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华何光》漫卷星云

4、3.默契

　　一个明明以前从未见过自己的人，竟然对自己的弱点了如指掌？
　　这不可能。但它确实发生了……就在自己眼前。
　　“我猜错了吗？”柳潇央见他沉默，便关切地问道。
　　越既明并不完全信任一个陌生人，含糊其辞道：“差不多吧……我可能是比较难以完全信任别人。”
　　“那你觉得我的弱点是什么？”
　　“表面完美，但内心敏感。就好像一直在等一个能和你共鸣的人，却从未等到，因为你不敢……‘主动出击’……”越既明的语气越发迟疑。
　　我说的……是谁？
　　是他？
　　还是我自己？
　　越既明保持缄默，低头盯着地面。柳潇央和他一样一言不发。
　　空气安静甚至于沉寂。
　　“先这样吧，”越既明突然出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看起来我们都很‘熟悉’彼此……只是不知道是哪种意义上的‘熟悉’。我们以前可能不只是‘见过’。”
　　可能有更深的渊源。这句话，他思量了一下，最终没说出口。
　　“以后还有更多的时间互相了解，”温柔的声音响起，携带着柳潇央温和的笑意，“我们这么有缘，或许能帮对方找回15岁之前的记忆也说不定。”
　　找回记忆？越既明的眼光跳动了一下。
　　经过了长达10年却几乎一无所获的尝试与努力，他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想到，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陌生人，而那人可能是他寻回记忆的突破口。
　　“好。”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扬，眼里含了几缕光亮。

　　片刻后，刚刚关闭隔离模式的柳潇央和越既明看到了一位使他们极其惊喜的不速之客。崔晨伟和他的亲弟弟兼搭档崔冬荣一并来到了训练场，然而目前训练场上唯一的空位刚好就在……柳越二人的旁边。
　　崔晨伟一来就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笑脸，“和蔼可亲”地向越既明打招呼：“两位好，训练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和冬荣给你们做个示范？”
　　越既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崔晨伟，心想您老可真会卡时间点。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是新生的越既明居然对前辈崔晨伟没有半分敬畏，就好像越既明才是前辈，整个DF科研院都是他的主场，而崔晨伟不过是一个嚣张的花瓶后生一样。
　　越既明和崔晨伟一样“彬彬有礼”：“训练中途遇到了一些困难，还请前辈指教。”
　　“训练是哪个等级的啊？”崔晨伟一副老父亲关照自家儿子的模样。
　　越既明面不改色：“中级困难，配合度5级。”
　　崔晨伟一噎，差点和刚才那位大叔一样把早饭喷出来。
　　“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
　　那还整什么配合5级？!这怎么可能不挂!
　　“成绩怎么样？”
　　“肉眼可见的差。”
　　……不差才怪，不差我跟你姓。崔晨伟暗自发笑。
　　“前辈可不可以给我们示范一次？”越既明“恳求”道，“虽然我们要挑战前辈您，但是看我们现在的水平，恐怕比你差了几个等级。”
　　全程看戏仍未吭声的柳潇央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内心确是狂笑不止。他悄悄环顾四周，确认他们几个周围没有别人，才松了口气。肉眼可见的差？当然不，虽然客观来看B级确实不怎么样，但是换了别人上场能不能通过都是个问题。水平差几个等级？鬼才信，评测榜A级难道是评着玩的？
　　柳潇央在心底默默为越既明的演技鼓掌，又默默继续观看越影帝的表演。
　　崔晨伟果然低估了越既明的能力，几乎放下了全部的警惕心，摆出一副“关爱后辈”的表情：“好，我这就给你们演示一番。”
　　“谢谢前辈!”越既明“十分感激”地向崔晨伟微笑，快步走向操作台，“崔前辈直接上场吧，我来给你们调等级。你们训练一般用什么等级？”
　　“我们一般是中级困难，配合度3至4级。能打到5级的都是很优秀的搭档了，所以你们挑战5级失败很正常。”崔晨伟笑眯眯地解释着，“你想看哪一级的示范？”
　　越既明满脸单纯无害：“中级困难，配合度5级。”
　　崔晨伟的笑容突然有点僵。他猝不及防被越既明扣了一顶高帽子，现在简直是骑虎难下。5级是他和崔冬荣的挑战项目，两人拼尽全力都不一定能过关 。然而现在如果承认他们可能，哦不，是很可能也会挑战失败……
　　脸疼，被打肿的那种疼。
　　最后崔晨伟还是在5级面前怂了：“很抱歉……”
　　他本来想说“能不能换成4级”，却被越既明抢了台词：“没关系，不是5级也可以的!”
　　崔晨伟立马放下心来：“谢谢，我们能力有限，不好意思啊。”
　　然而，在崔晨伟如释重负地拉着崔冬荣入场准备后，柳潇央看见越既明一脸淡然地调出了控制面板，顺手把配合度等级改成了6级。
　　柳潇央差点原地笑死，却仍勉力维持着完美的仪态。他轻笑着搭上越既明的肩:“不是5级，原来是个陷阱。”
　　越既明一边设定一边“义正辞严”地解释：“我只是在学习崔前辈一言不合污蔑后辈抄袭论文的优良作风。”
　　片刻后，训练场上一片鬼哭狼嚎。崔晨伟和崔冬荣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达到6级的配合度，反而忙中出错，被机器人逼着左躲右闪，上窜下跳。看台上的柳潇央和越既明简直领略到了配合的“精髓”。

