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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10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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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叫人心中一顿,暗处的几人看着那个还平静的吃着面的青年,眼神复杂。
裴世安也停下了筷子,只有叶昭一边吃,一边平静的问他:“看到我额心的这点红了吗?”
“这并不是什么胎记或额章,只是那个东西存在过的记号而已。正是因它的存在,我才会来魏国,才会在当年帮魏国渡过难关。”
裴世安不说话,叶昭还在一口一口吃着面,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是英雄,也不想被人视若神明。我没有忧国忧民的圣人之心,也无普度众生的慈悲。甚至,我当过灭世的魔头。”
说着,叶昭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笑,“我救过人,也杀过人,有罪者、无罪者,有功者,无过者,我的脚下已堆满白骨,数也数不清。”
“我曾风光无限,被称为当世人杰,举世无双;也曾落寞如死狗,被人踢来踏去,践落如泥。一颗心早已是千锤百炼冷硬如铁,身上的人性也被磨的不知还剩下几分?谁想再见,我竟还能记得你。”
“世安啊……”叶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下辈子,再遇见身上带有奇怪印记的人,记得千万躲远点儿。”
“那不是可以相交的人,不过是一个终将变成怪物的存在。”
话音落下,两人久久安静无声。
额间传来一点温热,叶昭全身一僵。
裴世安的手指轻轻的点在叶昭额心的赤焰红纹上,轻抚着,半晌才开口道,“这个装饰倒与你很配,不是怪物,明明是再英俊不过的少年郎,哪有如此说自己的?”
叶昭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或许是他不会再哭,所以连难过都下意识的想要隐藏。
“那是你不知道坐在你面前的人,他都干过什么。”
裴世安似饶有兴致的问:“干过什么?”
“他曾把整个世界的人当成过木偶,没有感情不会动,任他操纵,肆意玩弄他人的生死,所有的生命、伦理纲常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端看他想不相遵守世间的善恶法则。”
裴世安静静的看着他,面上不悲也不喜,闻言点了下头,“嗯。”
“他也曾为了一己之私抛下过满城百姓,看着别人国破家亡,无动于衷,只因他不想救,不想出手。”
“嗯,这算不得什么大错。不作为而已,有能者几多,何止他一人,为何要让他担全部罪责?”
叶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可眼中闪烁着的星光也越来越亮,那种欣喜若狂,近乎癫狂。
“有人逼他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逼他造福黎民众生!可他却不行善举,反而施恶于世,屠戮无辜,血流成河,祸国伤民,灭绝人欲,成了世间最恶的存在。”
……
裴世安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不是因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安慰的话想说却无从说起。
他依然没有任何责怪,反而忍着心中钝痛,“他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吗?
叶昭愣神了许久,才慢慢回想起过去的原因,轻声说道,“因为,有一次他帮一个小国结束了战乱,可在第二天他就被新登基的小皇帝毒死在了大殿之上。因为别人说他谋反,所有人都信了。理所当然没有一人为他求情。”
“还有一回,比上次好点儿,有人为他求情,可最后也不过是与他共赴黄泉罢了。”
“他死过很多次,死在战场上,死于谋杀里,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间或有能救国救民,风光一世;有亦无力回天,功败垂成。”
“他一直忙碌着、忙碌着。直到再有一次,他去救一个即将被敌国攻占的国家,那个国家腐朽的太狠了,饶是他拼尽全力也无力回天。”
他顿住,忽然问面前的裴世安,“你猜那次他落得个什么下场?”
凝望着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眸子,幽暗的如同深渊露出一角,沉寂的可怕。
“……我猜不到,不如你来告诉我。”裴世安启唇,搭在膝上的手指攥的紧紧的,指节已泛着白。
“不得好死。其实真要说起来,他也没几回是死的体面的,只是……”
叶昭不以为意的说道,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他垂头看着碗中的面汤,眼神却像落在不知名的虚空。
“只是国破后与他一道赴死的上百军士,他们流的血、太多了。”
“成百上千的百姓,每人在他们身上划一刀,换一条命。最后,全城的人都活下来了,只有那被绑在绞刑架上的人,全身被割的只剩一副骨头架子,没一块儿好肉。”
“死无全尸,浑身血肉全都便宜了狗,倒叫那些畜生吃了个饱。”
寒风叫人从脚底一路冷到头顶,冷到心里。叶昭眯起眼,悠悠的感叹道:“世人啊,都想活,可只有这些该死的人死了,他们才能活。”
……
“咚、咚咚——”
一声、两声,仿佛死一般的寂静中,耳边只剩胸膛中那颗快速鼓动着的心跳声。
裴世安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面色发着白,喉咙一阵失声过后,终于问出一句,“那些人里,也包括你吗?”
虽已尽量想保持镇静,但那微微发颤的声线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说完又后悔了,他不该这么问出来的。
天枢不需要人可怜他,也不稀罕别人的同情,他只是在诉说当年的一个故事罢了。
叶昭不说话,也不看他,只字不答,只沉默不语,却已是变相的回答了他。
裴世安喉头梗住,好半天,才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他还想问他,“……痛吗?”
