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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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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黄,这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方四方桌子,一台箱拢。屋子空荡荡地宽阔,两人在东屋里坐着,并没有舍得点上油灯。
两人扭过头,只见往日和蔼的柳母,蹙着眉头,站立门口,手持鸡毛掸子。她身后是不再令人可亲了的柳父,背着手背,脸色沉沉。
柳容顿时刷刷白了脸,惯性跟个鹌鹑似的,起身乖乖地走到柳母脚前,跪下。
他再开口说话时,声音都略微颤抖了:“阿娘,阿爹,我错了。”小时候被鸡毛掸子打多了,现在见找鸡毛掸子,习惯不问缘由,先跪下认个错先。
柳枝枝:……就……不至于吧。
是了,难怪这个便宜哥哥,之前心疼妹妹到横眉怒目的地步了,也不敢冲出院子去跟那几个长舌婶子理论一番。看来人的性格,真的跟从小经历的成长经历有关。
柳母和柳父对于儿子的下跪认错,见怪不怪。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好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是生怕没管好孩子,两人在外边欺负人或者被别人欺负。以前,孩子他阿奶在铜锣村的时候,可没少替她们两口子管教孩子,那是提着棍子往死里打,像她不是孩子们的亲阿奶一样收拾人。
倒是一向胆子小的闺女,她这会儿看着闺女,那股子怪异感觉又来了。
柳容老实了,柳母便询问感觉有些说不出奇怪地方的闺女:“枝枝,你们今日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听到你们说丢了钱?”
说完,她又去柳容的床边,将床底下装着白面和调料的箩筐,拉了出来。
“还有,这些哪里来的?做人可不能偷不能抢,要老实本分做人,阿爹阿娘只想你们平平安安的。”
她和柳父都担心极了。
先前回家了,开了米翁里面米少了一大截,他们两人还以为自个屋里遭了贼。现在看来,家里莫名其妙多出这么多东西,似乎带着这些东西归家的两个小兔崽子,更像是偷别人东西的贼。
可是放在以前,兄妹二人不这样的。一个听话,一个更为听话。
“是啊,这些东西怎么来的?今日必须说清楚。”柳父也生气了。
他和娘子今日回来,在屋里没看到儿子闺女,以为两人只是就近出去玩去了,就洗了手跟娘子一起做饭。今天挖到很多小个的野山芋,便准备做喷香的芋儿箜饭。
开了米翁,大大的一个惊喜等着她,屋里进了贼,米翁要见底了。
两口子正惶恐呢,米没搬完,以为是贼人还在家里没有离去。这个时候,两个小的蹑手蹑脚从外面回来了。
兄妹两人兴高采烈往米翁里加米的时候,她和柳父就躲在阴暗墙角落里,小心翼翼跟在两个小兔崽子身后,看看他俩到底在干什你。
既然被阿爹阿娘抓到现行,柳枝枝便将自己拉着哥哥柳容,在云上郡渡口做了一天吃食营生的事,全盘托出。本来她回来前,就在琢磨着,今晚就把做吃食营生的事情,告诉阿爹阿娘。
阿娘从床底拉出来的这些白面和调料,是她为明日的新品准备的。至于丢钱,不存在。是柳容没读过书,没把已经花销掉的铜板算进总账里面去。
柳母想起闺女在前几日,确实有找她提过做吃食营生的事。虽说不存在弄丢钱,但她垮了脸。
还是因为不敢置信,闺女和儿子现在胆子大到敢私自动家里的存粮。
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人,情绪上来,被冲击的一时昏了头,没忍住将私下与柳父讨论许久的话,甩到明面上来。
“我的枝枝不会算账,不会做这么多吃的,不敢拉着她哥哥出门支摊子做营生,她生性胆小,你到底是谁?”
这话一出口,她心口止不住翻涌起悔意。
她和柳父本来想将这个问题,一直埋心底的。以后人死灯灭,带到黄土里面去,所以他俩从没告诉过儿子他们的这个猜想,主要还是觉得太荒唐。
现在已经挑破窗户纸,当面问了出来,柳母心口的懊悔,像水沸时那样止不住地翻涌。
可能,她和相公,最后一点幻想,都保存不住了。
柳枝枝早猜到,阿爹阿娘应该是有所察觉她与原身的不同,才天天早出晚归,避免跟她接触。
让自个忙起来,脑子就没精力去细想细节。反正家里青黄不接,出远门多多存食物,毕竟到了冬天就不好上山了。冬天深山里面的大东西没得食物了,是会到山的外围来寻觅食物的。例如老虎,狼,野猪……
穿越到这个世界,又不是她想来的,她问心无愧。
想明白了,她便回答柳母的提问:“我是谁?我本名也叫柳枝枝,那日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你们。我有自己的记忆,也有你们口中以前那位柳枝枝的记忆。”
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读过书,认真研究学习过厨艺,并且用厨艺谋生做了自由职业者美食阿婆主。这些就不必与柳母柳父细说了,他们没见过,想象不到。以前柳枝枝的记忆,在她看来实在是太太太憋屈。不过,现在不是回忆以前憋屈记忆的时候。
柳容:……!是了,很多时候,他也觉得她不是以前的哭气包枝枝。
柳父不禁眼含期待:“那我原本的闺女呢?”