　　场上。崔晨伟被机器人追着绕场跑了好几圈，却不见崔冬荣来救援。慌乱之中他抬头一看，崔冬荣正和另一个机器人打得难舍难分。
　　险险躲过机器人的一轮攻击的崔晨伟：“@#*+/#+@……”
　　孩子这不是1V1!
　　他扯着嗓子对崔冬荣大吼：“配合我一下!把你那个机器人引过来解决我这个!”
　　不远处的崔冬荣听到了哥哥的喊话，立刻抽身逃向崔晨伟，引来了身后穷追不舍的机器人。
　　结果，两兄弟被两个机器人夹在中间成了三明治，机器人给了他们一顿合力爆锤。
　　崔晨伟:“#*/@.>……”
　　崔冬荣:“……”
　　这算哪门子的配合？!亲兄弟不是应该心有灵犀吗？!
　　两兄弟好不容易脱身，又被两个机器人缠上了，2V2再次变成1V1。
　　电光石火间，崔晨伟给崔冬荣甩过去一个眼神：一会儿我们一起跳上脚手架，争取喘息的时间!
　　他看见崔冬荣点了点头，这才放心。
　　崔冬荣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这回不会再出纰漏了!崔晨伟如释重负地想。
　　结果，他看见崔冬荣迅速地奔逃到脚手架旁，三下两下翻上了脚手架。本来追着崔冬荣的机器人爬不上脚手架，转头看见了离脚手架还有几十米远的崔晨伟，便一路狂奔而来。
　　在身后机器人的逼迫下不得不继续向前狂奔的崔晨伟:“@#*+/#@+>……”
　　谋杀亲哥啊!!!
　　被两个机器人就地吊打的崔晨伟看着脚手架上急得团团转却不敢下来的崔冬荣，绝望地想道。

