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原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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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望着窗外郁郁葱葱，挺拔的竹子我发了呆，想着昨天孟述安为我带的小说集——《傲慢与偏见》，外国文学果然透着自由随性，女孩子本就应该革命，去吧，这万恶的旧社会，去吧，这堕落腐朽的家族。
“长亭！念书还在发呆，莫不是还想着孟家那小子。”二姑姑白竹秋像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叹了一口气，狐疑地，“唉，好好的女孩子，想什么男女之情。”
“咦？男女之情？二姑姑你说什么，孟述安是我哥哥呀。你若是嫌我念书不专心，我改就是了。”我羞了，十岁的女孩子，哪有什么男女之情，孟述安在我心里不过是照顾我的大哥哥，仅此而已。
“罢了，没有更好，你那大姑姑迟早有天教会你，我就不啰嗦了，跟着我念书 。”二姑姑把书啪嗒丢在书桌上。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彼时年少，并不懂得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不知道自由的代价，孟述安也不太懂，和我说《傲慢与偏见》时也只是一知半解，要我学伊丽莎白，别总是畏首畏尾的，否则他忍得了，别人可忍不了我的“愚孝”。
“好了，下一句……”
“行了，行了，二妹，你的课结束了，该我上课了。”
“可，大姑姑，我这没学多久啊。”我尝试着反驳，其实打心眼里，我也不愿继续听二姑姑讲大道理，只是觉得书里的故事还是有趣的，而大姑姑，每次都会给我讲大上海的趣事。
“好姑娘，今日是怎么了，和姑姑顶嘴了，你和姑姑说说，是不是孟小子教你的，只要你说是他，我保证不怪罪你。”
大姑姑倚着门边。她新烫卷发，穿着摩登art deco风格的立领织锦缎旗袍，绣有黑白玫瑰，大姑姑真不愧是沪上时髦之代表。
“真是不害臊，长亭，我走了。”二姑姑边说边收拾了书本，走到大姑姑边淡淡瞥了她一眼，大姑姑轻笑，一双狐狸眼写满了不屑。
“说，是不是他。”白依薇扭动着腰肢向我走来，作咯吱状。
我是最怕痒的，经不住她的打趣：“不是的，是读的书里学来的。”咬着唇，眼眸低垂，不能说出他，对，我要硬气。
“长亭，你真不擅长说假话。”大姑姑坐在书桌边，晃荡着腿，“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喜欢那小子。”她突然转头，换了表情。
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都以为我会喜欢孟述安，青梅竹马就是喜欢吗？谁也不知道。
“没有！”我吃惊地抬头，坚定地否定。
大姑姑知道这次不是假话，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地站了起来，踱起了步，恍然，停了下来，用着诱惑的声音，不容反驳的口吻。
“我要你喜欢他，我要他非你不娶！”随后似是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当然，你不许爱他多于他爱你，等哪天，实况不同了，我要你离开他决绝。”
我张大了双眼，眨巴着眼睛这突如其来的教育，“大姑姑……你是什么……意思？”
白依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说的过了，又回到了温柔体贴的样子，她若不是我姑姑，我还以为她得了失心疯。白依薇见被我咬得快要破皮的嘴唇，立马从小香袋里掏出一支凡士林，
“哟哟哟，破皮就不好看了。你大姑姑要去先施百货给你挑唇膏了呢。”
她为我涂着，一味唠叨着，并没注意到小香袋里掉下的相片。
