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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两小无猜初相见 ...

  •   “诶呦!”坐在墙角梧桐树秋千上的我不知被什么砸了后背,嘟着嘴转过身来。
      是个比我略比我大几岁光阴的小男孩。男孩眉眼间难掩的贵气与调皮,看得出来这定是哪家大户的小开,他趴在墙头上,东边的日头还挺晒,可他一点也不觉得,汗珠倒是挺晃眼。
      他拍拍手,咂咂嘴,充满了傲气。
      “喂!我叫孟述安,是隔壁新搬来的孟公馆的小少爷。”他挑挑眉,似乎很期待我的回答。
      “那又如何,你砸了我却不道歉,阿娟说了,随便动手的小孩没教养!”
      孟述安没生气,他笑地更开怀撒野。“有趣有趣,白长亭,我刚搬来就听说了你,我要做你的朋友,这样就有人可以陪我玩了!”
      我见他趴在墙头辛苦,我自然好人做到底,再者,这面墙属于我的长亭院,外人很少瞧见的,我便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有父亲和大姑姑的佣人。朝孟述安使了眼色,“我给你开小门,记住了,下次找我玩别那么大吵大嚷。”
      那时的我只有六岁,困在白公馆,没有同龄人陪我玩耍,而阿娟白日里还得领着一帮小女工熟悉环境,大姑姑说我还太小,没到出门参加聚会的年纪。父亲也晓得我无聊得很,命人在我院里的梧桐树绑了秋千,平日里,除了父亲唤的启蒙老师教我念国文,我就晃着秋千想着墙外的趣事儿,因为每次看见大姑姑盛装打扮,香水四溢,风风光光,我打心眼里是羡慕的。孩子嘛,都喜欢打扮漂亮的,可是每次央求父亲大姑姑放我独自出门游玩,他们总会闪烁其词,都答应周天陪我看戏逛街。他们不愿我一个人和外界接触那么早。读了些书的我,某次和先生谈了此事,我说白公馆好封建,我除了没缠足外和书里的前清小姐有何区别。谁料,这位教书先生听的是父亲的差遣,需要把每日教书内容说与父亲听。于是,那日父亲回到家就严厉地把我提溜进书房。
      “长亭!你今日可是说了错话。父亲知晓你寂寞,可是父亲不放你单独出门有原因的,现在外面可乱了,你太年幼,容易被外面不学好的少男少女脏了眼睛,等你大些你也可自己上学了,我就不会困住你……你难道不知道,书里说的,幼时乃是养定人生信仰之基础时刻?”
      我吓得大气不出,仔细想想,父亲说的没错。再后来呀,大姑姑、二姑姑、阿娟都来了书房,大姑姑一向扮演了老好人的角色,要父亲消消气,和我说:
      “乖乖,等你大些姑姑带你去更豪华的地方,穿着和姑姑一样耀眼的衣裳怎么样,到时候呀,有数不尽的朋友与你攀谈。”
      我听了真的很心动。父亲见我的心动便挥挥手散了。
      阿娟携着我,快走到我房里时,二姑姑竟从后面一路小跑唤着我。从我记事起,二姑姑和大姑姑很不一样,在孩子眼里,二姑姑打扮得像个男人,说的话也很不一样,我一直以为她是见识广的。
      “长亭,长亭,刚刚白依薇的话你少听些,做女孩子要追求自由平等,这才是新式少年该有的模样,外面的孩子们都这样的。”
      “自由平等?就是和别的孩子一样无拘无束追求快活吗?”
      “那是!你以后也和二姑姑学点,二姑姑教你读三侠五义,读新式书籍。别总读些《红楼梦》那种女儿爱读的。”说完,她戴上了绅士帽,离开了。其实,我知道,每次二姑姑晚上出门都会从长亭院的小门出,然后第二天早晨早早回来,我耳朵灵,听得很清楚。谁也不知道她去干些什么。按照她的性格应该不再乎世俗闲话才对。
      “喂,白长亭,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老走神。小心我不和你玩了。问你呢,你多大了?”孟述安进了门就一屁股坐在草坪上,我也就挨着他坐下了。
      “哦,刚才在想别的事呢,我,我六岁了。”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哈哈哈,顶好!我九岁,这样算,我是哥哥了,快,叫一声哥哥。”
      我一愣,哥哥?不知怎的,内心一暖,自小没了母亲,其他亲人对我都不算亲热,这哥哥,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
      许是我听话惯了,小声地带着试探口吻:“哥哥?”
