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鬼故事同人）[围炉异话]十日谈》许微

3、第二日

　　不知道哪个穷山僻水的小地方有这么一种说法：三更梆子响的时候，绝对不可以梳头，用梳子、用手指或者用什么硬物都不可以。因为假如在那个时候头发打了结，就说明遇上拉人的鬼了……

　　那时王小石在京师。那时的他跟任何时候的他一样，干净，乐观，爱玩，笑，牙很白。头发也一样因为不够浓密而留得很长，蓬松着。

　　他是天衣居士钟爱的徒弟，诸葛先生的师侄，来到京师以后又与四大名捕交好，跟神侯府一脉的关系可谓十分亲，密，要好，不管是台面上的，还是私下里个人的。

　　他甚至因为一些私事在神侯府里留宿几天。

　　当然是宿在神侯府的客房，大家也都非常自然，非常友善。那时四大名捕刚好都在京师，还抽空与他同桌吃晚饭。是时无情与追命刚破获疑神峰猛鬼杀人的案子回来，王小石在，他们虽不便说背后那些主谋的阴谋的事，却把道上遇着的奇象怪闻，拣些不太血腥不太凄凉的来说着大家听，也算饭后闲聊。

　　这种平常人听得脊梁发冷的怪谈，王小石听得津津有味，把手垫在下巴下边搁在桌子上，半是笑半是出神地露着圆石子一般的白牙。

　　追命问他：“你是不信鬼神吧？”

　　王小石说：“不是。我也不知道有没鬼神，我敬鬼神。不过我觉得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鬼是不会来害人的，就像人只会害人，人不会去害鬼吧。那些鬼害人的事，多半是装神弄鬼，”他认真说，“是假的。”

　　无情听后也算饶有兴味问道：“你不害人，人尚且可以害你；你不害鬼，鬼就不会害你？”

　　王小石摇头说：“不会的。”

　　无情轩了轩眉，问：“你真这样想？”

　　王小石说：“鬼是死掉过的人，本身就比人可怜了，为啥要用最坏的用意去揣测他们。我们去世的祖父、祖母不都是鬼吗。”

　　那一晚大石公、舒无戏、懒残大师等人恰也都在府中，临近严冬，这竟是神侯府里格外热闹与活气的一夜。王小石回到房间已是深夜，但依旧没有睡意，推窗看出去，神侯府里荧星点点，灯火散布。大、小、老、旧四座楼都亮着灯，里面的人还未歇息。他们几名前辈大约在知不足斋饮茶论事。游廊过道上还偶有仆役往来。

　　王小石关窗，被灯火微微映红的脸随着转身铺上了暗青色泽。

　　房间里只点了一豆大的烛火，确实太暗了，才把他的脸也映得幽暗起来，王小石一下竟被逼出个寒噤。

　　他赶紧走过去，点亮了其余的灯。

　　他不怕黑暗，也不怕冷寂。

　　但是他不喜欢黑暗。

　　他喜欢明亮。

　　他也不喜欢冷清。

　　他喜欢热闹。

　　但现在已经是夜半了。连他的屋子也像一方燃灯的孤舟被外面的黑夜包围起来。

　　他也觉得当睡了。于是顺手拿起镜台上的梳子，前前后后侍弄他的头发。

　　是时远方好像有梆子响，在深夜里传开去，到神侯府里已经很隐约。

　　王小石的头发本身不甚浓密，他却是爱漂亮的，就喜欢把头发留得很长，蓬松着不修剪，平时想起来，也喜欢摆弄摆弄额发之类。这时候他拿梳子一下一下大剌剌地划拉着头发，一不小心梳子就被一头发打结处卡到了，发根扯了头皮，王小石“啜”地呼痛了一小声，把手指按在头皮上揉搓。

