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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鸿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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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细雨,青阳初至,正是少年郎们纵马南下的好日子。
杜鹃花开满了山坡,有青衫男子骑驴而过。那驴长着副骄傲的模样,脖子上挂着雕琢精美的银色铃铛随着它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黑色的鬃毛随风飘扬,好不闲适自得。
男子近乎伏在驴背上,手微微垂下,不经意间拂过那朵朵绽放的映山红,感受着花瓣上的毛绒感。
放牛的老人鞭打着前方的水牛,余光瞥见那不省人事的古怪男子,朝那人喊道:“公子,昨夜的酒劲头有点足啊!”
闻言,那人双手撑起身子,双目满是混沌,想必是酒还没醒。他埋头不知道嘀咕着什么,骑驴朝老汉那里而去。
灰驴满脸写着“不羁”二字,边向前行,边低头咀嚼蹄边的芬芳馥郁。
只见那驴将它屁股一甩,青衫男子便和放牛老汉碰了个面对面。
“李老汉,再来壶美酒!”男子扶起右肩滑落的衣领,将最后的酒灌入喉咙。他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漫山遍野的花红柳绿,满腔愁绪竟然无处宣泄,只得苦苦憋出句:“春天怎么来啦……”
说到春天李老汉可满心欢喜,今年春日来得尤其早,雨水也颇为充沛,田里苗儿也长势喜人,就连那老牛都格外有干劲。
“公子呐,春天早来啦!老汉褶皱的脸上溢出笑容,“今年收成可不会少啦!”
驴背上的人可不这么想。他被贬异地,回不到东河去,即便这春日山光再怎么烂漫,在他心中也敌不过京畿地域的流水人家。
瞧见那公子满目愁容,老汉问道:“公子莫不是想家了?这四月春风最是容易吹起人的乡愁咯。”
还没来得及等青衫公子回答,他座下的毛驴就“欧啊”地叫起来。
沈达没忍住笑出声,自己竟被这畜生逗笑,不愧是自己花五百文从驴贩手里买下的贴心棉袄,某种程度上比人还让他顺心。
放牛老汉笑道:“这驴儿还挺灵嘞,难道它也想家啦?”
“它可不想,它现在是乐不思蜀,只管跟着我吃香喝辣,可悠哉了。”沈达拍了拍驴头,莫名觉得这驴的神态举止怎么那么像他小时候。
老牛领着他们向前,爬上南阴余伢最高的丘陵。南阴地界多是丘陵盆地,气候湿润,多洪涝,余伢这片区域常年阴雨连绵,今日的艳阳高照倒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放眼望去,无数山丘如江河浪花般跌岩起伏,山底有孩童乘风放纸鸢,有白发老妪推线织布。农人们多是出门播种,蓝衫灰布,一步紧接一步。
余伢唯一的江河出阳江已经恢复清澈,冬日南归的鸿鹤聚集江边畅饮春日江水。
“这是鸿鹤离开前最后的一口江水啦。”老汉道,“它们马上要回北方了。”
“为何要回北方?南方常年气候温润,为何偏偏要受迁徙之苦?”沈达问道。
“鸿鹤这种鸟儿总是眷恋水源处的,它们即便跋山涉水也是要回到出阳江的发源处的,那是它们的家呀。”老汉吹出悠扬的曲儿,朝前方甩鞭,驱赶着怠惰的老牛向前。
即便老汉不说,沈达也知道,出阳江的发源处向北而去,就在东河啊。
鸿鹤生有双翼,抱团而居,振翅翱翔,五月就可以归家了。
而他空有四肢,皇命在前,欲驱飞骏而不得,对月饮酒不达意。每日醉生梦死,满心却是东河旧梦。
归家,归家,归不得家。
怕是等出阳江的水流干他也归不得东河啦。
余伢的友人常邀他同饮,赏南阴小调,观出阳夜景,欲解其愁闷情绪。
他也同那后主刘禅般品酒观舞,游山玩水,乐不思蜀。
但酒醒时分,静下心来思考,那得是有多少美酒佳酿、仙露琼浆才能浇灭似江水般绵延的愁。
他沈知命终究是不能像鸿鹤那样归家的。长路漫漫,东河路远,多得是那份眷恋与深情。
既然命途多舛,那便四海为家,终日快活自在也好过怨天尤人、虚度光阴。
老汉前去拿酒,倏而便持酒归来。
酒葫芦被扔到沈达怀里,余伢最著名的杏花醉酒竟然蜗居于这破旧的盛器中。
一人骑牛,一人驾驴,两人对举酒杯而笑,晶莹剔透的酒滴从沈达颈边滑落。
只听他仰天怅然笑道:
“此间之乐,不思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