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最冷的月亮》不知南方暖

4、第四章

　　战斗来的猝不及防，郁却白退后几步，显得兴致盎然。
　　“停云你看，那个人牙磕断啦。”
　　“姑娘不可顽劣，快回来些。”停云将郁却白往后扯了扯，语气有些无奈。
　　“留枫，你去帮忙。”
　　郁却白不见半分担心，人数差异虽显著，但郁家军亲兵都是郁淮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又得他亲自操练，对付普通护卫，以一当十不成问题。王村长此时也发现了这个状况，他暗啐一口，懊恼自己的鲁莽。若是能等到白天上面来人，这群兵崽子不足为惧，还有那个富家千金并几个美貌妞，他要好好折磨她们，训练她们，给她们喂十倍的毒药，折腾够了再送出去。想到此处，王村长眼中闪过疯狂之色，他脚步微动，试图退出战局。
　　留枫早注意到这边，见王村长想溜走，她毫不犹豫地用剑柄敲晕对手，绕到王村长身后将他双手反剪，又一脚踹向膝盖。
　　“啊----”王村长没想到背后有人，惊吓间膝盖猛地磕在地上，疼得他惨叫出声。
　　王村长被擒，剩下的护卫也很快都被打趴在地，士兵们行事利落，四人一组将所有人都捆了起来，一时间小院拥挤不堪。
　　跑出来的几位姑娘被问梨寻雨护着站在屋檐下，见事态平息松了口气。先前求救的精明少女此时克制不住走出来，一脚踹向王村长的肚子。
　　“老匹夫！叫你绑架我，叫你给我喂毒药，我踢死你。”
　　郁却白看她突然发难，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不禁感叹道：“姑娘好脚法！”
　　少女反应过来，见自己被众人围观，面色微红，她走到郁却白面前，认真行了一礼，起身后忍不住瞄了好几眼，嘴里小声嘀咕着“姑娘长的真好看”，随后意识到有些唐突，才正色道：
　　“小女孔青珂，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家父是汇通钱庄东家孔赈，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待我回家，必赠黄金百两以示谢意。”
　　郁却白闻言讶异，汇通是京师最大的钱庄，分号更是遍布各大州府。钱庄东家孔赈，赞一句商人中的翘楚都不为过，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孔家姑娘。只是她缘何会落到这般田地，按说本朝商人地位攀升，但凡家大业大者都能与官府混个脸熟，得到一两分照拂，更遑论在京师讨生活的人。
　　“却白，郁却白。”郁却白顿了顿，又道：“孔姑娘出门未曾带家丁么，怎会落入贼人之手？”
　　孔青珂本欲回答，可这名字在耳边绕了两绕，突然生出股熟悉感来。
　　“郁却白？郁？齐国公府！你是齐国公府的三姑娘。”惊呼出声后才发觉自己失态，孔青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孔姑娘认识我？”
　　见郁却白面露疑惑，孔青珂反而噤了声，她总不能说自从太子登基，定北大将军进爵以来，皇后娘娘和郁家三姑娘在京师被传了好一段时间，市井之中，甚至有些豪门贵族，都说郁家那位神龙不见首尾，被送到半山养病的三姑娘，明明背靠大山坐拥泼天富贵，却因是个病秧子无福消受。虽说恶意不大，但到底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孔青珂见眼前少女脸颊红润，面目姣好，只是因为熬夜眼底带着点倦色，除此之外并瞧不出半点久病缠身的虚弱模样，暗叹谣言误人的同时，只好打个哈哈将话题揭过去。