相片上的女子清纯至极，两条麻花辫，一袭袄裙，笑得灿烂，黑白色也抵挡不了鹅蛋脸散发的自信。
“大姑姑，您的相片掉了。”
“我的？”她停下手中动作，低下头，竟笑了，拍拍照片，“噢，她呀，不提也罢，来来来，继续上课。”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昭然若揭。“不管她，今天带你认些化妆品。”
说着她拿出林文烟公司的福利达水，往我胳膊下喷了喷，还挺上瘾，大姑姑见我眉眼的舒展知道有戏，接着掏出一支丹祺口红，大红色，大姑姑向我示范，一会儿，白净脸上的“血盆大口”，我咽了咽口水。
“姑姑，真时髦。”我嘿嘿笑。
“长亭小姐，门口孟少爷找。”阿娟恭敬地进了书房。大姑姑舒了口气，似乎是终于结束这课的放松，不多话，对我挤眉弄眼，趿拉着高跟鞋就走了。
我如释重负，嗅着福利达水的味，飘飘然。随后朝着阿娟奔去，“阿娟，给你喷个好玩意。”阿娟却躲着，“小姐，别折煞我了，阿娟哪配这个，阿娟也老了，不合适。”我没理她，直接喷上，“哈哈，阿娟你不老，你要一直陪着我的。”这场恶作剧结束，我继续下一场，拿着福利达水跑向孟述安。后面的阿娟闻了闻味，真香。
“姑娘的玩意儿别往我衣服上喷，我看你越大越幼稚了。”我前脚刚跨过门槛，瞧见孟述安焦急地张望着里屋，一时玩心打起，对着孟少爷棒球套头衫一顿喷洒。
“怎么啦，找我玩的人也是你，嫌弃我的也是你，信不信我再不理睬你了。”撅着嘴。说实话，我和孟述安的感情越来越好了，这四年都是他陪我上街，父亲听了很是欣慰，不过，最近父亲每次上街前都要嘱咐我几句：
“时日不太平，前几年北伐，我们家以往靠的是北洋政府才在上海立的足，眼看着蒋委员长坐稳了位置，我怕白氏成为政府眼中钉，幸而你大姑姑有点名望，识得贤达，这样说来，和宋子文有交情的黄少爷对白家有恩，加上你和孟家关系不错，孟家钱庄营业状况一直稳定，这些年红土匪闹的越来越凶，罢工扰得我头疼，什么共产共妻，我们该怎么办？你是资本家大小姐，你给我注意点，跟紧那孟小子……”
我倒是无所谓的，中国人还能吃中国人？不好不坏，也闹不着我，只是看着父亲每每为罢工花白头发，我心底也不是滋味。
“怎么，想着你父亲呢？别怕，有我呢，我在就没有人能带走你。”孟述安今日的米白色套头衫是欧洲时新款，我常说，他扮绅士很是耀眼，和英格兰的蓝眼睛有的一比。今日阳光柔和，灿黄色的光芒打在我们后背，暖洋洋的，湖水泛着晶莹的波澜，树上有人用着一枚树叶奏响一曲奥德威的《梦见家和母亲》。我和孟述安相视一笑，“到哪里都是你，长亭。”
我低头，踢着小鹅卵石，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的生命的意义和生命的结局。
后来我才知道我这辈子都在梦见家和母亲，这辈子不完美，我渴望和谐的家和亲生母亲。
或许是缘分，我抬起头的一刹那，目光所及之处，有一位飞行员，身着夹克衫，飞行帽夹杂咯吱窝下，身姿挺括，看着十分健康，他自有一股气质，一飞中天的豪情，热血而不鲁莽。
再一看飞行员身边的女伴，匆匆一眼却是十分熟悉了，鹅蛋脸精致的很，无辜的杏眼楚楚动人，她的出尘让人如沐清风。那个女子，像极了相片上的人。
孟述安见我瞧飞行员出了神，语气就骄傲了起来，仔细听，还闻着醋味。
“怎么，你喜欢飞行员。”他捅了捅我的胳膊。见我不理，纠缠着，“自从中央航校开办以来，飞行员可吃香了，我们同学好多都去报了名，你要是喜欢，我也去。”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哟，大少爷也去当兵，真好，有担当！”随后我又想起父亲说的天下不太平，急急忙忙堵了孟述安的嘴，“你呀还是算了吧。”尽管飞行员是英雄，我并不愿孟述安冒险。
和孟述安待了许久，他也念了中学，平时住校，不便回来，我们都两厢舍不下，当然，我一定是舍不得我的逛街生活，至于他，一定是舍不得我这么可爱的妹妹。
“杨贤弟呀，辛苦你照顾我的三妹了，她打小文静，也不知道她看了些什么书学得，跑到外地去，还好有你啊。”
