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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當時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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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從台灣回來不久,就收到一封高中同學聚會的電郵。毫無意外地在主辦者那一欄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一時間有點怔忡,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看到這個名字,想不到還是可以在心湖蕩起漣漪,一年來的努力在一個名字面前顯得多麼不堪一擊,越是想忘記,越是擺脫不了。
既想見他一面,又害怕見到他不知如何自處,去或不去,都為難。
她關掉電腦,仰臥在床上,眼睛盯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這個城市由於光害,竟連一顆星星也看不到。
在台灣的時候,由於學校靠山,經常跟一班好友上山去看星星。在那裡常常可以看到流星雨,剛開始很興奮,對著流星拼命許願,許到最後都不知道再許什麼願望才好,而流星還是無窮無盡地擦過夜空,像情人的眼淚。世人總有那麼多的願望,再多的流星也無法承載。她坐在山頂,仰頭看著天邊一閃而逝的流星。背負著那麼多人的願望,難怪它們總是墜落得如此狠重。
如果流星有用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眼淚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
罷了,既然放不下,就遵從自己的心意去見他一面吧。
由於昨夜一宿無眠,破曉的時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趕到集合地點的時候已經遲到了一個小時。
“這麼多年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我們這麼多人等你一個,你好意思嗎?”
他看起來很生氣,她低著頭任由他罵。其實她想說,你也沒變,還是那麼毒舌。想不到相隔這麼久,第一次見面竟是這種情形,看來她又搞砸了。
所幸的是,他並沒有疏離她。
搭了兩個小時的車,他們來到溫泉度假村。同行的有七八個人,不無意外地看到班花也來了。只見他們兩個旁若無人地打打鬧鬧,要是以前的自己一定會心中不快吧?可是如今,她終於明白,愛情就是一場你追我跑,我方唱罷你登場的折騰,在他們的故事裡,她從來就只是個配角。當初他的刻意接近,不過是一出掩人耳目的爛戲,而自以為是女主角的自己,在別人眼中,從頭到尾只是個博君一笑的小丑。
當初的氣忿已不復存在,關於他的記憶,還是有美好的部份的,姑且不去探究他的溫柔出於何種目的,至少那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也是她所僅有的。
她望著窗外流逝的風景,驀然驚覺時光匆匆的無情。
有些人,等之不來,便只能離開,有些東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棄,有些過去,關於幸福或傷痛,只能埋於心底,有些冀望,關於現在或將來,只能選擇遺忘。
由於來了例假,她沒能下水。
“是不是身材走樣,不敢穿泳衣啊?”他在一旁起哄,惹來大家一陣笑。
自台灣回來後,她的身材確實豐腴了不少,她嘴笨,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反駁,只能看著他可惡的笑臉,自己暗暗生悶氣。
晚上在度假村租了個小別墅,幾個人圍在一起喝酒聊天。
大家各自聊了些近況,從中得知他竟然放棄在美國的學位,轉而攻讀台大。她看了一眼班花,她也在台大,莫非……心下酸苦,但隨即為自己的猜測感到好笑,他做什麼決定關自己何事?
大家意外地對自己在台灣的生活感興趣,尤其是感情方面的問題。她本不願多談,但三杯黃酒下肚,意識開始模糊,一不小心就說溜了嘴。
“什麼?你也有人追?”他的表情有點古怪。
那是什麼表情?有人追她很奇怪嗎?很想頂嘴,但她乖寶寶當慣了,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這種懦弱的性格,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討厭啊。
她酒量差,沒喝多少就暈乎乎的了。周圍很吵,一直有人問她問題,她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麼,當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隔天早上了。
起來的時候看見滿地的酒瓶和橫七豎八的“屍體”,他們昨晚到底玩多瘋啊?眼睛隨意掃過眾人,發現他跟班花不在。
出去散步了嗎?她皺眉。
揉著毛躁的頭髮走進房間,眼前的情況讓她腳步一頓。
這……算不算捉奸在床?
只見他和班花仰躺在床上,一人佔據一角,見到她進來,也不慌張,只問:“你醒啦?我們在講故事,要不要一起過來聽?”
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她有長得很像電燈炮嗎?搖搖頭,退出門去,穿上拖鞋自己一個人出去散步。
她來到湖邊,盤起雙腿坐在石椅上。太陽剛剛升起來,湖面波光鱗鱗,映在人臉上很和煦很溫柔。伸了個懶腰,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大自然總是有一種神奇的治瘉力量,在它的永恆面前,一切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回來以後,又過了幾天無所事事的生活。有一天傍晚接到一個同學的來電,說晚上要替欣欣餞行,訂了個包廂,問她去不去。
欣欣跟她挺熟的,不去有點不好意思。但……她狀似無心地問起有哪些人會去。果然他也在名單之中。
“他也會去?”故作驚訝。
“是啊。”
“那我不去了。”
“為什麼?”