柳母和柳容也热切地望向她。
“我不知道。”柳枝枝摇了摇头。她犯心脏病死的,再睁眼就到这里了。
柳父柳母和柳容脸上顿显失落难过之情,难以掩藏。
一时间,气氛僵持凝固。
再谈下去,柳母和柳父也没那个心思。两人互相搀扶着,神情恍惚,跌跌撞撞出了东屋。
柳枝枝看了眼柳父柳母的背影,跪地上发愣没回神的柳容。
她后悔了。
是不是欺瞒着他们更好。
骗他们自己就是他们原本的女儿,原本的妹妹,只是受不了之前那些长舌婶子那些话,刺激之下这才像变了个人。
念头方起,就觉得不妥。
这样跟鸠占鹊巢有什么区别,以前那个娇柔大力的哭气包柳枝枝,多么无辜。她要是真承认自己是以前的柳枝枝,跟亲手杀了原身又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除了她,没人会再记得原身。
像现在这样,娇柔大力哭气包的柳枝枝,不止有她记得,还有原身的哥哥,有阿爹阿娘记得她,多好啊。
夜幕已降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子内外黑乎乎地,似乎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
柳容好半晌才过回神。
夜色里,他仰头只看得到柳枝枝的模糊下颌,扭头瞅了眼屋外,父母佝偻着互相搀扶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觉得有必要做些什么。
……
柳父柳母就这么回了主屋,直愣愣地踢掉鞋子,倒床榻上,合衣而卧,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今晚他们家谁也没有用饭,就这么各自回了自个屋子。
第二日天未亮,柳枝枝就起床了。她几乎一宿没睡,摊床上翻来覆去。
窗棂外,天上星辰不太明朗,不见月色。整个铜锣村还笼罩在夜色中,黑乎乎一片。
偶尔听得见一两声犬吠,听着如丧家之犬。
她怅然,叹了口气。
该离开这里了。
屋子里的东西,没有哪一件东西是归属她的。换个积极的想法,她这是没有包袱一身轻。
穿好衣裳,开了门,一阵冷风从细嫩的面皮上打过去,激得她又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晃眼一瞧,她屋前石阶上坐着两团黑乎乎的身影。
正在犹豫要不要喊捉贼。
黑乎乎的两团,听到吱呀,身后屋门开了,腾地一下身影站了起来。
“你要走?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背着我们能去哪?外面行走要路引的,还有那么多黑心肝的拐子。”言语之间很是激动。他怕吵到邻里邻居,还压低了声音。
听这熟悉的声音,是柳父,那另外一团,就该是柳母了。
两人裹了厚衣裳,不知坐屋前守着她守了多久。
柳母接过柳父的话往下说,开口语气卑微:“我们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留下来好不好啊。”
他俩身子骨也不见得多好,常年操劳,脸颊都凹陷了。三十多近四十岁的年纪,放她以前的世界,正是大好华年可以闯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像垂暮走向坟墓的老年人。
柳枝枝看他俩这么小心翼翼,心底泛起一股子酸涩的心疼。或许,这是原主残留的情绪。也有可能,这情绪是她本人的。
她是人,来到这方世界后,柳父柳母待她真心不错。
趁天黑老两口看不见,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轻声劝道:“外面冷,先进屋,我只是起夜,不会离家出走的。”
柳父柳母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我们也是起夜,在这里坐一下,歇歇脚。”
两人客气地说完,又继续哀求柳枝枝,“你别走,你要是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闺女了。”
他俩也一宿没睡。
生怕柳枝枝会连夜走人,这才在确定柳枝枝已经睡下后,裹了厚衣裳守在西屋门口石阶下。
柳枝枝受不住他俩的哀求姿态,长长叹了口气。
她来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已经欠了柳父柳母许多了。如果是直接身体穿越到这个社会,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也是活不过一天的。
柳父柳母作为父母可能不是出色的,闺女被人欺负成那样了,儿子也教养得软弱。可他们拥有又给予儿女的,是父母这个角色对子女最纯善的亲情。当时孙赖皮把刀子都驾柳容脖颈上了,要用柳容换她,柳父柳母愣是没有松口答应。
“我真的是起夜,这天晚上多冷的,都回屋吧。”
说完,她在柳父柳母注视下,去了茅厕,装作真要起夜的样子,又当着他俩的面回了屋子,关上房门。
从窗户见柳父柳母在她回屋后,也回了主屋,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解衣上床榻。弄成眼下这种局面,她挺难过的。
院外有轻微响动,她不动声色下了床榻,开了一条门缝,便看到黑暗中一只手扒拉她家院墙,翻了进来。
定睛一瞧,是柳容。
这么晚从外面回来,他别是去找长舌妇人们报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