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阿空呐

2、第 2 章

　　弱水是天界的一条大河，源于西王母的昆仑山，最后流入冥界，化为忘川。

　　三万年前，天界与魔界大战，从太虚境一直到弱水河畔，到最后战神岐延与魔君容莲同归于尽，那场天地浩劫才终于落下帷幕，天河被血水染成鲜红色，人间连下三月阴雨，弱水才恢复往日的澄净透彻。

　　曲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众仙还在清扫战场，也不知是谁先发现的，就在弱水尽头的上方，一股灵气缓缓聚集。
　　云雾氤氲，片刻之后，霞光交织在上空，三千青鸟围绕在四周仰头长鸣。

　　一瞬间弱水两畔绿意浓厚，花香袭人。

　　众仙君惊叹连连，大家都是活了千年万年的的老东西了，自然清楚这是可是宝物出世的吉兆。

　　但还极少见过这般大的阵势。

　　人人都好奇那团灵气中到底孕育了什么天地至宝，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观望着，可谁也不曾想，等了三天三夜后，里面出来的竟然是个人。

　　云雾散开，弱水上空包裹着的一大团灵气终于露出了真容。

　　先看到的是一双细小白嫩的赤脚，然后是一截烟灰色的裙摆，再往上是少女纤细的腰身，白皙的脸庞。墨色浓密的长发散在身后，眉眼沉静，双唇不点而朱。她整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同她身后的弱水一般沉谧。

　　众仙茫然地看着这个模样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说好的天地至宝呢？怎么会是个人？

　　一位上仙上前问道：“你是何人？”

　　那时候的曲婠自然回答不上来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茫然地看向众人，下意识便后退了两步。

　　决明上神当时本来在药王殿救治受伤的小仙，天帝听闻弱水有天地异宝出世，便令他前去查看。他只好将手中事务处理好后，匆匆地赶了过来。

　　但由于出来的不是灵宝，而是灵体，一时有些意外，就没有第一时间现身，正好就瞧见了这样一幕。

　　连忙上前护在小姑娘身前道：“天地大劫刚过，岐延和容莲皆陨落于此，弱水灵气太过充裕，这才孕育出了一个灵体，诸位不必太过惊讶，且先让我带她去禀明天帝如何？”

　　方才说话的那位上仙了然地点头，看了一眼决明身后，拱手道：“原来如此，上神请。”

　　决明望向四周，望着一处长叹一声，便带着曲婠回了天宫。

　　到底是天降祥瑞，一时间便有了诸多议论，连带着战后低沉的气氛都减轻了不少。

　　最后天帝下令，破例封她为曲婠上神，跟随决明上神修行。

　　一开始，众仙还对曲婠时刻关注着，这可是几万年来天地灵气最浓郁时孕育出来的灵体，修行天赋那可不得绝无仅有？

　　事实上众仙这就想错了，曲婠虽然有上神的名头，可实力与刚成仙的小仙差不了多少，其他天赋也不过中庸，只在药理颇有几分天分，被决明上神收作首徒。

　　更别说她刚出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爱搭理人。每日不是埋头看书发呆，就是在天宫中四处闲逛。

　　如此过了好几千年，才算彻底融入这个地方，这才从决明上神的药王殿搬出来，择了弱水尽头的竹林做了居处。

　　自古随天地灵气而生的生灵也不算少数，这些大多都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妖甚至成神。

　　大约是曲婠出现得实在太过巧合，无端便让人多了几分期待，却不曾想几千年下来，不过是个资质平平的小仙罢了，后来便有人申斥要求收回上神的称号，却并没有得到同意。

　　天帝觉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不能收回当初说过的话，自然就没同意。更别提还有个护短的决明上神在，不可能委屈了自己徒弟，资质差点就差点，他决明的徒弟要什么东西没有？
　　是以曲婠年纪不大，实力也没有，但这上神之位却是坐得稳稳当当了。

　　宋敛来时，曲婠已经醒了过来，正煮了一壶新茶。

　　烟灰色襦裙铺在软垫上，裙摆上绣着赤色的图案，不知道是不当初刺绣之人并不精通此道，这图案像是什么花，又像是某种禽类，看上去莫名有几分怪异。

　　宋敛盯着裙摆上的图案，微微有些出神。这不是宋敛第一次见到这裙子，但每一次见到，都会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石木小筑是曲婠上仙的居所，除了平日照顾打理这里的西风外，半浮屠境内的其他妖怪一般都不会到这边来，所以此刻小筑内只听得到茶水煮沸的咕噜声。

