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不知寒》不定阴晴

2、第二章

　　秦颂不知道常笑和北鸟的总制片是怎么谈的，只知道在稍后的决策会上吴总制片也投了潇寒一票，使得潇寒最终成为《越鸟枝寒》的男主角。
　　而此刻，秦颂坐在常笑客厅的沙发上品尝着常笑给他泡的咖啡。他憋了半天之后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惑他许久的问题：“你究竟是怎么说服吴总制片的？”
　　“说服是说服不了的。”常笑蜷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块曲奇饼干慢条斯理地啃着。
　　“那就只能是利益，可你有什么利益能给他们？”秦颂皱着眉头凝视着常笑。
　　“你说我能有什么？”常笑给了秦颂一个会意的眼神。
　　秦颂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把这本书所有的财产权都给了北鸟？别怪我说实话，这个价码还是太轻，所以……我猜你不止给了这本书。”
　　常笑淡淡一笑：“嗯，不愧是你，我把《浮生幻世》系列的全部……还包括未来我为《浮生幻世》系列写的新作的全部著作财产权。”
　　“你……，”秦颂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浮生幻世》系列是常笑最心爱也是投入最多心血的作品，那是她费尽心力创造出来一个宏大的幻世。他更清楚北鸟之所以会同意她的要求，必定是看到这个系列未来的巨大商业潜力，而她打包卖掉的价格必定是让精明至极的北鸟影视满意得不得了的低价。这还是其次，全部版权转让意味着如果有一天常笑不想再写《浮生》，北鸟完全可以找写手继续续写下去，这对把这些作品视作珍宝的常笑意味着什么，如果写手写砸了，对她的名誉又意味着什么，她应该清楚得很，但她还是这样做了，“为了潇寒真的值得吗？”秦颂忍不住问道。
　　“值得。”常笑的眼神磐石般坚定。秦颂叹了一口气，举起咖啡抿了一口，两人一时不语。
　　“下个月就要开机了，”秦颂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什么打算？我打算……祝你拍摄顺利？”常笑不明白秦颂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他们开机跟她好像没什么关系。
　　“你想到剧组里面来吗？”秦颂再问道。
　　“我去剧组干什么？准备给我个配角当当？”常笑哭笑不得地问道。
　　“我发神经呀，让你演戏，”秦颂忍不住咧嘴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到剧组里来帮我的忙。”
　　“我又不懂拍摄，只能帮倒忙的吧。”
　　“没人让你拍摄，就像没人会让你去演戏一样，”秦颂白了常笑一眼，“你可以做个顾问。其实我也就是找个机会让你和潇寒有机会可以多接触，”秦颂心下思索，常笑这个家伙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是说她聪明还是说她蠢，“你为了他牺牲了这么多，他至少该知道吧。”
　　“他没必要知道，”常笑立刻回答道，“这一切本来就是我自己的意愿，他完全没欠我什么。”
　　“这个世界哪会有人会像你这样傻，”秦颂眉头紧皱，“那你到底来不来？”
　　“容我想想，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常笑在沙发里蜷得更深，“不过我就算去也肯定不会暴露自己是谁。”
　　秦颂直摇头，像是完全无法认同她的想法：“随便你吧，我最近很忙没时间过来了，你考虑好了给我发微信吧，或者电话也行，到时候我会帮你安排的。”
　　“嗯，”常笑定睛看着秦颂，很认真地说，“谢谢你，真的。”
　　秦颂淡淡地笑着：“谢什么，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我相信你也会一样站在我背后。”
　　三天后，常笑微信上答复了秦颂，“我想去”。终究，她还是忍不住想离潇寒近一点，再近一点。
　　多年后的某一天，常笑有想过，如果她知道这一连串的决定会把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搞乱到那一个地步，还会不会点击发送。但那时候的常笑，怀抱着自己的人间理想，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命运的河流中。
　　常笑想到接下来要跟组几个月，所以临行前决定回老家去看看父亲。为了给父亲一个惊喜，常笑没有提前给他打电话。小镇一年365天有一大半的时间不是下雨就是阴天，这一天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像少女的手一样软软地抚在身上，让常笑心里也暖洋洋的。常笑一路穿过陈旧的巷子，时光似乎对这里格外眷恋，巷道景色和童年时期并无二致，连从水泥路的缝里开出的野花都一模一样。她回到家的院子门口，还没等进去，便一眼看到在院子里喂鸡的父亲，老常。老常半蹲着，带着温和又专注的表情望着胖乎乎的几只芦花鸡，嘴里似乎还在碎碎念着什么，像是在和母鸡聊天。常笑知道父亲并不喜欢吃鸡肉和鸡蛋，喜欢吃鸡肉的是母亲。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家里便养着许多鸡，多年来父亲只是形成了习惯。