　　“您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民女自然是晓得的，民女此次出门，全因家父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所以由民女代为到崇州分号核查账目，到后听闻下面县里货商的银票出了点问题，那货商有事脱不开身，民女这才亲自动身前来，本想着路途不远来回一天足够就没带多少人马，没想到着了这个老匹夫的道。”说着，孔青珂瞪一眼被捆成团状的王村长，摩拳擦掌仿佛又要上前去踢人。
　　“你失踪许久，未曾有人来寻你吗？与你一道来的人为何不去报信？”
　　“随我来的一位丫鬟一位家丁都已丧命，无人传递消息，怕是留在崇州的人也无从下手。”
　　孔青珂想到那二人，神情郁郁，终是忍不住上前对着王村长又是一脚。王村长肚子膝盖都疼着，冷不丁被踹到胸口，终于一口气梗住，晕了过去。
　　郁却白见孔青珂有气就撒，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对了，你方才说所有人都被喂下毒药，可知道解药在何处？”郁却白瞥一眼地上的王村长，犹豫着要不要试试屈打成招。
　　“被关着时，民女曾留心听过他们的对话，许是觉得几个女子翻不出什么风浪，他们说话时未曾避讳，解药应当在王村长卧房的暗格中，只是县主，这位王村长做的事怕不只是绑架这么简单。”
　　孔青珂停下来似乎在组织语言，将郁却白带到一边，悄声道：“不光是我们这些外来女子，王村长似乎伙同稳婆在村子里传播女子不详的说法，诱那些为人父母的丢掉女婴，他们再偷偷捡回来，要么就是卖给人家当童养媳，要么好看的养两年了直接卖到青楼去，听他们话里行间似乎县衙有人给兜着，所以才没人查出来。”
　　郁却白瞳孔微缩，从孔青珂的话中抓出几个关键点来，不仅绑架，竟然还贩卖人口，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
　　“这件事，可还有别人知道？”郁却白声音低沉，小脸已带上几分严肃。
　　“不曾，其他姑娘不像富裕人家的孩子，被磋磨得厉害胆子十分小，逃出来的并非全部，还有几个怕拿不到解药丢性命，就未曾与我们一起。”一村之长勾结官府以权谋私，孔青珂知道兹事体大，十分谨慎。
　　“还请孔姑娘不要张扬此事，白日再随我往崇州刺史府走一趟。”
　　“好，县主不要担心，民女有分寸的。”
　　孔青珂得以吐露真相，无疑是放下心中大石，天晓得她当初听到这些话时有多么震惊。
　　“留枫，你带几个人与孔姑娘一道，去村长家将解药找出来，剩下的人也救一救。另外……”郁却白思考片刻，终是做下决定。
　　“找到解药后你仔细搜索一番，白天那女婴应当并没有被野兽叼走，应该是被王村长从山沟带走了，若是能找到，便直接抱回来吧。”
　　等闹完，已到卯时，天色不再暗沉，云层里透出些微光线。一路走来已经正式入秋，瞧天气是要下雨，怕是这两天以后，就该冷起来了。
　　留枫回来时抱着一个新襁褓，走进了能瞧见里面皮肤又皱又红的女婴，与王村长同流合污的稳婆也被五花大绑带了过来。郁却白盯着熟睡的女婴看了半晌，带着留枫去了昨日生产的那户人家。
　　生产的赵娘子本来听婆婆说孩子刚降世便断了气，还兀自伤心着，断断续续哭了一宿，此时从郁却白这里知道事情原委，又见到留枫怀里无甚大碍的女儿，当即顶着一双核桃眼要带女儿回娘家，丈夫出手来拦时，也不知赵娘子哪里来的力气将人推开，还发狠地吼出和离二字。
　　“我娘知道我近日生产，说好了来看我，到时我便跟着她回家，怪不得她二老当初不愿我嫁过来，原是在这里等着我，你们这对黑心肠的母子，家中既无官位又无钱财，不过是个破种田的，盼儿子也不是这么个盼法，你们要杀我女儿，真是该天打雷劈。”
　　赵娘子捡着恶毒的话骂，将那母子二人气得脸一阵白一阵红。郁却白本来在旁边听得兴致勃勃，却突然被留枫捂住耳朵，她撅起嘴巴，有些不满。
　　“官府不日便会派人前来，这位大娘可不要背地里打些歪心思。”
　　留下这样一句话，郁却白心情很好的回到了民舍。