　　眼界，就在这顷刻间黑了下来。

　　不是暗。是黑。

　　没有一丝光。

　　刚刚燃上的灯已经不见了火焰。

　　灯灭的一刹，仿佛也有什么东西从王小石背后离去了。

　　可是刚刚没有风，寻常风也没有，妖风也没有，灯焰也没有过半分抖动，这光源就像突然死了一般消失了。

　　王小石到窗口往外看。不止他的屋子，整个神侯府的灯火就在刚才的一瞬间——

　　全·部·消·失·了。

　　偌大一座神侯府，没有光，没有亮。明明片刻之前，这里还灯火通明。现在却漆黑的好像从来没有人住过。

　　而且，也太静了。

　　静得王小石就算凝神聆听，也听不到一丝门窗开合声，听不到一丝人语声——听不到一丝呼吸声。

　　好像，整个神侯府的人，都在那一刹那间静悄悄地消失了。主人客人，帐房管事，仆从丫鬟，猫狗耗子，全部静静地蒸发。

　　王小石虽惊疑，但至少能认定一点：这神侯府一定出事了。

　　他必须要出去看看。

　　他先往最近的小楼。

　　小楼上黑漆漆的。

　　他听说过小楼周围有百八十种机关，一般人乱闯简直是当人肉靶子。但现在他也管不了这么多，把手搭在腰间的挽留上就闯进了小楼。

　　他居然就这么冲上了小楼。小楼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一处机关被引发，没有一件暗器朝他身上招呼。他看到桌上摆着一些零散的机关部件，桌边是那架轮椅。

　　却没有人。

　　王小石一顿足，从窗口翻出去，直接跑上了旧楼。

　　旧楼只有罗汉像，也没有人。

　　王小石这回直奔知不足斋，方才诸葛先生与大石公、舒无戏几位分明在那里议事，总不会连他们也……

　　从旧楼往知不足斋的路上王小石仍没有看到一条活物的影子，这让他几乎绝望。

　　到了知不足斋他更绝望。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他就很绝望了。但他仍推门走了进去。

　　桌上有三杯茶，还微烫的，茶叶在水中很舒展。

　　可是人呢？

　　王小石有些不甘心地把知不足斋四下打量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就在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桌上的茶盏时，他蓦然发现，刚刚满满的三杯茶，现在竟有一杯空了，见底了。

　　——就在他举目打量四周的短短时间里。

　　但这里除了他是没有别人的！

　　王小石望着那杯茶，浅浅咽了口唾沫。

　　这当口他突然又省起件事来：

　　现在神侯府里是黑得像覆了口锅，一丝光也没有。可从头到尾，他不仅能看清路，哪怕杯里的一片茶叶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方应看把故事讲到这里，稍微顿了顿。

　　“神侯府究竟中了什么邪了？三更梳头招上鬼的不该是王小石吗，神侯府那些人哪去了？”果然有人忍不住插嘴催问。

　　方应看轻轻抚着垂在身前的一捋头发，说：“神侯府的人哪都没去，他们都在呀。”

　　“那为啥王小石看不见他们？”

　　方应看慢慢掀起薄唇微笑，好像莲花绽在他玉也似的颊上：

　　“因为他死了。”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没错的呀。鬼只能见鬼，鬼是看不见人的，也看不见光，就像人也看不见鬼。从王小石招上鬼，鬼扑灭了他的阳灯，他就死了，鬼是属于黑暗的，看不见光却能在黑暗中视物，这只叫王小石的鬼闯小楼，自然不会引发机关；他看不见诸葛先生他们，只看见他们饮茶的杯……他自己还不知道哩。”方小侯爷有着如玉的好看眼白，此刻在炉火的掩映下，幽幽。

　　“……如果活人在三更梆子响时梳头，梳到了发结，那鬼就能看见了——到时候王小石或者其他游荡的鬼魂不顾一切扑过来，就把你的阳灯扑灭了，你也就和他一样了……所以，关于梳头，其实是很有趣的哩……”

　　听到这里，所有人的脊梁上都爬了一层疙瘩，尤其这帮豪杰平时常捣腾到深夜，才梳头睡觉，这时都有些心虚地伸手去拨拉自己的头发。

　　炉火跳动，远处正有模糊的梆子声传来。

　　“太好了，”小侯爷微笑合掌，然后悠悠地把双手一摊，“你们都梳头了，时间也正好。”

　　“——刚才有人看不见我吗？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