　　离那场事故已经13年多了，母亲过世后，父亲没有再娶。自从常笑上大学以后，父亲便一直一个人居住，只有常笑放假回来，家里才有些许热闹。这么多年，父亲一定很寂寞吧，常笑静静地看着父亲已经有些苍老的身影，不知怎么地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老常喂好鸡，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站起来。他一抬眼看到常笑，眼里立刻流露出欣喜的光芒，快活地说道：“欢欢，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跟爸爸说一声。”常笑“嗯”了一声，悄悄用手揩了揩眼角，抬脚走进院子里。
　　“老爸，你总是爱跟鸡说话，小心老母鸡通了灵性半夜变成老阿姨要以身相许。”常笑调侃父亲道。“你这孩子，那么大了还不正经，难怪嫁不出去。”老常嗔怒道，接着笑呵呵地伸手揉了揉常笑的头发。
　　“我嫁不出去还不是因为老爸你呀，要找一个像老爸那么帅那么爱我的男人实在太难咯，妈妈怎么那么幸运啊。”常笑搂着父亲的手臂，撒娇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父亲笑着摇了摇头。
　　尽管只有父女两人，晚上老常还是烧了满桌的菜，全都是常笑爱吃的。常笑大快朵颐，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青蛙一样。“慢点吃，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别噎到了。”老常着急地说，他话还没落地，常笑果然一口没咽下去，噎得满脸通红。老常又是给她灌水又是给她拍背，她才终于缓过劲来。老常边摇头边数落：“唉，真是没个姑娘样儿。”常笑给父亲作了个鬼脸：“难怪嫁不出去，对吧？”父亲被常笑给逗乐了。
　　接下来的几周，常笑每天早上陪老常去散步，顺便买菜，回到家来再帮着喂喂鸡，做做家务，晚上再陪老常追剧，聊天。老常除了各种手撕鬼子的抗战片外，就喜欢看常笑作品改编的电视剧，虽然常笑时常怀疑父亲到底能不能看懂，但她见父亲看得高兴，也就乐意陪他，时不时还给老常讲解一下剧情。日子过得平静惬意，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次日大早常笑就要搭乘火车回S市。傍晚，常笑又干掉父亲为她做的满桌菜之后，两父女坐在沙发上说些体己话。
　　“之前每次回来都那么匆忙，爸爸都没时间好好看看你，这次待了那么久，我很开心。”老常双眼写满不舍。常笑心中一阵发酸，便靠在父亲肩上说：“爸，跟你说过好多回了，你还是去S市和我一起住吧，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你身体又不好，有什么事都没人在身边。”
　　“我住在这里已经习惯了，周围还有熟悉的亲戚朋友，他们都会照看我的。我去大城市生活实在不习惯。倒是你，到现在一个男朋友都没带回来给我看过，我更不放心。”父亲语气里充满担忧。“我一个人没事儿。再说了，真有什么事情的话，秦颂可以帮忙。”常笑宽慰父亲道。
　　“秦颂这个小伙子我看就挺不错的，他结婚了吗？你那么大个姑娘了，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他？”父亲带着试探的口气问道。
　　“算了吧，我把秦颂当作姐妹，你看见过和自己姐妹结婚的吗？”常笑立马打消父亲的念头。
　　“唉，怎么又开始不正经了。我抱孙子的希望实在太遥远了。”父亲失望地摇摇头。
　　“老爸，不然我搬回来跟你一块儿住吧？反正我的工作性质在哪儿都一样。”常笑和父亲商量道。
　　“不用，不用，”父亲一口拒绝，“你已经习惯那边的生活了，回我们这个小地方干什么，对你的事业也没帮助，毕竟写作不是可以闭门造车的事情。”
　　“爸，那不然，你找个合适的老伴一起过吧？我没关系的。”常笑凝视着父亲，用很认真的口气说道。父亲听罢，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缓缓地说道：“对爸爸来说，有你妈妈就够了。”
　　常笑环视着屋内自从母亲过世后便再没有改变过的家具和摆设，心中第一次真正地明白，父亲不愿意离开这里的原因。这里充满了父亲对母亲点点滴滴的回忆，是父亲和母亲的二人世界。有句很美的电影台词是这么说的，死亡从不会真正带走一个人，遗忘才会。母亲从未离开。
　　第二天一早，出租车已经在巷子口等候。常笑紧紧地拥抱了父亲，久久都不肯放开。父亲用手轻轻抚摸着常笑又黑又软的头发，最后拍了拍她的背，用有点嘶哑的嗓音说道：“乖，保重好身体，好了，不要像个小孩子。别让司机等太久了。”又过了许久，常笑终于放开了父亲，想说什么，却又似被堵住了喉咙。
　　多年以后，常笑才发现，自己的笔下从来没有一个残忍的父亲。因为在那样的父爱下成长的常笑，无法写出任何伤害父亲这个形象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