      孟述安没回答,起身走了走,在我的小花园停下,折了一支海棠,看样子他对我乖乖叫他哥哥很是满意。
      “喏,送给你。”
      “这是阿娟种的,可不是你送的!”我假装生气,就想瞧他窘迫的模样。
      谁料他仍坏笑着:“可也是经过我手了,你不知道借花献佛嘛。”
      我被他不羁的呆样逗笑了,好久没人陪我这么开心了,这个哥哥果然值得交。
      笑了好久,他突然认真起来,我瞧着他认真的模样,以为又是什么坏点子冒出来了。他却是说了我心里一直想的事。
      “你这花园的花虽好,终归比外面的差点,就像你,笑起来这么好看,何必困在小院子里黏黏答答的呢,和一个老阿娟一起,不无聊吗?听好了,你哥哥我可有文化了,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带你出去玩吧!”
      孟述安虽说是富家子弟却也是文化人,我心下纠结着,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若论心底想法,自然是想出门的。
      孟述安见我眉毛扭在了一块,竟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回过头,看见他一脸的乞求,他太会演戏了,委屈得像要哭了。
      左右为难之际,孟述安却拉起我的手。
      孟述安的手不同与府内任何一个人的。父亲的手宽大粗糙,大姑姑的手嫩白四季香味不同,二姑姑的手有老茧是握笔多了,至于阿娟的手,温暖不大,却刚好包住了我的手。孟述安的小手,白净、手指细长,握着我的时候没有迟疑也没有安慰,他只是想带我出去看看世界。
      我没有反抗。两个孩子憋笑着弓着背快跑出了门,我没有看见角落的阿娟,她眼神中的笑意与舒心。
      逆着光的孩童,出了门咯吱咯吱笑了起来,直到离开白公馆很远很远后才松开彼此的手,笑声也越来越放肆。
      “对了,哥哥,你不许说老阿娟,阿娟是我最亲的人呐!”我站定后,吸了一大口空气。
      “好了好了,阿娟是你最亲的人那便也是我最亲的人!”男孩拍着胸脯,接着竟然拍了拍我的脑袋,他很是笨拙,将我的发髻弄乱了。
      “喂,我的发髻可是大姑姑好不容易盘的,可漂亮啦!”我护住头,瞪着他。
      “这有什么,你若是喜欢发髻,你哥哥我也会帮你盘。”说着他好像有点害羞,脸颊有红晕,“行了,行了,带你去好玩的地方。银元本少爷多的是!”说完,伸出自己的手等着我牵,我刚准备牵上去,他竟然反手一拍,“哈哈哈,小傻子,本少爷就喜欢欺负你。”
      我气不过,拍打着他的后背,两个孩子在上海繁华的街上你追我赶,这也是我六年最放松的一天。
      我们走了谈了许久,孟述安一路给我介绍了好多美食也给我买了许多美食,都是我很少尝到的。孟述安带我到了苏州人开的五芳斋糕团店,他们家的糕点都是父亲姑姑们带给我吃,今日可以一饱眼福和口服。
      “哇哦,这些都是我爱吃的,父亲偏不肯给我多吃,怕我坏牙不好看了。”我趴在展览柜上,盯着赤豆糕、黄松糕……孟述安在一旁看着我流口水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我瞥了他一眼,仍旧一门心思看着吃不到的美食。
      然而,他是的声音响起。“老板,麻烦把这些打包。”
      “我……我不能吃……父亲会责备的……”我垂着眼。
      “谁说买给你了,我喜欢!”孟述安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你,哼!”
      打包完糕点,他对着我摆了鬼脸。
      可是孟述安始终是孟述安,是那个喜欢欺负我也默默照顾我的小男孩,一个喜欢恶作剧但是心肠极好的小男孩。出了糕点店铺,将打包的糕点往我面前一横,语气似乎很不屑。
      “哼哼,本少爷突然觉得这东西甜腻,给你吃吧。呐,不是为你买的,是我不想吃的。”他把脸转了过去,很不想让我看见他的表情。
      “谢谢哥哥。”我轻声,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孩。或许是错觉,我竟听见这个小不点的憋笑。
      所以说,这个那男孩总喜欢欺负我,正经不是许久,给我一个爆栗。这下我真的生气了。拿着糕点向他砸,“砸坏了没得吃,别哭鼻子。哈哈”他这么一说,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憋着气低着头收拾好糕点,想着整治他。
      “别哭啊,我不是故意的,啊喂。”孟述安见我抽泣了,慌了神,拉起我的手,一个劲安慰我。
      嘿嘿,我见他低了头,猛地抬头,给了他一个爆栗。他吃惊地抬起颈项,我见形势不好,撒开腿。
      又是一顿追逐,欢笑惹了路边的野花,蝴蝶纷飞,阳光刺眼,弄堂的孩子和我们一样快乐地享受童年时光,但这是我偷来的欢愉。以后的以后,我们都长大了,他还是这样快乐,而我却渐渐失去初见的洒脱。
      这是我偷来的欢愉,当我们回到白公馆的小门,回到了我的长亭院时却瞧见了六年人生里最痛苦的一幕。
      父亲今日回来的早想着来找我谈心,可是我不在,问了阿娟我的行踪,阿娟死活搪塞为我开脱,后来父亲干脆不再逼问,直接动了棍子,阿娟也不说。我进门时,看见的是阿娟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后背,一向老好人的大姑姑冷漠地站在一旁,尖着嗓子说阿娟失职。糕点从手中不经意地滑落,孟述安显然也被吓着了,我回头和他说再见,可他摇摇头,站在门口。
      “我陪你。”
      我陪你,除了阿娟,他是第一个和我说要陪我的人。
      “不孝女,你还知道回来!这么小就不听话,长大可了得。”父亲的声音如雷鸣,轰炸着我的耳朵,可我不怕,我怕的是阿娟的伤口,她的伤口是为了我。
      “父亲,都是长亭的错,你不要打阿娟了,责罚我吧。”我跪在阿娟的身旁。
      原本已经快晕过去的阿娟突然清醒,使出大力气不让我跪,见阻止我不成,爬到父亲脚下,扯着裤脚,“老爷,不干小姐的事,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她。”父亲嫌弃一般甩开阿娟。
      “好啊,这长亭院的都不听我话,那就一起打!”