　　曲婠虽说存在感低了点，脸皮也比较厚，可任谁被人瞪着看了半天，眼睛也不眨，话也不说的，都是有些恼火的。

　　但偏偏又是对上这人，宋敛，也就是西风口中的‘臭道士’。

　　曲婠难得的有些心虚。

　　她将袖口的褶皱理了理，看向宋敛时面上一片淡定：“……是来找我的？”

　　宋敛向来就不说废话，盯着曲婠直接说道：“何时能放我走？”

　　！！！

　　这就是曲婠心虚的理由了。

　　宋敛是她三年前在锦城内碰上的，道士修为不高，却一心想着除妖伏魔，但凡遇上妖魔作乱，必定要管上一管。

　　这不正好撞见了锦城出事，不自量力地提着一把玄铁剑就往城内走，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实力能不能行。

　　结果当然是打不过，反而受了重伤，周身灵气也一并被吸走。

　　曲婠碰上他时，宋敛躺在锦城城主府外的街道上浑身都是血。她原本以为这人已经死了，也没打算理会，却在走过他身边时，被一把扯住了裙角，速度快得她都没反应过来。

　　曲婠无奈低头，直到看清那张脸时，眼皮猛的一跳。

　　阿宸？

　　实在不怪她如此惊讶，这人与她在天界时的一个朋友阜宸仙君竟然生的一模一样。

　　阿宸消失已经有三百余年，天界谁也找不到他，难不成是在人界历劫去了？

　　可后来等曲婠仔细观察宋敛时，发现这人是有前生来世的，神仙历劫哪里来的前生来世？一旦历劫完成，就会回归天界，所以宋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阜宸仙君。

　　但看着这张与阿宸一模一样的脸，曲婠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总觉得，即便这人不是阜宸，也该与他有些什么联系的。

　　于是曲婠将人救回了半浮屠境，也一并将人困在了半浮屠境。

　　面前的茶水已经是第二沸，再不喝便是煮废了。

　　曲婠淡定舀出两杯，将其中一杯向宋敛那边推了推，轻声道：“可要喝杯茶吗？”

　　宋敛眉心一皱，说实话，他虽只穿了一身旧道服，背上背着一把玄铁剑，可那张脸却是好看的，剑眉星目，肤白如瓷，一头乌发一丝不苟地梳在头顶，只用一根木簪固定，气质是刻板又严谨，看上去与阿宸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看一眼曲婠推向他的茶，薄唇微抿，说道：“不必，境主将我困在半浮屠境，到底有何用意？”

　　曲婠：“……”

　　这油盐不进的道士！！！

　　三年来，宋敛不知道多少次要求要走，可曲婠既打定了主意要弄清他与阜宸的联系，又怎么会答应。

　　曲婠端起自己这杯茶，抿了一小口：“宋敛，三年前是不是我救的你？”

　　“是”

　　“那我这恩，你报是不报？”

　　“若有机会，自然要报。”

　　“半浮屠境灵气如何？”

　　“很充裕。”

　　“半浮屠境的妖怪待人如何？”

　　“不知道。”

　　这是实话，宋敛向来独来独往，从不曾与哪个妖怪有交情，除了经常对他冷言嘲讽的西风，几乎没与任何妖怪有过交流。

　　当然，就算是西风，交流也只是单方面的。

　　曲婠长叹一声：“既然半浮屠境没什么不好，你为何要这般执着，一定要走呢？人界灵气匮乏，不如待在这里，对你的修为也大有裨益。”

　　“执着的人是你。”

　　宋敛板着脸，眼底一片坚定：“修行是提升修为，也是磨练心境，半浮屠境很好，可我该走了。”

　　曲婠瞪着这张与阿宸一模一样的脸，突然感觉后槽牙一阵阵的疼，想走？那真是不好意思，她不让！

　　曲婠唇角上扬，微微一笑：“你走了，如何报我的恩？”

　　宋敛不解：“在下只是一个小道士，实在不知道能帮上境主什么。”

　　曲婠看着宋敛，认真又有几分执拗道：“在我弄清楚一件事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

　　西风带着白清一回到石木小筑内，便听见了他家大人这让人浮想联翩的话，顿时感觉不妙。

　　进门一看，果不其然，又是那臭道士！！！

　　白清一眼扫过屋内坐着的曲婠境主和站得端正的道士，想到方才一路上西风说起这位宋敛道长时的气愤，以及对他的‘嘱托’，默默站开了几步。

　　西风快步走到曲婠身旁，大声嚷道：“大人，他要走便走，你留着他又有什么用，这臭道士就是仗着您宠他，才这般肆无忌惮，您看看白清公子不比他好多少，我们石木小筑有白清公子就够了，不稀罕一个臭道士。”

　　曲婠：“……”

　　“我西风活了整整三千年，在妖界也是有名号的，何时见过这般不识好歹的人。大人，这道士除了长了张小白脸，修为脾性都差得很，三年前你救他性命，他却不知报答，如今一心想走，何不成全他算了。”

