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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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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位前世旧识。”凌解春讪讪道:“而且这人你也曾见过。”
他并非是因为与旧友重逢而手足无措,只是他们这段时日马不停蹄地赶路,这人却还是跟了上来,甚至同他们上了同一条船,这由不得他多想。
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另有因由?
沈萧辰蹙眉回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是那个见不得人的。”
“……”
幂篱从头遮到脚,可不是见不得人么。
既是做了这个行当,长成什么样子暂且不论,这腔调倒是拿捏得稳当。
而戏腔自与平日里嗓音有所不同,难怪他一时之间竟没有听得出来。
凌解春沉默了片刻,欲为老友分辩上几句,却又不想惹他不快,只得违心道:“正是。”
沈萧辰冷哼一声,脸色亦是不大好看。
凌解春几可以想见,沈萧辰若是当真见了那人的容颜,会是何等的情形了。
“我还未曾同你讲过,我前世追随宣王……”
“猜到了。”沈萧辰似是并不想听,只丢下这句话,便自顾自地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凌解春赶快跟上:“这位公子亦曾出入过宣王府,我与他只有数面之缘,只知晓他在家中行二,连他姓名都不曾知晓。”
这话亦真亦假。
不知他名姓是真,在宣王府上,人皆称其为二公子,在醉春楼,他名问琴。
只有数面之缘却是假。他是凌解春前世在宣王府上唯一的一位知交好友——亦不尽然,他似是与沈衔霜有些过节,并不经常出入于宣王府,与宣王府上众人的关系若即若离,却与凌解春这位宣王府的边缘人相交匪浅。
“真的。”凌解春底气不足道:“你相信我。”
“你紧张什么?”沈萧辰冷笑道:“反正前世之事无人知晓,随你怎么讲便是。”
这是不信他了。
凌解春细思这话,无人为证,还当真是百口莫辩,难免有些口拙,迟疑了片刻。
这一时语塞,更让沈萧辰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他愈是妒火中烧,面上的表情却愈为平静,凌解春拉着他的袖子,讨好道:“你污我清白可以,可莫辱了旁人清白……”
阶下传来一声低咳,促狭中带着三分笑意。
廊前檐下,三人狭路相逢。
“原来是二位公子。”那人这次身边没有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抬手向他们拱了一拱。
举止潇洒利落,并无方才唱腔里的百转千回。
沈萧辰盯着他的脸,一时竟有些失神。
那人方卸了浓妆,面目堪称寡淡,可唯独一双凤眸勾着人,兼之举手投足之间,别有一番动人,叫人不自觉地觉得他是位美人。
其人也确实是位美人,只是美在骨而不在皮。
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仅凭一张脸,也足以让人对他在那张戏台上的万千粉墨浮想联翩。
“又见面了。”凌解春在他身后道。
“原来公子还认得我。”那人挑了挑眉。
“虽未曾晤面,但公子神清骨秀,烟升水降,着实令人难忘。”凌解春亦拱了拱手回礼道。
沈萧辰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听着他们寒暄,倒是觉得自己在这里显得有些多余。
一些不可言说的自惭形秽。
烟花场上的推拒与调笑,确实是他不曾见过,亦不曾擅长。
他退后一步,冷声道:“二位既是旧识,不妨到房中一叙。”
原来凌解春这么会讲话,他想。
其实本就应如此,毕竟前世的凌小侯爷名扬天下,倚仗的不就是这文章锦绣么?
但他口中,又是怎么形容自己的呢?
翻来覆去就是你生得美,你长成这个样子……
同市井无赖没什么分别。
或许只有等他坐到老皇帝那个位子,才能压着他写上几句讽德诵功的官样文章来。
他会怎么写他?
他知道自己应是生得尚可,但两世以来,他也未曾自这容色上多得了些优待与好处,似乎永远无法似眼前这人一般,眼角眉梢都写着索求。
而他知道他很美,他看人带着钩子。
他漫不经心地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贪心,一抬首,那人却正拿那一双凤眸注视着他,见他正眼看向他,方才正色道:“正有此意。”
“请罢。”
沈萧辰当然知道不应与刚刚有两面之缘的人拈酸吃醋,可是这又怎么忍得住,语气比冰封还冷:“在下沈霜序,还未曾问过公子姓名。”
那人也不以为忤,抬手长揖道:“小可姓范,名银。”
凌解春猛然转身,失声道:“你叫什么?!”
“范银,金银铜铁的银。”范银笑道:“养父不过是走江湖的击锣人,他随口取的名字,不甚风雅,见笑了。”
范银……范金娘……
凌解春怔怔地看着他。
他克制着发抖的双手,低声问道:“你也姓范……同范金娘是什么关系?”
“范金娘是在下养姊。”那人虽讶异,却依旧痛快承认道:“未曾想到,凌公子竟也与家姐相识。”
凌解春觉得自己生生被打了一闷棍。
原来……范金娘根本就不是什么县丞之女。
宣王府上下都称他为二公子,想必是知晓他与范金娘的关系。
而范金娘既然是范银的养姊,想必她也与范银一样,出身乐籍,是位优伶罢了。
前世想不通的事,此时豁然开朗。
怪不得,一向古板保守的宣王会默许他经营妓馆;难怪……范金娘必须死。
他自诩前世在宣王府上曾有过一席之地,也勉强算得上是宣王心腹。
可是他只知这位二公子地位超然,却从未听闻有人提起过他的身世。
而整个宣王府上下,竟然能将范金娘的身份瞒得滴水不露,沈衔霜之得人心,可见一斑。
可他全然不知。
他深知范金娘身世若真是如此,宣王府上下有所隐瞒并无甚过错,但是这种原来自己一直被排除在外、一直未曾得到他们信任的感受,让他心上五味杂陈。
尤其是面前这人。
他与之相交十数年,竟未曾得到过其只言片语。
所谓知交好友,想来亦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沈萧辰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回头看向他们二人,面色又恢复成惯常的古井无波。
凌解春勉强笑了一笑,道::“请。”
那人仿佛没看到他方才的踟躇一般,提着衣摆缓步拾阶而上,笑吟吟道:“某也想知道,凌公子曾承诺某的事,还作不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