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岁晚同归

36、藕中丝

　　“到家了吗？”电话那头传来元徐吟的声音。

　　“刚到。”许微之关上门，顿道。“别联系我了。”

　　“那你大可以不接这个电话或者现在挂掉。”元徐吟看着朦胧的夜景，笑着说。

　　“我挂了。”他甚至连拜拜都没有开口，在元徐吟状似调侃的话语中飞速结束通话。

　　屋子里被打扫得很干净，没有一丝尘垢。开灯后明亮空旷的室内让许微之安心不少，只是有些孤独感。

　　许微之看着地上堆放的行李陷入沉思，他索性不去管，让它们与自己被拉长的影子相互依靠。

　　他将灯光调低了一档，曼妙的音乐充满温暖的房间。许微之靠着沙发，就这么混沌地睡着过去。

　　整个人如轻飘在云端，在彩色的梦里他自由徜徉。

　　终于回来了，他要忘掉那些不好的回忆，伴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在希冀中度过下一岁年华。

　　-

　　元徐吟依旧不定时地给他打电话发消息，有时一天一两通，有时两三天一通，有时一天早安午安晚安各发一通，甚至来关心他的手指恢复情况，也有时一连数天毫无讯息。

　　第一天许微之被这么“骚扰”时，想过拉黑元徐吟，但到了晚上夜幕降临，他连拉黑的想法都不再有了，他需要开着灯保持明亮，让光亮包裹着他，让黑暗远离他。

　　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长此以往这会让他永远活在临城肮脏不堪的回忆里。

　　于是第一夜，他从沙发醒来后，关了灯带着困意躺进柔软的大床时，内心深处传来的无尽恐惧打破了他平静表面的假况。

　　他以为在和元徐吟相处的那些同眠共枕里，自己对黑暗的恐惧已经消失，后来的哪怕在医院里，元徐吟也不会时时守在病床前，他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忘记自己害怕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痛苦和无援席卷着他，许微之爬起来手忙脚乱去开灯。床头灯夜灯还不够，他喘着粗气额头还冒着汗，拼命拍下一处的开关。开关被他慌乱的动作弄得啪啪作响，成了夜里最热闹的声响。

　　许微之稍平稳呼吸后，感觉自己手指传来阵阵疼痛，可能是方才用力过猛，砸碰到坚硬的物体。

　　他颤颤巍巍拿住手机，用指腹敲出一串数字，焦急地等待接听。

　　如果不是注意到手机屏幕上那串电话号码在呼叫后变成了元徐吟的名字，这通电话他一定会成功拨打出去。

　　0.5秒过后，这通电话被清醒地中断了。

　　第二天阿姨开门进来清洁打扫时，恰好和许微之碰个照面。

　　他昨晚没睡好，清早时脸色差得要命。

　　因为自己手不方便的缘故，他连请阿姨时都特意要求，只用在固定时间点上门清洁、做饭、洗衣物就好，其他时间不要待在他家里。

　　当时元徐吟就问他，“为什么不找我来，我还能附赠给你额外的项目，不收费。”

　　许微之别过头，不太想跟元徐吟讲话。

　　-

　　“没睡好呀？想吃点什么，我马上给你做。”阿姨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禁关心几句。“小伙子这么年轻，要多吃点咧。”

　　他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尽管有些困顿还是礼貌道。“您帮我煮碗面，加个煎蛋就行，我先去洗漱，不急这一会的。”

　　阿姨“哎”了一声，擦擦手继续干活。

　　一通洗漱花的时间比想象中长了一倍不止，许微之又困又倦，恨不得以机械臂来代劳。

　　他出了洗手间，进卧室把手机带了出来。他伸出手指有些笨拙地点开翻看适合手指骨伤病人用的机械臂，这玩意儿价格很高，详情介绍界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货比三家之下许微之选了最适合他的一款正准备下单，元徐吟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阿姨把热腾腾的面端上桌叫他来吃，许微之按下免提听元徐吟讲话。

　　他的伤手无法支撑住手机的重量，在没有平面放置手机时，依靠双手的力量他根本托举无能。

　　“起了吗，记得要吃早饭，沈姨要是在的话，让他陪你做康复训练吧，我好怕你会偷懒，还有你的手不方便自己吃东西的话不要逞能，让阿姨喂你。”

　　“不要，我挂了。”许微之淡淡回了一句，切断通话。元徐吟到底能不能理解后会无期的含义，他暗自腹诽。

　　被挂电话的元徐吟也不恼，他喝着茶，优哉游哉将电话拨给沈姨，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劳烦您好好看着他，他不注意落了病根，我会愧疚一辈子。也不用把他说的话太当真，做完饭真走，这些等他愿意接我电话了我再告诉他。总之，尽可能陪一下他，就说做康复治疗吧，他为了自己好，不会拒绝的。”