　　曲婠此刻实在是想将西风这张嘴缝起来，能放走她早就放了，能将人困到现在？

　　曲婠站起身，一把敲在西风脑门上：“你给我闭嘴！”

　　西风吃痛捂住脑门，委屈的撇撇嘴，还想说点什么，但曲婠一个眼刀扫过来，终究还是不敢再开口。

　　果然，大人她恼羞成怒了！

　　这臭道士，简直岂有此理！

　　曲婠看向宋敛，凤眼上挑：“你想走也不是不行！但也是有条件的。”

　　宋敛不常来见这位上神，但记忆里一直是悠闲懒散的，还有些......病怏怏的样子，方才蓦然见她眼中难得的执拗，一时有些出神，方才皱着的眉头也一直没舒展过，听见曲婠的声音，下意识便问道：“什么条件？”

　　曲婠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你若是能破开半浮屠境的结界，要走那便走吧！”

　　宋敛：“……”

　　西风：“……”

　　西风脸皮抽搐，大人为了留住这臭道士，这种话居然也说得出口？什么不为难人，臭道士自己不知道闯了多少次半浮屠境的结界，哪次不是刚到结界边缘就被弹回来。

　　显然宋敛也明白曲婠是故意的，却怎么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得将自己憋得红了脖子，愤恨得扭头便走。

　　天界的神仙竟是这般不讲道理！

　　西风看着宋敛背影，啧啧两声：“大人，这人臭脾气就是惯的。照我说就该给他点颜色看看，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这般讨人厌。”

　　曲婠瞪他一眼：“闭！嘴！”

　　白清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道：“西风前辈，境主不让那位宋道长离开半浮屠境自然有她的道理。”

　　西风眼神带了几分怜悯，当然是怜悯他自己！

　　当然有道理了，大人就是看上那臭道士了！

　　否则一个好好的天界上神，干什么偏要为难一个人界小道士？当初那道士浑身是血的被大人拎回来，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灵药仙草才将人救活。

　　那臭道士简直是可恨！

　　呸！白眼儿狼！

　　曲婠再次叹气！

　　她在天界时废是废了点，但历来守规矩，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当然，主要也是没势可仗。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

　　以往阿宸在天界做这些事可不少，曲婠就躲得远远的看着，啧啧啧，不愧是天界第一纨绔。

　　“你们不是去山下了吗？怎的也没去找你的兄弟们喝酒，这么快就回来了？”西风平日里都待在石木小筑里，美名其曰照顾曲婠上仙的生活起居，但一有机会，便要下山去找其他交好的妖怪喝酒，不醉上一天一夜是不会回来的。

　　白清点头：“听西风前辈说，境外有人来访！”

　　曲婠有些疑惑地看向白清，这才注意到，白清手上拿着一大捧山间野花，身上还挂了十多个香囊，惊讶道：“你这是什么造型？”

　　西风圆圆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有些得意道：“大人你是不知道，白清公子有多受欢迎，我们一下山就被一群妖怪围住了，这些花和香囊都是那些女妖怪送的！嘿，平日里这些女妖一个个凶悍得跟个母老虎没什么样，这一见了白清公子脸都红了，扭扭捏捏跟个什么似的。”

　　曲婠嘴角一抽，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

　　白清对着曲婠笑得温和：“半浮屠境的前辈们，确实热情好客了些。”

　　西风对着白清碎碎念：“白清公子我跟你说啊！你可别被那些女妖的表象所迷惑，她们没安好心，就是馋你……”

　　“行了行了。”曲婠打断西风：“回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西风一拍脑门：“对了，刚刚有看守结界的小妖传话来说，锦城那位城主来了。”

　　曲婠一愣，看向窗外，半浮屠境的天气与时间都遵循人界的自然规律，此刻已是黄昏，天光映着晚霞，将整个半浮屠境都染上一层金色，山间的鸟雀归巢，虫蚁都安静了不少。

　　又是二月初七了啊！

　　曲婠回过神，对着西风道：“去将他带进来吧！”

　　“好嘞，大人。”

　　宋敛离开石木小筑后，便向山下的山月湖走去。

　　他的洞府就建在那边。

　　山月湖不大，但半浮屠境的妖怪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很少有妖怪将洞府修在这边的，所以清净得很，而他向来喜静。

　　宋敛一回洞府便闭上眼开始打坐修炼，可今日却半天没进入状态。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位曲婠上神一定要将他留在半浮屠境，他一个小小的人修道士，实在不知到自己能对她有什么用。

　　总不能就为了消遣他好玩吧？

　　宋敛摇摇头，不再乱想，总归到最后，他一定会找到机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