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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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哗的梧桐树叶落下的时候，雪白的白绫被风卷着飘飘摇摇。
“哒、哒……”
轻巧缓慢的脚步声响起，这是步履不紧不慢的踩在地上发起的声音。
上了台阶，跨过门槛，正对着大门的灵堂放着一口薄棺，迎面吹来的寒风使得香烛的火光乱颤着。
跪在灵位下为首的人，动作极轻的抬了抬眼皮，望了眼燃烧着的烛火。
零星几个下人跪在火盆边小声的啜泣着，一把一把的往里丢纸钱。
苏瑾舟站在堂前，看了最前方的背影一会儿，幽幽的叹了口气。
“从前，我最羡慕你的不是你的身份和家世，而是你有一位好父亲。”
顿了顿，又补充道：“现在……也一样。”
那日他虽未到场，却也根据后面的结果将过程猜了个七七八八，唯一和众人一样没想到的大概就是明德公的身份。
没能阻止荣王反叛是他的失败，可在这场乱局中，又有谁是胜利者呢？
“哧”背对着他的年轻公子发出一声轻哧，面色嘲讽，“我父与你父，自然不同。”
哪怕沦为如今的这种处境，二人也没有丝毫的可比性。
气氛蓦的一僵，苏瑾舟面色一沉，但很快神情恢复如常。
虽是嘲讽，但不可否认的是谢玉凇说的是对的。
他淡淡的说道，“你说的也不错，他们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我父亲不过是一个卖妻卖子赌瘾成疯的无赖而已，而你父亲却是高高在上的三公，贤明远扬，智谋无双。哪怕死后也受万人景仰，可我父亲……”
“呵……我连他死在哪个旮旯里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苏瑾舟神情微嘲。
谢玉凇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笑，“你今天来就是与我说这个的？那你说完可以走了。”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朋友，哪用苏瑾舟前来吊唁。
身后久不见动静传来，谢玉凇也不关心苏瑾舟走了没有，只低头愣愣的盯着面前燃烧的火盆。
“我来是有一事想问你。”
“什么事？”
“当年，是你告诉他我在致远书院是吗？”
苏瑾舟盯着谢玉凇的背影，眼中一片冰凉，逆着光，风从背后吹动他的衣衫，却吹不散他脚下的阴影。
“他？你指你那位好父亲？”谢玉凇想了想说，慢慢侧过视线，两人的视线对上。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是我给他指的方向。毕竟，他说他儿子带着他的妻子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让他苦找许久也不见踪迹，听着还挺可怜的不是吗？”
谢玉凇无声的露出个笑。
苏瑾舟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攥紧成拳，声音冷若寒冰，“那你知道他找到他的妻儿之后做了什么吗？！”
“你知道！你乐见其成！你根本不关心那个女人被他害死的时候有多绝望。”
“你要我身败名裂，为此，不惜用下三滥的手段只要能达成你的目的！看到我在青楼被人当成个妓子羞辱，你是不是很得意？”
“谢玉凇，你恶不恶心。”苏瑾舟满脸嫌恶，“你的朋友多如牛毛，可他们知道你的真实嘴脸吗？”
再度回首当年那段往事，苏瑾舟依旧浑身有如针扎般难受，损毁的自尊带着尘年旧伤隐隐作痛。
停顿了好一会儿，苏瑾舟低沉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我为护我娘，被他卖入青楼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名声毁了。”
“后来，我娘为护我，亲手杀了他，再杀了自己，我成了一个人。”
“谢玉凇……”
“你真的……好可恨啊！”苏瑾舟咬紧牙关，压抑的声线带着微微的颤抖，不知是恨的，还是回忆起这段令人悲伤的往事的心伤。
“高高在上者，是不是就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命运，是生是死皆可不在乎？”从前有很常的一段时间里，苏瑾舟一直在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不像谢玉凇生来什么都有，家世、名望、天赋、朋友都不缺。
相反，他缺很多东西，可他依旧长成了与谢玉凇齐名的人物，他很自豪，可谢玉凇却想毁了他这份骄傲。
他不禁疑问，“你就如此怕自己被别人比下去吗？”
“呵……呵呵……”谢玉凇低笑出声，笑声是苦的，他转过头，看着眼前那乌黑的棺木，声音飘忽而迷茫。
“我怕啊……”
“我怎么不怕啊？已经有一个裴云庭在我前面了，难道还要再多出一个苏瑾舟横在我面前吗？！”
父亲父亲被人压了一头，连儿子也比不过裴家的儿子，像这样的话他已经听够了！
苏瑾舟冷声道：“你想做别人眼中的第一，我不拦你，甚至可以成全你，但谢玉凇，所谓伪君子就是哪怕装的再像，他骨子里也还是那个丑陋不堪的小人，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君子。”
