府，是为寻人？”
　　闻言，青黛眉头一跳，盯向尉霁的眼神开始犹疑不定。
　　她正踌躇着，就听尉霁道：“我们也是来寻人。”
　　青黛愣了愣，抬起眼看向二人，半晌后开口道：“我……我与友人失去联系，因而来寻。”
　　她没说是谁，也不解释‘来寻’为何是偷悄默翻墙。但尉霁也不问，只道：“我寻的这人，也与我失去联系了。”
　　青黛看着他，“难道……”
　　尉霁点点头：“我想是的。只是这里人多，不如上楼去说。”
　　青黛看着二人，抿嘴点点头，跟着二人上了台阶。客栈大厅中用宵夜的客人不少，三人在前柜开好房间，随后上了楼。尉霁和款冬进入一屋，回头看向青黛。
　　青黛犹豫顷刻，也跟着进去，回身关上了门。
　　尉霁将凳子递给她，自己坐在桌子另一边，款冬则是先四处检查过，随后走过来，背手站在了尉霁身后。
　　“你是叫……”
　　“青黛。”青黛道：“谢谢尉公子出手相救。”
　　“应当的，”尉霁摆摆手，道：“你方才可有受伤？”
　　青黛摇头：“那一箭偏了。”
　　“那就好。”尉霁顿了顿，直言问：“你寻的人，是李家人？”
　　青黛点头：“…是我……幼时好友。”
　　“你和他书信往来，然后半月前，他没再回信？”尉霁问。
　　青黛怔愣住：“正是如此。”
　　尉霁叹了口气：“我同你一样。”
　　“该怎么办？”青黛蹙眉：“我担心……”
　　“我也担心，”尉霁道：“但如此贸贸然行动，很有可能会受伤。”
　　青黛愣了愣，点点头。
　　“所以我们计划待明日再去，上门询问。”尉霁道。
　　青黛却是皱眉：“当面询问？”
　　尉霁道：“我们有计划，只是对这宅子不甚熟悉。”
　　青黛立刻明白过来，她张了张嘴，想拒绝，又听得尉霁道：“所以我们准备先去问问情况，明日晚上再潜进去。”
　　他看着青黛：“你孤身一人不太安全，不如同我们一起，既然你已有面罩，一直戴着便可。”
　　青黛愣了愣，明白过来，尉霁并不是要利用她，只是出于与师父的情谊顺便救下自己。
　　她垂着头，道了声好。尉霁放下心，让款冬送青黛回房间。片刻后款冬回房间，就见尉霁手上正握着只小弩箭。
　　“这是李至书的箭弩。”他听尉霁沉声道。
　　“西营的信弩，不得用，也不得转增他人。”
　　款冬明白过来：“难道是别人拿了他的箭？”
　　尉霁点点头：“只有这种可能了。”
　　“李至书……”尉霁皱起眉，轻声道：“恐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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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的观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