可话到嘴边,又怎么都问不出口。
“他该恨世人的。”裴世安说。
叶昭嘴角轻扬,露出个笑,“是。所以他曾疯了一样的报复全世界,向世人寻仇。”
“可……”
“不对。”
叶昭望向风中飘零的枯叶,默了一下,后启唇说道:“……没有用。”
“当所做之事无人能懂,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就可以被归结为错的一种。”
叶昭说完,端起碗,喝干净最后一口面汤。“所以,最后的最后,他又清醒过来了。当一个正常人,做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
“那是他唯一能走的路。最后,他放过别人,别人也放过他。”
“你做的面,不好吃,下次还是让老板来吧。”叶昭微笑建议道,神情又恢复到以往的平淡,仿佛方才那段悲惨的故事的主人公与他毫不相关。
裴世安淡淡的撇了眼空了的碗,“这是我第一次做。”
“哦,那手艺不错,值得夸奖。”叶昭立马改口,态度说变就变,脸上还一片自然。
裴世安端坐着,平静的道,“所以,我该叫你叶昭,还是天枢?”
叶昭一顿,笑了下,“叶昭吧,天枢……我早就不是了。”
裴世安隐隐听出些他的言下之意,半是猜测半是不确定的问,“你赢了?”
“是。我赢了。”叶昭肯定的回答道。
疯狂无用,挣扎无果,唯有屈服。
在数不尽的权谋战争中滚打了不知多少个世界,拼得个鲜血淋漓,一颗心千疮百孔,他终于赢得了自由,完成了系统任务。
系统终于放他自由,实现当初承诺的让他再活一次的话。
于是他被封存了记忆,投放到自己过往所历世界中的一个位面,重新活过,成了叶昭。
只是没想到,他于数不清的位面世界中挣扎拼斗了不知多少年,一朝重生,昔日故人竟犹在。
“还能见到你,真好。”
“我也还没忘记你,真好。”
叶昭的两个真好,让裴世安和后面赶过来的几人鼻子一酸。
“太好了,裴老丞相无碍,无碍就好、无碍就好……”
宋尚书满脸庆幸的拍拍胸脯,松了口气的样子。
天知道当他听到谢明远就是这一直以来隐藏在他们身边的幕后黑手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得知叶昭恢复了记忆后,他又整个颗心像是窜上了云霄,大惊之后大喜,让他的脑子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
“天……!”
正要喊,魏风突然出声制止,“宋尚书。”
“嗯?”宋尚书扭头疑惑的看着对方。
魏风看了一眼宋尚书和卫西扬几人,望着不远处坐在面摊上的一老一少,神情罕见的沉默,“你希望他是天枢还是叶昭?”
……
几人一顿,想了一下。
卫西扬却是半点也不想思考这个问题,直接抬脚向前走去。
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意义,天枢就是叶昭,叶昭就是天枢,在他眼里都是一个人。
“我……天枢大人不是想起来了吗?”宋尚书纳闷儿道,想不通魏风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卫西扬说天枢想起了过往的一切是骗他的???
看见宋尚书脸上的疑惑和猜测,魏风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的视线移至不远处的三人身上。
或许,只有在他们眼中,天枢才不仅仅是天枢,而更是个人。
“做一个纨绔……有什么不好呢。”
魏风忽然从唇边幽幽的叹一句。昔时,叶昭曾对他说的话,如今再从他的口中说出,却是无限感慨。
“世说纨绔膏粱,不及将相王侯。经年风光空作酒,寒月西来已白头。”
“好好儿的,魏大人怎作起打油诗来了?”
几人轻声谈论着,钱尚书和殷国舅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又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
“这是,出了何事?”钱尚书问。
魏风背靠着石墙,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神情说不出是复杂还是惆怅,良久,才听他道,“只是……忽然懂了众生皆苦四个字而已。”
说罢,他只身走出巷道,往皇宫的方向慢慢走去。
???
唯余几人在原地疑惑不解。
叶昭不知说了什么,让卫西扬气得跳脚,伴随着叶昭的大笑声卫西扬抡起一个拳头就朝他攻去,可惜被叶昭抬手挡住了。
叶昭眼神带笑,注意到躲在小巷口不知在议论着什么的几人,露出个笑,扬声道:“你们几个躲那儿种蘑菇吗?”
几人脸一红,叽哩咕噜的声音瞬间停止。
远远儿的,几人抬手向叶昭行了一礼,然后瞬间消失不见人影。
“他们怎的不过来?”
“大概,是怕你真让他们去种蘑菇吧。”
裴世安淡淡的说道,叶昭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真让他们去种过蘑菇。
想当年,他们几个年轻的时候没少听墙角,有一次,天枢便心血来潮捉弄他们,真让他们去种了一回蘑菇,结果差点愁秃这些朝中优秀青年们。
“哈哈哈哈……”叶昭乐了,大笑出声,如释重负,整个人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
“喂,驴三臭,等开春了,我带你出去溜溜怎么样啊。”叶昭好不正经的道,笑弯了眉。
卫西扬一张脸黑如锅底,压着声音几乎一字一顿道:“你他妈个千年老王八!你溜狗呢?!”
“不不不,不溜狗,”叶昭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只唇角压抑不住的往上翘,后慢慢说道:“……溜驴。”
“叶昭!!!!”
“诶,听着呢。”卫西扬一脚踹来,叶昭笑嘻嘻的腰身一扭旋身而起,轻巧如燕,三两下便已退出去老远。
对面而立,叶昭笑道,“等这个冬天过去,咱们就天南海北,四海为家,当初说好的要阅尽世间风光,我回来了,你们可不许耍赖啊。”
捏着拳头的卫西扬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面色闪过一丝复杂,像是还没消气,只别过视线,粗声粗气的道,“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吗,做个事儿拖拖拉拉!早就该去了。”
裴世安看着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君子之约,自不敢负。”
叶昭笑了,还好,还好他还不得及。
还好,他们都未曾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