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7、针锋 ...
-
“对不起。”沈萧辰微微阖了阖眼,低声道。
凌解春霍然起身,怒斥道:“你念过的那些经文、学的那些慈悲都到哪里去了?”
回答他的,依然是良久的沉默。
那沉默密织如网,连同眼前这人一起,让他一腔的愤懑无从发泄,甚至有些压抑到透不过气来。
这一切都是在他纵容下发生的,而他们一路行来,一路争执一路浓情蜜意。
他从未着意掩饰过前世,甚至沈萧辰比他更早便知道他也是重生而来,却还是选择守口如瓶,不曾透露过分毫。
就如今日,若不是他出口问询,沈萧辰亦不会主动承认。
明明已经是心意相通,明明已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
他终于察觉出一些过往无法忽略的失望,转身便想离去。
“不破不立。”沈萧辰在他身后哑声道:“不止你一人觉得等不及。”
凌解春强压着的怒气终于爆发:“我希望你光明正大,而不是不择手段!”
“是你讲的长痛不如短痛。”沈萧辰一字一顿道:“权力倾轧,哪能不流血呢。”
凌解春无言地张了张嘴。
他期许过的每一句话,都被沈萧辰珍而重之地收在心上。
可是,他当真不知他所求为何么?
剑拔弩张间,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范金娘举着灯站在门外,笑意盈盈:“我见你们还未燃灯,便送过来了。”
女子容色亦只是中上,只是眼波流转间,别有一番风韵。
那风韵并不轻佻,反而多了几分厚重与深远,与范银又别有不同。
凌解春心神激荡之间,竟不知她是何时过来,又在门外站了多久,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范金娘却仿佛什么都未曾听见一般,依旧言笑晏晏:“我那不争气的弟妹回来了,请二位公子一同用膳。”
“我睡了多久?”
落在范金娘身后,沈萧辰低声问道。
方才的对峙戛然而止,凌解春心里憋了一团火气,本不欲回话,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回答。
事至于此,沈萧辰不能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三日。”
只是一开口,他又恨他此刻的心软。
“若是京中当真有事,八百里加急传至岭南,还剩两日。”沈萧辰沉声道。
凌解春刹住脚步。
范金娘没有回头。
沈萧辰望着她的背影,意有所指道:“你若真想借粮,只有这两日的机会了。”
一旦老皇帝有难,宣王必要起兵为父亲复仇,到时候,他就算再心慈,也不可能再有心分出粮来给河东道。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敢动你!”凌解春的手掐上他的脖颈,压着声音喝道。
沈萧辰依然在看着他,那双窅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的退让。
他坚持他的坚持,反而是凌解春眸中渐渐酸涩。
是啊,他能拿他怎么样呢。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为了圆他的梦,为了如他的愿。
凌解春颓然放手。
————————————
今日沈衔霜并不在家中,范家姐妹久不见面,范金娘与范银尚还顾及沈凌二人,陈妙常却不在意,一味用难懂的乡音喋喋不休,沈萧辰动了几筷便告了罪,有意留他们姐妹席间闲话,凌解春听得一头雾水,却又不愿就此离席。
他无处可去,却又不知道他应该如何面对沈萧辰。
这么长的一段时日形影不离,如今得知枕边人别有用心,于凌解春来讲,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
他总用花些时间来想一想,今后到底应如何面对沈萧辰。
食不知味间,却敏感地自陈妙常口中一连串方言中捕捉到“云州”二字。
他再凝神去听,却又都听不分明了。
他正沉思着,范银却突然开口问道:“凌公子可曾去过云州?”
凌解春迟疑了一下,略有些迟钝道:“不曾。”
毕竟是苦寒之地,若非迫不得已,谁会主动去云州呢?
除了施继园那个痴人。
这么长时日未曾联系,倒也不知他在云州如何了。
远在岭南,风起之时思及故人,北国寒咧的风仿佛就此扑面而来。
他不得不低下头,掩饰突如其来涌上的泪意。
“瞧见了么,凌公子都未曾去过。”范金娘斥道:“到长安就够远的了,莫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是殿下去过呀。”陈妙常一撅嘴,不服气道:“我就想去塞北瞧瞧,我还未曾去过北方呢。”
“哪里是去顽的,宁王殿下不也在云州受了伤。”
提及沈萧辰,陈妙常拉着凌解春问:“前几日是怎么了?你们那日去哪里了?不是中毒不是受伤,听说你还请城中僧人来做了场法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宁王殿下大安了么?”