　　场外看台上，已经笑得笑不动了的柳潇央赶忙拉着越既明起身离座，悄悄离开了训练场，回到了柳潇央的办公室。
　　“为什么把我拉出来？”越既明不解。
　　“崔晨伟和崔冬荣被你整得颜面尽失，肯定不希望我们看到。反正你我也已经欣赏过他们出色的配合度了，不如早早离开免得尴尬。”柳潇央的双眼饱含笑意，“果不其然，我们的默契度还是很高的。”
　　越既明注视着柳潇央的眼睛：“你好像很高兴……”
　　“能遇到一个与自己同步率极高的人，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柳潇央微微眯起眼，“我们这么有缘，日后可以成为朋友吧？”
　　“当然可以。”越既明报之一笑，转身走到饮水机旁，取出一个纸杯接满。他习惯性地将那只满了的水杯放在地上，又取出一只空杯接满，然后端着两只杯子走向办公桌，习惯性地将其中一只放在桌上。
　　……就好像他曾无数次地重复这一切。
　　全程安静地看着越既明接水的柳潇央突然出声：“那杯水是给我的吗？谢谢。”
　　他走向办公桌，端起纸杯轻抿一口。柳潇央注意到，自从自己说出那句话后，越既明就一直怔在原地。
　　“怎么了？”柳潇央温柔的声音响起。
　　越既明突然回神：“……没什么。那杯水就是给你的。”
　　真的没什么吗？
　　怎么可能……
　　他从有记忆起就一直保留着一个习惯，每次工作期间倒水一定会习惯性地倒两杯。家人在的时候他不觉得有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习惯似乎并不是针对家人的。因为不论他在哪里，这个习惯都如影随形。很多独自工作的时间里，他都会在接第二杯水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里并没有第二个人。甚至有时候他将多余的那杯水放在办公桌上时，才会怅然若失地意识到他是孤身一人。
　　越既明不知道那杯水是给谁的。他曾试过改掉这个习惯，却如面对顽疾的庸医一般无可奈何。最后，他不再管它，可每次发现第二杯水是多余的时候，都会有些许的惆怅，由于无人知晓的原因。
　　或许和我15岁之前的记忆有关吧。越既明想着。
　　但我很可能终其一生都找不到那杯水的主人。
　　少年低垂着眼眸，红色的瞳仁黯淡。他的神情倒映在杯中水面上，倒影随着水面的晃动而破碎消失。
　　一个对话框突然蹦到越既明面前，像一粒细小的石子撞破薄如蝉翼的冰层。
　　是越既明爷爷发起的通讯!
　　越既明刚刚接通，越老心急火燎的声音就砸向了他的耳膜：“你小子今天怎么回事？!平时那么谨慎那么理性，为什么主动搅和到崔晨伟那破事儿里去？你知不知道自己都上DF论坛热搜了!”
　　作为越既明的家人，越老简直是把DF论坛当新闻推送看。
　　见越既明不说话，越老的怒火不降反升：“你知不知道人家崔晨伟的爸爸是你们主任!说句不好听的，以后他要打压你你啥办法都没有!还有那柳潇央你又不熟，干嘛一上来就这么护着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感谢你呢!别跟我讲大道理——我说的是现实!”
　　越既明听得怔在原地。
　　其实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言以对。
　　如越老所说，越既明平时的确温和谨慎，不仅从来不对任何人发火，而且不喜欢和别人起冲突。就算是原则性问题，他也倾向于幕后低调处理，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和崔晨伟正面硬刚。更何况崔晨伟的背景他也不是不知道。
　　毕竟是自家孩子，越老的口气逐渐温和下来：“总之以后别搞这些事。你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越既明呆了好久，才勉强挤出一个字来回应：“……好。”
　　越老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地切断了通讯。越既明却仍然呆在原地，低垂着头，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我怎么了？
　　平常不该这样的……
　　为什么一到DF科研院就这么肆无忌惮？就好像——我根本不是什么新成员……
　　和丢失的记忆有没有关系？
　　千万个问题缠绕在心里，乱麻一样毫无头绪。越既明猛然想起，刚才越老教育自己不该掺和的话一旁的柳潇央也听见了……
　　他慌乱地抬起头想要道歉，却在抬头的那一瞬对上了柳潇央的目光。
　　心忽然就平静了。
　　“你不用道歉，我理解你爷爷的心情。其实我很感谢你，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被别人如此保护。”柳潇央脸色未变，温和一如既往，仿佛没听到刚刚越老顺口胡扯的那几句坏话，“我是认真的。”
　　越既明有点不知所措：“……不用谢，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他很少感受到别人真挚的感情，或许是因为他本人习惯于表现得云淡风轻。
　　没想到他以为可以应付各种场面的伪装这么易碎，只要一点点真情就会化为灰烬。
　　他回过神，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绿叶是深沉的碧色，天空是深厚的海蓝，远处路面的灰色也带着质感。
　　云是积云，是庞大却松软的堆积的白色；风是微风，却在枝叶的摇曳中放大了它来去的痕迹。
　　一切都浓墨重彩，一切都如此真实。
　　真实到拂去浮云轻风，让别的东西有机会伸出小小的触角，探一探深埋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