　　沈姨转头看了一眼，举着叉子与面条斗智斗勇的人，去厨房重新拿了筷子和小碗。

　　“我姓沈，叫沈芳，你不介意可以叫我沈阿姨，刚刚那是你哥哥吧，他蛮关心你。你放心啊我之前照顾过一些骨折的病人也照顾过瘫痪的。你这么年轻，手留下毛病可不行呐，就听一回阿姨的，我喂你吃，等你好多了，阿姨绝不插手，到时候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许微之很难为情，他感到别扭不自在，自己身为成年人却要其他的成年人来照顾饮食起居，这让他很难堪。

　　“沈姨，我.......”

　　沈芳风风火火，抡起面条散热，将长长细细的面条卷在筷子末梢塞进许微之口里。

　　“尝尝看，味道还行吗？”沈姨又夹了一筷子，等不那么烫了，再将面条伸到许微之面前。

　　他仍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只点点头。

　　被热气蒸红的脸让许微之看上去格外讨人喜欢，沈姨便喂边道。“我儿子也像你这般大，他小时候就喜欢模仿别人，长大了呢就喜欢演戏，毕业之后一直留在外面，好多年没回过家。逢年过节就打视频寄吃的给我，我哪里需要他的照顾啦，我现在这么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他就在我面前似的。”

　　许微之笑了笑，不知该不该接下这茬话。有人在追梦，这是好事，他不应该用自己的遭遇来劝他人止损，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嗦面条。

　　上午，沈姨最终还是说服许微之，同意在她的陪同下做康复治疗。许微之对自己手指的恢复情况太乐观，沈姨却在皱眉。

　　他实在伤得重又非常怕疼。沈姨用力掰直许微之蜷曲的手指和掌心，痛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汗泪都混合在他脸颊，沈姨有些害怕和不忍。“你忍者点啊，这个时候难受疼痛，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

　　许微之咬牙点点头，然后他看见沈姨接通元徐吟打来的电话还给他戴上了耳机。“你哥真疼你，说想和你聊聊天，怕你一个人闷得慌。其实阿姨也可以陪你聊天，但是你们年轻人那些东西我不懂，不过阿姨包容性大，什么都可以听的！”

　　“沈姨是你选的，看人真准。”元徐吟笑着，有些可怜许微之。“就算再痛也要忍着，为了自己好，我现在呢，就当在盯梢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不讲道理。”许微之愤愤冲他道，手上还做着规定的康复动作。

　　六百次的抓握松拳是今天的目标，元徐吟虽然看不到许微之的动作，但能听清他在缓慢清晰的数数。许微之不知道的是，元徐吟收拾好的行李包裹中，最底下放着一堆用来康复的小玩具，此刻沈姨在元徐吟提前的通话中，将那些东西都洗过擦干放在茶几上。

　　五颜六色的硅胶抓握器被沈姨放在透明的玻璃长盒里，她依照康复训练的初期、中期与后期分门别类摆好，再盖上透明的盖子。在长盒旁边沈姨还放了一个较小的容器，只能盛放进1-2个握力器材。

　　她是为了方便自己离开后，许微之还可以从小型敞口容器中自己拾取练习。

　　元徐吟听他在报数，自己心头也好像被那阵声音指引，然后他听见许微之喊累，嚷着要休息。元徐吟放下笔，低头说。“真累了？”

　　“是啊，有点使不上劲。”许微之瘫在沙发上，沈姨就去给他切水果顺便备菜。

　　他望向墙上悬挂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心情平复下来。“你到底为什么，明明沈姨是我请来的，她误以为你是我哥，对你的话还言听计从。你可以再好好想想，我的康复期是三个月，足够你认识一个新的人再开始一段感情，为什么还要花这种心思，我看不懂。”

　　“你当然懂。”元徐吟示意没有敲门擅自闯进来的元松后退，捏着耳机轻声说。“我拿三个月赌你亲口告诉我原因。”

　　“我想，不可能。”

　　“我都说我在赌了，你急着否认真的很像在欲盖弥彰。”元徐吟笑了笑，冲元松挥手示意他可以来汇报他的工作。“我有点事，先切静音，但是你不能挂我电话，我倒是敢让沈姨再接一次，你可是坐实蛮不讲理坏脾气弟弟的臭名了。”

　　“你好幼稚。”

　　“有点吧，偶尔尝试一下新的癖好也是我乐趣之一。”元徐吟笑了笑，“不聊了，拿出你跟我犟的态度去训练吧，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