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华何光》漫卷星云

7、6.必然

　　θ纪年法4040年，G省省立医院。这所医院素来与DF科研院保持着友好的合作关系，院内人员技术过硬，是全国公认的顶尖医疗机构之一。
　　高级病房的自动门缓缓拉开，徐院长的身影闪现在门口。他脸色憔悴，发色灰白，眼光极其黯淡，看上去是一位标准的垂垂老者。
　　可事实上他今年不过80岁。在这个人均寿命200岁的时代，80岁还只是比较年轻的中年人的年纪。
　　有两座硕大的不透明培养器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墙边。徐院长在它们跟前驻足，细细查看着显屏上的数据——虽然作为非生物医学领域的专家，他基本上看不懂。
　　“情况怎么样……”苍老的声音缓缓飘出院长的唇角。
　　“一切正常。”院长的老友——G省省立医院主任黄朝恒答道，看着老友满身疲态又立马担忧地劝解，“你别太担心，DF科研院委托下来的任务，我们肯定全力以赴。现在一切顺利，各项数据良好。”
　　黄主任的声音镇定而从容，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的眼里有零星的血丝蜿蜒，眼眶也微微泛红。
　　他太熟悉徐院长了，以至于院长刚进来他就能感知到对方身上深重的悲痛。
　　明明是千斤沉的思绪，却被一层薄皮勉强兜住，肉眼可见的一捅就破。
　　但徐院长还在硬撑。黄主任不禁想，当初两个后辈相互扶持着将那个重如泰山的惊天秘密一路磕磕绊绊带到DF科研院时，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是不是也像他们的老师这样，明明濒临情绪爆发点却仍然用意志力勉强抵御着——像极了螳臂当车？
　　他背过身去用袖子揩着眼睛，低声叹气：“唉……”
　　黄朝恒怕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心力交瘁的老友，赶紧转回来拍了拍徐院长的肩，微微颤抖的手甚至在院长的外套上打了滑：“你这两位学生都是好同志……”
　　徐院长眼眶又红了，却什么都没说。
　　“老徐啊，等他们变成没有过去的15岁孩子，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黄朝恒关心了一句。
　　“送到不同的普通家庭。”徐院长惜字如金，或许是怕自己说多了会蓦地流下眼泪，眼眶却更红了。
　　“不放一起？”黄主任一惊，“这俩孩子生前交情不是挺好吗，你干嘛……”
　　徐院长没听他说完：“我就是怕他们见到对方，所以隔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黄主任一头雾水。
　　“看到熟悉的人事物会受到刺激恢复记忆，这点你比我清楚。”徐院长低头看着地面，眼睛上蒙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恢复记忆？”
　　“你想想，按他们的性格，一旦恢复记忆能抛下那么多遇难者的生命不管吗？”徐院长几乎是咬着牙迸出这句话，声音带一点被强制压下的哽咽意味。
　　“那你不还是得管这事？让他们回来，早点解决不好吗？”黄主任仍然不解。
　　徐院长沉痛地摇摇头。
　　“我私底下问过懂法律朋友，说单凭若华的记忆资料没有说服力。”
　　“要揭露S国的嘴脸，我们得有实物证据。”
　　黄主任无奈地点点头。院长的“懂法律的朋友”等于法律界的核心人物，这点黄朝恒比谁都心知肚明。
　　“那实物证据你自己找？不是我瞎说，他们能帮很大忙吧……”
　　徐院长缓缓点头，像一台年久失修不堪重负的机器：“我自己找。”
　　“我已经愧对他们了，以后这些危险的事别让他们知道。”
　　黄主任没说什么，用力地在徐院长肩上拍了两下。
　　手没打滑，力道很大，拍得徐院长半边身体都微微颤抖。
　　“送到相隔很远的普通家庭，应该就不会到DF来了吧……”徐院长喃喃低语。
　　“老黄啊，出任务前小越跟我说，他其实挺羡慕普通人的。不用背那么多责任，不用闯那么多难关，不用随时担心失去重要的人。”徐院长满脸苦笑。
　　“我这也算是给他们还愿吧……以后就见不到了。”
　　“以后就见不到了。”
　　明明是预言，却生生被奇迹击碎。
　　院长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他打开DF论坛仔仔细细看着与两人有关的消息，确认了无数遍才定下心来。
　　细细一想，相遇看似缘分，实为必然。
　　当年柳宜修、越若华的身体几乎被特制毒素摧毁，院长便向DF科研院申请了“重生”名额。只有正规机构的申请能调动这项国家垄断的尖端技术，将意外受创的重要人物挽留于世。具体来说，柳越的恢复结合了“重生”名额提供的逆生长技术以及医疗常用的器官移植技术。他们的大脑被逆生长至15岁，并被植入利用器官移植培育出的躯壳中。
　　然而，逆生长技术只会影响大脑发育水平和记忆，并不能对本人的性格有决定性影响。
　　院长后知后觉地发现，“重生”的柳越还像以前一样热爱科学，一样能担起“精英”的名誉与责任。
　　那也就必定相遇DF科研院，必定成为搭档一同前行。
　　徐院长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说不出是忧愁还是欣慰。
　　“我不阻止你们了。”
　　“我看到了，你们还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信仰科学，富有科研者的职业精神。”
　　欣慰的笑容悄悄爬上徐院长的脸庞。
　　“这一次，你们都要平安回来啊。”