　　被救出来的少女已系数喝下解药，有些胆小的不愿同行，郁却白就每人给了一些银两放其自行离去。余下愿意作证的，连带几位主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崇州而去。
　　路上果然飘起小雨，如烟似雾笼在眼前，秋风裹挟水汽从身侧拂过，只惊得人一阵颤栗。崇州距离京师只有小半月路程，大约是近天子脚下十分繁华的关系，这处地方哪怕正烟雨朦胧，街上行人也不少。崇州环菱湖而建，加之有几条河流汇入菱湖，城中水路纵横，此时街上许多小贩拎着竹篓沿街叫卖油纸伞，湖中央各式精致画舫流连水上，端的一副水波荡漾，乐音靡靡之景。
　　路过城中最大的酒楼，再往里走走，就是刺史府。崇州刺史薛言，原任刑部侍郎，为人刚正不阿，后来在调查一桩地方贪污案时牵扯到先皇时期的某位权臣，被权臣一党陷害后遭先皇下放，新帝本有意将他调回，却被薛言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郁却白在马车中细细想着薛言生平，觉得有些可惜，当时师傅给她讲这位前刑部侍郎时，语气中满是惋惜，她还记得师傅评价此人过刚易折，虽是探案奇才，却性如蛮牛迟早吃亏。
　　“姑娘，刺史府到了。”
　　昨夜太过混乱，因此随行四人中有三人中途下车前去客栈做准备，与她同来的只有停云。
　　停云下车撑起一柄竹青绘荷样油纸伞，将郁却白半扶下车，孔青珂则带着余下几位姑娘自后头马车上下来。梁宗博也在队伍中，他上前对着守门小童行了一个地道的军礼，嗓音粗犷，掷地有声。
　　“和熙县主请见薛刺史，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守门小童不敢耽搁，回完礼即匆匆进入大门。约摸一盏茶后，一位着靛青常服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而来。
　　“末将梁宗博，见过刺史大人。”梁宗博见过礼，又道：“县主回京途中偶遇案件，因在崇州辖区，特来告知薛大人。”
　　薛言闻言往梁宗博身后看去，雨雾中的少女身着茶白暗花绮云裙，头上那支镶玉海棠鎏金步摇熠熠生辉，身边的婢女正腾出手替她抚平裙摆的褶皱。少女落落大方，此时也迎上他的目光好奇打量。
　　“下官薛言，请和熙县主安，还飘着雨，县主快快请进。”
　　郁却白点头，示意孔青珂一起。
　　刺史府如同薛言此人一般，白墙黑瓦，并无甚花草，处处彰显严谨之风。行至正厅，薛言唤来婢女看茶，待众人落座以后才又开口。
　　“不知县主所说的案件是为何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还是由当事人来与大人解释吧。”
　　郁却白朝孔青珂眨眨眼，后者心领神会，将之前对郁却白说的话再讲述一遍。薛言本疑惑，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敢问县主，如今那伙贼人身在何处？”
　　“恐带进城来太过招摇，我便留人看住他们，此时人就在城外候命。”
　　郁却白拂去茶沫，茶香沁鼻，妥帖的热度顺着指间直达身体各处，驱散了一些疲惫。
　　“这位是汇通钱庄的孔姑娘，近日她失踪的事薛大人怕也有所耳闻，这几位姑娘深明大义敢于做证，但此事毕竟于姑娘家名声有损，还望薛大人代为隐瞒一二。”
　　薛言作揖称是，倒引得郁却白很是诧异，她以为薛言要驳称证人不可或缺还预备了好些个理由准备说服他，这人遭贬几年，许是经历颇多，性子都磨平了一些。
　　薛言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郁却白一一作答后才告辞离去。
　　将几位姑娘打点好，又把孔青珂送回汇通钱庄分号之后，郁却白才回到客栈。雨势渐大，已是中午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