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冬雪 ...
-
撐著油紙傘，緩緩踏入漫天的白雪之中。身披月牙色錦裘的女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著。一頭滑亮及膝的長髮隨意披散，不加一點兒修飾。髮尾隨著走動而飛揚著，被些許融在上頭的雪水沾濕了。
她走得穩穩當當的，似乎每一步都在認真思索著，確定這腳站穩了，才伸出另一隻腳。
她若有似無地不知在低吟著什麼，偶爾傳來幾句懊惱的埋怨聲。
雪花漱漱地刷在她的油紙傘上，她有時停下來抖一抖傘再繼續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她來到一個湖邊。
才停下腳步，從湖中央的樓閣中就傳來了蕭聲。那蕭聲低低地，似在壓抑著什麼。
她駐足傾聽了一會兒，然後再度邁開腳步，往湖中央的樓閣走去，在身後留下一個個清晰的腳印。
蕭聲斷斷續續地傳來。當她上了樓閣，吹蕭之人正好放下手中的玉蕭。
那人背對著她，一身銀袍。寬鬆的衣袖在風中款款搖擺著。他仰著頭，對著漫天銀白雪花，神情淡然，似在一下刻就會隨風而去──
“大哥。”女子喚道，聲音雖輕卻清朗無比。
被喚作大哥的男子怔了下，隨即側過身來，神情微訝。“簡兒，你怎么來了？雪下這么大，大哥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回去嗎？”他平靜地道，走過來拉起她的手，果然冷得像冰塊一樣。他輕柔地搓著她冰冷的手為她取暖，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簡兒笑道︰“這點兒雪不礙事的，還記得前些年每到這個時候我們都一起出門遊玩的嗎？”
他和她一樣，都貪戀著白雪，每年到這個時候，也不管雪下得多大，兩人都要出門遊上一趟，這是他們的冬雪之約。
但自從那件事以後……
“你的身子己經大不如前了。”他淡淡地道出事實．手中的動作沒有間斷過，她的手卻遲遲不見回暖。
“哈哈﹗”她朗笑了兩聲。“我身子骨可強健得很呢，大哥您多操心了。”才剛說完，喉嚨卻很不合作地選在這個時候咳了兩聲。
他俊眉微攏，正想說什麼，卻被她早一步截斷︰
“大哥，簡兒知道你掛心我的身體．”她順了順氣，才繼續道︰“這幾年來，你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我身上，但我不願成為大哥的負擔啊……大哥你先別說話，讓簡兒把話說完。
大哥曾經說過，我從小就樂觀堅強，凡事衝在最前頭，跌倒了就站起來，生命力極旺盛……我答應你，我會很認真、很努力地活著，不讓大哥失望。簡兒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和大哥一起活到很老很老。”光是想像那光景，就能讓她開心上老半天。
男子看著她的幸福笑靨，淡然的神情融入了幾許暖意。他伸出左手撫上她的一頭青絲，認真地幫她順著，又長了啊……
“大哥。”她又開始說話，像是要把一輩子的話都一口氣說完。總是這樣，她負責說，他負責聽。“最近簡兒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我想起爹，想起娘，想起眉嫂，想起小時候的大哥和我……那是簡兒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爹娘常說，我是我們家的福星，我很高興自己能為我們家帶來福氣。因此我每天都在祈禱，祈禱老天爺能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長長久久……”她頓了下，注視著她最最敬愛的大哥。“可是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了呀。我在想，也許我不是什麼福星，所以老天爺才聽不到我的請求。”
男子俊臉上依舊一片淡然，只是緊握著她的右手微微透露了些情緒。
她回握住他的手，朗聲笑道︰“大哥，大哥，雖然我不是福星，但是簡兒相信，老天爺給我們家的福氣一定不會少的，爹娘來不及用的福氣，咱們就幫著他們兩老用，好不？”她的聲音突然轉柔︰“……要是哪一天簡兒也走了，你要記得把我的福氣也拿去用，好嗎？”
“……好。”稍微使力地把她的頭壓進懷裡，語氣裡不禁流露出一絲惱怒．
她輕笑道︰“大哥，你很久沒有這樣抱著我了。”
聞言他微震了下，手鬆了又緊，似乎經過一番掙扎，最後還是作罷。
她咧著嘴，安心倚著他，閉上雙眸．“大哥，簡兒很高興自己是爹娘的女兒，來這世上認識他們，還有，認識你……唔，大哥，我有沒有說過你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就像……”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像什麼……”剛想問，才發現她己經睡著了。
這樣也能睡？他嘴角輕抿。
才從家裡走到這裡就累成這樣，這身子該怎么養才好？
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步下台階，沿著她己經被雪覆蓋得變得很淺很淺的腳印，一路走回家。
雪地上有他們重疊在一起的腳印以及她垂落的髮尾在上頭劃出的一道道細痕。
雪花依舊在冷風中漫無止境地飛揚，很快地，雪地上，什麼痕跡也沒有了．
冷風中傳來他若有似無的低吟聲︰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冬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