　　与此同时，羲和中继转播站的情况正逐渐恶化。
　　柳潇央、越既明、崔晨伟、崔冬荣四人带领着羲和所有掌握黑客技术的同志展开了反攻。然而对方和他们的技术水平实在不相上下，半个小时后柳越也仅仅查到了对方的信号来源，却没能给羲和的通信网络解围。
　　但这信号来源着实在柳越内心召唤出了一摩尔的羊驼——果然又是阴魂不散的S国。
　　最近S国频繁骚扰A国边境线的新闻一条接一条被知名媒体曝光，热度居高不下。作为A国人，柳越对S国政府的好感度当然为负值。
　　柳潇央的手忽然一顿。
　　“让他们防守信息库，集中力量保护我们自己，尽量减小损失！”他突然冷声道，“A国和S国的争斗容易被蓄意炒作，我们必须步步小心，尽量别留把柄！”
　　“不必。”越既明脸色沉静，给所有人群发了一条消息。
　　越既明：大家打开录屏，用个人系统传到DF官网上，尽量多留S国攻击我们的证据。反攻全过程也留视频资料，每个人都必须留！不能让S国蓄意炒作这次事故！
　　下面瞬间刷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收到”。
　　柳潇央：“……”
　　蒂花之秀。
　　信息屏幕飞速滚动，一条条“收到”刷屏所有人都对话框。有条信息突然挤了进来，其他人瞬间噤若寒蝉。
　　崔冬荣：求援！对方集火猛攻信息库！
　　越既明一看，脸直接黑得比外太空还黑。
　　“鉴定完毕，对方明摆着是来找事的。”越既明从手环中的折叠空间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方块，轻轻丢在桌面上。小方块上的灯自动亮起，在越既明面前投影出一块大显屏。越既明登入显屏上的某个匿名账号，再次打开了黑客系统。
　　“你要怎么处置？”柳潇央仿佛看到了什么熟悉的景象，却仍然没有想起什么，“一个人没法同时操控两个账号……”
　　他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越既明居然当着他的面关闭了个人系统。
　　柳潇央狐疑地盯着越既明。DF那么好的技术支持你不用，反倒要用这个匿名账户？
　　“这个匿名账户级别够高吗？我们靠着DF官网的支持才勉强和对方打成平手，如果没有官网支持，恐怕寸步难行。”
　　“不连官网是我故意的。”越既明不动声色，毫不犹豫地开启匿名账号，“如果连在DF官网上，因为怕留把柄根本没人敢激进，我们会被对面压着打。”
　　“……但是S国可不会有任何顾忌？”柳潇央自然地接过话。
　　“对。”越既明目不转睛地盯着显屏，“你继续带着他们硬抗，我换个冒险的打法试试。”
　　耳边传来系统关闭的提示音，越既明诧异地转头看去。
　　柳潇央也关掉了个人系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作为搭档，连给我调个分屏的默契都没有吗？”
　　越既明秒速扔给柳潇央一个分屏，顺便帮他注册好了匿名账户：“谢谢。”
　　“感谢我陪你冒险吗？”明明局势危急，柳潇央的声音却带着能使人放松的神秘力量，“其实我也想过这样，只是苦于没带别的系统载体而不能这么做。”
　　系统载体形式多变，可以是首饰、领带、手套等式样，当然也可以是越既明带着的小方块。有了系统载体，柳越二人就能和DF科研院撇清关系，任别人怎么查都查不到这个账号的来源——因为它没有绑定任何真实信息，唯一绑定的社交账号还是新注册的，连使用记录都没有。
　　那么斩断了与DF科研院联系的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还击，而不用担心牵连到整个DF科研院。
　　“目前给信息库解围是不太可能了，但看样子再撑一个小时等到支援来还没问题。”柳潇央也一直保持着他敲键盘打手势发指令的极限速度，“你打算攻哪里？”
　　越既明不假思索地应道：“打离S国最近的佩朗基地，他们现在正在黑我们，网络容易超载卡死。一座基地最重要的是什么？”
　　“信息库。”
　　靠着高超的黑客水平和“反正你不知道我是谁”的流氓打法，两个黑号几经周折摸近了佩朗信息库。这时柳潇央却突然停顿，拍了拍越既明的肩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信息库的级别很高，直接闯太危险，得打点掩护。”
　　越既明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微笑：“好。”
　　他把黑客系统晾在一旁，随机选了100000个S国公司开发的软件批量入侵。
　　柳潇央看笑了。
　　下一秒，越既明把这100000个软件的系统全部连进佩朗的通讯系统，天文数字般的数据顿时把佩朗官网砸成了半瘫痪状态……
　　再下一秒，柳潇央开始入侵操作，越既明紧随其后。
　　佩朗基地的上空，信息库遭受入侵的警报声突然间疯了一样地拼命咆哮。正势在必得地攻击羲和基地的佩朗工作人员集体震惊，基地内人声嘈杂，乱作一团。

　　操控室内气氛紧张，羲和附近的某地下停机场里却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有一位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通过了将近十道验证关卡，终于进入了地下室。
　　他身披隐身衣，带着眼睛和口罩，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即使这样，口罩下的面容仍然经过了光学易容器的处理。
　　男人按下一个按钮，一架小型隐身飞行器从墙壁中滑出。紧跟着出来的，还有二十来个隐身机器人护卫。霎时间，机器人护卫的眼睛一齐亮起，飞行器与此同时启动。
　　男人快步进入飞行器，带着二十来个机器人护卫，全体开了隐身功能。随后，地下室另一面墙缓缓移开，现出一条通向地面的起飞跑道。飞行器率领着机器人冲上夜空，火速逃离羲和。
　　墙壁缓缓滑回原位。
　　一切悄无声息，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