她哪里懂什么徐徐图之,只将自己想问的一股脑儿全问了出来。
“听姐姐讲,你当时的脸色比宁王殿下还要白。”
她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难道就是伤在他身,痛在你心?”
话题又转回到沈萧辰身上,凌解春不知怎么答她,只得胡乱起身,随口道自己乏了,就此匆匆离了席。
——————
院后有一片小菜地,沈衔霜不知何时归来,却一个人炳烛立在田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当真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么?”
“沈凝霜私挖天台湖湖堤,倒灌沁水。”沈萧辰负手而立,淡淡道:“他要置我于死地,我只能假死逃脱。”
“一面之词。”沈衔霜指责道:“方才上任的河东道道守是一名女子,乃原沁州州牧之女,名为陈罗衣。身为已婚妇人,如今却与一名军士形影不离,甚是有不伦之事,而那位军士,有人认出正是你府上的金吾卫。”
这是这月余间发生的事,沈萧辰和凌解春一路上也有所耳闻,在沈衔霜这里,终得确认。
沈衔霜皱着眉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但此事可是与你有关?”
他身处偏远,不为老皇帝所喜,可是这邸报却会每月跋山涉水,当期而来。
却不知是谁的手笔。
沈萧辰敛下眸,卫州州牧是梁洛所杀,河东道守乃是祁啸良所为,细想下来,确实同他脱不了干系。
见他默认,沈衔霜冷笑道:“随意斩杀朝廷官员,纵门下人行此不轨之事,宁王殿下好正派的行事。”
“二哥只关心有人因我而死,却不关心是谁要置我于死地么?”沈萧辰不悦道:“河东道道守和卫州州牧与沈凝霜勾结,倒灌沁水,至陈卫二州大灾,他们该死。”
“况且。”沈萧辰话锋一转:“祁将军与陈道守之间清清白白,还望宣王殿下不要人云亦云,听信此等流言蜚语。”
他反唇相讥道:“以免毁伤朝廷官员清誉。”
凌解春立在阴影里,看着沈衔霜瞬间青白的脸色不由得弯了弯嘴角,继尔反应过来,那尚未勾起来的嘴角复又垮了去。
眼前的沈萧辰熟悉又陌生,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又似乎是他原本应当的模样。
“你嫂嫂同我讲,你要娶她家小妹,叫我给你二万石粮食做嫁妆。”
无言的死寂维系片刻后,反而是沈衔霜率先开了口。
二万石粮食,不多也不少。
范金娘知道他们有备而来,亦不想沈衔霜与范银之间起冲突,想用二万石粮食打发了他们,所谓嫁妆亦只是随便寻的一个借口罢了。
黑暗中,沈萧辰无声地蹙了蹙眉:“我不会娶她。”
“还算你有些廉耻。”沈衔霜冷笑道:“她才多大?”
他大概是忘记了,沈萧辰的年纪也并未比陈妙常大上多少。
也或许是沈萧辰的早慧,让他早早便透过这副年少的躯壳看到他内里千疮百孔,垂垂老矣的灵魂。
“不过……”沈衔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娶不嫁,我也没有东西拿来给你。”
嫁妆只是个说辞,沈衔霜没打算让沈萧辰真的娶了陈妙常,也没打算真的将粮给了沈萧辰。
“原来这二万石粮食,是二哥的私产。”沈萧辰不咸不淡道。
沈衔霜一愣,唇角慢慢抿了起来。
堪称石破惊天的一句话,连躲在暗处的凌解春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生怕沈衔霜恼羞成怒,一锄头解决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沈萧辰。
沈萧辰亦看见了凌解春,也看到他向他摆了摆手,做出无言的警告,却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继续添油加醋:“宣王殿下以亲王之尊,发动四方百姓数年劳作存下的粮……”
他的声音难得有一丝狡黠:“……竟然是宣王殿下的私产。”
我行我素沈衔霜自是从来未曾思考过这些问题,沈萧辰的质问,当真让他怔愣在当场。
他纵是并无私心,但在岭南的确是一言九鼎,早有公器私用之嫌。
随口搪塞的借口,却刚好成了沈萧辰反击的理由。
他不紧不慢道:“二哥能随随便便便拿出二万石做嫁妆,想必囤积下来的粮食不止十倍。”
“如此多的囤粮却不受朝廷调配,宣王殿下又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