从正门进去，丫鬟们告诉我会客厅来了贵客，我蹑手蹑脚地想偷听些社会要闻，听得三姑姑，我便探出头一望。原是故人来呀，与父亲笑谈的正是在公园遇见的飞行员，那一刻我是羡慕三姑姑的，她有这么俊俏健康的男友，我以后必定也要找这般男人做夫婿。再看三姑姑，规规矩矩站在父亲身旁，眼睛却一直凝望着飞行员，满满的爱意，我看着都觉得甜丝丝的。
“白先生，您多虑了，瑾荚甚是懂事，能成为她的爱人是我的福气。”
“那，杨宇航啊，你现在是中央航校的？”父亲捏着胡须，斜着眼，思考什么。我心一紧，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容易。
“我现在是空军中尉，以后有望升上尉队长。我原是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物理系，后为国家安宁转至杭州笕桥航空学校，家里父亲也是同意的。”杨宇航正气凛然，满脸都是作为空军的骄傲，壮志凌云一飞冲天是他的梦想，遨游天空是他的自由，生死也就置之度外了。
父亲面色却变了：“啊，你的父亲杨老总啊，年轻人报效祖国是好事，可是你也知我这个三妹妹……你万一有什么事情，她该……咳咳，所以，你方才提的结婚，还是容后再议吧。”
杨宇航显然愣住了，以为能成的事终是泡汤了，其实这也是他想过的，毕竟作为飞行员，飞上天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地上的女人一辈子也毁在这几秒内。他沉默了。
三姑姑冷静下来，走到杨宇航身边，握住他的手，一改刚刚文静的模样，语气坚定起来，“哥，我们一定会结婚的！”说完便握住杨的手出了会客厅。
听完他们的对话，10岁的我惆怅起来，明明那么般配的两个人却输在动乱的社会里，输在世俗观念里，两座大山逼迫着他们。
“咦，这不是我的小侄女嘛。”三姑姑的声音听起来是最温柔的，像母亲般，我红了眼眶。三姑姑见我红了眼，噗呲笑了，“怎么啦，想你三姑姑，这不，我第一次见你，给你带来了礼物。”
身边的杨叔叔蹲了下来，用他握过飞行杆的大手捏了捏外我的脸，那一刻我是骄傲极的，大英雄对我如此温柔。从纸袋里，他掏出冠生园的话梅糖和奶糖，我两眼放光，大姑姑不许我吃，怕牙坏了不好看，三姑姑知道我的心思：“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让阿娟替你藏好。”杨叔叔对我笑了，洁白的牙齿，咖色的皮肤在那一刹更是迷人。
我也不知如何答：“三姑姑，杨叔叔，祝你们白头偕老！”
他们显然很满意我的答复，揉揉我的头。大姑姑二姑姑也问询赶来。
“三妹，许久不见越发美丽了，怎么，你们结婚嘛？”
“三妹，真是羡慕你，勇敢追爱。”二姑姑说着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失落。
“羡慕什么，诶呀，白瑾荚你可得想好了啊。”
三姑姑知道她大姐是个无聊的女人，拉起杨先生去了房间，临走，他们对我的笑容是无论过多久我都不会忘的，那是我为数不多看见杨叔叔的笑容，可是，每次他们笑起来都那么乐观。
我看懂了三姑姑的唇语，“长亭啊，要勇敢。”勇敢？我好像一直不敢。
正思考勇敢的问题，大姑姑又来教训我了：“看什么，告诉你，你三姑姑不好！你不能和她一样嫁给飞行员，否则，除了一丁点阵亡抚恤金，什么都没有。”二姑姑喃喃自语：“极好的爱情啊。”
她们走后，我把糖给阿娟藏好，阿娟也老了，50岁的老妈妈，对我一直很慈祥，她接过糖，一双眼望着我，我读得懂，阿娟此生除了关怀我，什么也不会。再然后，我端着一把糖去找了孟述安，和他讲了三姑姑和杨叔叔的事。
“世事无常，即使再喜欢也会分离，不是本愿却也是必然的。”孟述安长大了，他懂了许多，也似乎有了一语成谶的本领，那也是后话了。
相比，我还是原本的我，“我相信他们会在一起，他们一定会相守一生的。”，“因为他们有勇气。”
而我……那是长大后的我想说的。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原是故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