“他每次一見我就罵我,我才不要去給他罵。”所謂謊言,也要有三分真實才能取信於人。他的毒舌眾所皆知,這麼說並無不妥。況且可以趁機發洩一下長期被打壓的怨氣。反正已下定決心不再跟他有所牽扯,這話就算傳進他耳朵裡,到時天高皇帝遠,他也拿她沒辦法。
似是沒料到一向隨和的她竟說出這種話,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好吧,我待會兒再打給你。”語氣竟然有些迫不及待。
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她搖搖頭。
不到五分鐘,那同學又打回來,說:“我剛剛打給他,原來他今晚要跟他爸媽吃飯,不能來,所以你放心地來吧。”
她不疑有他,答應了下來。
直到進了包廂,看到那人一副大爺的樣子端坐在人群中,才知道自己誤上了賊\船。
是他叫那位同學騙她的?為什麼?
只見他神色如常,一點情緒都不外露。人家只說女人心海底針,男人心,也同樣難以揣摩啊。
平時唱K,只有她一個人在唱,其他人不是喝酒就是聊天。她一直覺得奇怪,明明他們都不愛唱,為什麼還要來唱K?上酒館不是更好?但他是老大,他說來唱K就來唱K,沒人敢多說話。
但今晚,他反常地跟另一位男生霸著麥,死活不讓她唱,這是在報復嗎?好……幼稚。老實說,她也沒有多愛唱,只是她不會喝酒,也沒多少心事可以滔滔不絕地拿出來講,不唱歌能做什麼?
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身邊的人閒聊著,兩點多的時候她起身告辭。不料他停下來,瞪著她說:“掃興,不準走!”
你才掃興,你們全家都掃興!
差點把這個熟極的二段式句子甩在他臉上,但嘴巴動了動,始終沒有勇氣反抗他。
看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他似乎很歡樂。
三點多陸續有人離開了,她心想這下可以離開了吧,於是站起來想跟著人群一塊兒混出去。也不知道他今晚發什麼瘋,一見她要走,臉就沉了下來,硬是把她扣著不讓她走。
當整個包廂只剩下四個人的時候,她不禁忐忑不安起來,他該不會想要對她動用私刑吧?
“我們來玩真心話的遊戲吧。”他突然說道,頓了一下,強調道:“一定要講真心話,不許有所隱瞞。”
他一開始就鎖定她,“在台灣的時候,有沒有人跟你表白過?”
你就八卦吧!她不情不願地回道:“……有。”
“幾個?”
“為什麼都是你在問?換人。”
另一個女生問道:“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這個大家都要回答。”
“沒有。”她答。
“騙人!”他一臉不信,“說實話。”
她聳肩,“信不信由你。”
他一臉狐疑地看著她,她假裝沒看見。
他跟另一個男生都說有。
“是誰?”那女生繼續問。
“不能講。”他說。
“我們認不認識的?”
他不耐煩地回道:“算認識吧,下一題。”
雖說是遊戲,為什麼她覺得是拷問大會呢?到底是誰發明這種變態遊戲的?
“最後一題。”他的臉色有點古怪,聲音遲疑道:“……那天晚上,為什麼哭?”
“哪天?”她一頭霧水。
“旅行那天。”
有嗎?她忘了。“我喝醉了,喝醉的人容易激動,不必理會。”
他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把麥遞給她,“幫你點了歌,唱吧。”
她看向螢幕,是她以前常唱的“My heart will go on”。
她沒有動,她已經……很久沒唱這首歌了。
“怎麼了,你不是很喜歡這首歌嗎?”
“我現在不喜歡了。”
“唱。”他帶著不容拒絕的語氣命令道。
她疑惑地抬頭,正好看進他幽暗的眼睛裡。
突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眼前這個人,她之於他,到底算什麼?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嗎?如果她還想替自己保留一點尊嚴,就應該把麥狠狠地砸在他頭上,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然而,她可悲地發現,在他面前,她早就卑微得連自己都快不認識了。
緩緩接過他手上的麥,她跟隨著音樂旋律輕輕地唱了起來。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
那艘船的沉淪,對於那兩個人的愛情,何償不是一種成全?在愛情最美麗的時刻分離,所以看不到愛情背後的千瘡百孔,所以她可以說:我一直愛著他,所以霎那可以變成永恆。
可是我對你的愛,早就在時光匆匆的夾縫裡,一點一滴地消耗殆盡了。
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
唱完一半,她回頭,看見他也正在看她。她朝他輕輕一笑,偷偷地將他此刻的目光收入心底。
幾年後,無意中想起他當時的眼神,才知他對她也不是全然無情。他們誰都沒有贏,他們只是敗在命運\強大而不可憾動的手心裡。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
一顆淚如流星般悄然滑入耳際,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