      孟述安从门口冲了出来却也慢了,父亲的一棍打在了我的腿上,“叫你乱跑,叫你乱跑!”
      “老爷,她是您的女儿啊,您下这么重的手做什么。”阿娟泪如雨下,哭的不成形。
      “女儿,也是我不想要的女儿!还是这么不听话的女儿,以后怎么帮白公馆办事。”
      父亲自我记事起还没像今天指名道姓地看不起我这个女儿,六岁的我心如刀绞,泪也止住了,也不闹了,下人们心里也震惊,都安静了下来。
      而二姑姑注意到了边上握紧拳头,眉毛紧蹙的男孩,她心想也许有帮助。
      “哥,你看这不是隔壁孟家的少爷嘛。”
      大姑姑也惊了起来,孟家在商界是有地位的,家里开了几家银行。立马咳嗽几声,示意父亲。
      “是的,女士,我叫孟述安,隔壁孟公馆的少爷,今天白长亭也是我带出去玩的,那么不能怪她。”孟述安难掩语气的愤怒,上前和父亲理论。
      父亲的态度忽然转变,慈祥起来。
      “哦,原来如此,原是孟少爷带小女出门了,也好啊,孟少爷一表人才。”说着叫小厮把棍子撤了,上前扶起我,也唤大夫为阿娟治疗。关照了几句,“你们都好好照顾小姐,下次孟少爷来找小姐也别阻拦。”
      大姑姑也走过来嘘寒问暖:“乖乖,疼不疼呀,你父亲是怕你被旁人拐了,毕竟是我们这样的富贵人家,不过,你下次交朋友一定让我们长辈先了解清楚呀,听懂了吗?”
      六岁的我还不明白事情为什么转变,父亲为什么突然对我慈祥起来,只是心痛腿痛刺激着神经,懵懵懂懂地点了头,闻着大姑姑身上的香味想作呕,大姑姑见我干呕,却松开了我,擦了擦她的衣服。这时只有一个男孩,除了阿娟,只有一个九岁的男孩扶着我,我们看着一群恶毒势利的大人离开了。
      “你等着。”孟述安把我安顿好,匆匆忙忙回了家。
      不消片刻,带着一瓶药水又赶回来。“快,快,把裤子卷起来,我帮你,这药是我从爸爸书房里偷的,特别有效,疏血活络。”
      “父亲说,女孩不能……”
      他无奈地看了我,把我腿搬了过去,一边卷着裤脚一边说:“你啊,你父亲那个老古董都那样说你了,还那么信他。”他说完便帮我擦了药。月亮隐在乌云后面,一点点光都不能瞧见,远处舞厅的霓虹却照亮了半片天,大姑姑肯定在那快活呢。这一刻,我不羡慕,因为身边的男孩,这个哥哥,也照亮了我的天色。
      擦完药,孟述安看着我的眼睛,像个大人的模样,“你听见没,从今往后只有我可以欺负你!”说完却又刮了我的鼻子。我鼻子突然酸酸的,哭了起来,“你们看我是个女孩都欺负我。”
      孟述安沉默了一会,把我丢在地上的糕点递了过来,告诉我他们先生教了一首歌叫《送别》,他轻声哼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舒缓浸润了我受伤的心房。
      那厢,父亲和大姑姑都去了舞厅,结交名流。大姑姑指着那边的孟老爷,“哥,就是他。”父亲狡猾如一只狐狸,“小长亭吸引力还是有的嘛。”两个人举着酒杯去了孟老爷那。
      孟述安唱着,我来了困意。后来没了知觉,那晚,我也不知道是否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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