时至今日，亲耳听到这人的理由，苏瑾舟的心中已无话可说，只觉可悲。
“小人？”谢玉凇似哭还笑，慢慢从地上站起身，踉跄了一下站稳了身子，一步一步朝着苏瑾舟走去，眼神执拗，“我是小人又如何？我要你教我如何做君子吗？！”
“省省吧苏瑾舟！”谢玉凇不屑，形似癫狂。“什么是君子？什么是小人？！”
“我三岁习文，五岁学武，历经多少寒暑春秋方少年成名，汲汲营营了多少年啊……终于名传天下！论才学、论武艺我输你何处？！”
“凭什么？”
“凭什么你苏瑾舟一冒头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后起之秀、少年英杰！与我齐名？”
“苏瑾舟！你告诉我，我差在哪一处？”谢玉凇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来，经年压在心中的巨石终于让他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崩塌。
他红着眼睛，面色狰狞，“凭什么裴云庭样样比我好？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第一，处处位于我之上！”
“凭什么我就活该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好像别人的眼中就只看得见一个裴云庭，哪里能看见我谢玉凇！”
“至于现在？呵……”他笑，“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了。连跟他比的资格都没有，你高兴了？”
他回过身，遥望那方厚重的棺木，那被封存于棺的不止是他从小景仰到大的父亲啊，还有他往昔争了数年的岁月啊。
那个世人眼中湿润如玉的玉凇公子，此刻满身寂寥，眼神沧桑，仿佛年少不在，已至暮年。
他声音极淡的说道，“高兴了就快滚吧，我再如何不济也轮不到你来同情我。”
“至于你娘的事，我无可辩驳，你恨我是应该。虽然……”
“虽然一开始，我只想引你父亲败坏你的名声，但后来……她的死是我没想到的。”
苏瑾舟一愣，嘴唇颤抖了几下，“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是没用。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后悔。”谢玉凇慢慢说完，一贯温和的脸上，此刻神情却漠然的可怕，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苏瑾舟狠狠的愣住，后哧笑出声，看着前面那个背影表情同样变得冷漠，“我怎么忘了，你这种人啊……”
“只配招人恨。”
说罢，果断转身而去，再不停留。
谢玉凇哪怕落于困境，一身冷骨也照样不折不弯，傲的令人生厌。
甫一踏出谢府，看见伫立在门外的人，苏瑾舟什么也没说，只点了下头便与之擦肩而过了。
裴云庭站在门槛外，远远的望着站在灵堂中的背影，两尊如石雕的身影都彼此动也未动。
分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此刻却连正面直视都不敢。
裴云庭默默轻身而离，未发一言，好像从未出现过，也未听见他二人之前的言语。
随着明德公的离世，朝堂上的局势转瞬又发生新的变化，原本龙争虎斗的二人却双双落败，没有一个是赢家，说来讽刺，最后反而是平里最不受众人看好的四皇子捡了便宜，成了最有可能继任储君的人选。
昔日里风靡天上京的三大公子，如今另外两位前途未知，只裴云庭一人进入了朝堂，从底层的一个小官做起，未来前途无限可期。
裴云庭与谢玉凇自那日过后，一日碰见，竟相顾无言，后来，也没有什么后来了。
冬去春来，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马车停在叶家门前。
“爹娘此生于我的大恩，今生今世永不敢忘。”堂前，叶昭利索的一掀衣摆，直直的跪了下去。
“诶？！儿……儿子……”叶爹被叶昭突然的举动一惊，连忙去扶却被叶昭沉默而坚决的拒绝了，叶母静静的看着叶昭，不说话。
叶昭看着眼前的爹娘，认真而恭敬的俯身一拜，“一谢爹娘生身之恩。”
再拜。“二谢爹娘多年养育之恩。”
最后深深一拜，没有感谢，只是承诺，“待我了却这一桩旧日心愿，再回来一心一意的做你们的儿子，只是你们的儿子。”
叶父叶母顿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而叶昭也在地上跪了许久。
“唉……”
良久，才听叶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地上这个自己养育了十多年的儿子，“你还愿意做我的儿子？”
她的声音乍一听很平静，可平静的表象下却压制着浓浓的期盼和不安。
她怕啊，怕他不想做回从前那个被人说三道四的儿子，而是变成那个闻名于世的传说。
“是。”叶昭并未抬头，只是说道：“当年选择了做您儿子，这一生，便都是。”
叶昭三拜后离家，继续去做天枢当年想做却做不了的事。
寒冬过后，春风里，一辆小小的马车缓缓驶出城……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