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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蛇的禁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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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丁家崴子,男人们夏天在院子里吃饭实在是没有什么拘束,饭桌往往只是个摆设而已,更常见的吃饭方式是几个人端着饭碗,选一个喜欢的地方,比如树底下、柴禾堆旁边,或蹲或站,一边聊天,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吧唧嘴。虽然不雅观,但是给人感觉这饭格外的香。散养的鸡都已经有了经验,一看到有人端着饭碗扎堆儿,就会凑过来啄食掉落在地上的饭粒儿。
林云山家却是一个例外,父母,姥姥,姥爷从来都是在桌上把饭吃完。反倒是林云山受到了影响,有时候他也会端着饭碗跟他的小伙伴们一起蹲在院门口吃饭。起初父亲不允许他端着饭碗到外面去吃。但是时间长了,父亲也就没有再严格要求,只是要求吃饭时绝对不能吧唧嘴。有了父亲的默许,只要是在院子里吃饭,林云山就很少有老实的时候。在饭桌上往嘴里扒了一大碗饭后,他就一手抄起烀苞米,一手抓起酱缸黄瓜,蹲到蝈蝈笼子旁边拿嚼碎的苞米喂起蝈蝈来。
晚饭过后,云山的母亲开始收拾碗筷。姥爷和父亲则从屋里把29寸大彩电搬了出来,这是云山的父母攒了快一年的钱给两位老人买的,刚买回来的时候,老两口不但没高兴,还埋怨他们败家,说以前的黑白电视看着挺好。自从买了这台大彩电,两位老人看的并不多,反倒是左邻右舍都抢着来看。虽然这个小村子也就能搜到三,四个频道,但是一点儿都不影响大伙儿的热情。夏天屋子里热,云山的姥爷干脆把电视搬到了院子里。一是院子宽敞,来多少人都有地方坐,二是他们几个抽旱烟的老头儿也不会呛到别人。最近正在播出电视剧《武则天》,主演刘晓庆在云山父母这一辈人里绝对算得上是偶像,所以一到晚上八点钟左右,云山的叔叔、婶婶、大爷们就拎着小板凳、端着大茶缸、捧着饭碗、抱着毛线活儿聚集到他家的院子里来把这里变成露天影院。
今天,丁春甫刚刚把电视机摆好,院门外就跑进来一个跟林云山差不多大的孩子,手里还举着根手电筒。
“山子,抓蛐蛐儿去。”这孩子进院就喊。
“柱子,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云山的父亲问。
“林叔,我爸找你有事儿。”
“啥事儿啊?你爸呢?”
“后头呢。”
来人叫丁喜柱,是林云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他比云山大了半岁,因为上学早,现在是初一的学生。虽然只大半岁,丁喜柱却比云山高出了半个头,而且更黑、更壮。因为长的粗壮,胆子也大,又有一股子蛮劲,他成为了村里的孩子头儿,经常带着云山一起玩儿,抓蛐蛐儿、摸鱼、捞虾、套鸟......无一不精。而云山则成了他的军师,并在获得快乐的同时也对他投桃报李,帮着他写作业。
昨天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丁喜柱就听见后院儿菜地里蛐蛐儿清脆的叫声,于是今天就带着手电筒过来,准备拉着云山一起抓蛐蛐儿去。
他俩刚转到后院,丁喜柱的父亲丁文亮就进了院子。丁文亮今年快五十岁了,是丁家崴子的第五代人,在太子河对岸的沙石厂上班。看到他就知道为什么丁喜柱长的那么黑,那么壮了。丁文亮的性格跟他的名字完全不一样,用东北话一个字就能概括,彪。他媳妇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你脑袋是不是磕缸沿儿上了。虽然如此,全村老少都不讨厌他,因为他既愿意帮别人砌墙、挑水;又愿意给孩子们做爬犁。
“二叔,国生都在呢,吃了没?”
“刚吃完。文亮大哥有事儿啊?”林国生问道。
“是有点事儿,国生你后天不没啥事儿吗?”
“没事儿啊。你有事儿啊?”
“俺家大小子搞了个对象,都处了快两年了,那丫头我和你嫂子都见过了,是过日子人,我寻思后天会会亲家,没啥岔头儿明年开春就把事儿办了。我和俺家那口子都笨嘴笨舌的,寻思后天让你过去陪陪客。”
“喜胜子都要结婚啦?这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儿。”云山的母亲丁秀英在一旁说。
“可不咋地,都25了。”
“对象干啥的?哪儿人啊?”丁秀英问道。
“跟大小子一个厂子的,核桃沟老赵家的二丫头。”丁文亮回答说。
“行啊,后天我没啥事儿,我上午就过去。”
云山的父亲林国生是村子里的文化人,遇到婚丧嫁娶,待人接物场面上的事,常常会有人来请他帮忙张罗。林国生并不是本地人,甚至也不是东北人,而是老家在几千里外的四川人。年轻的时候为了能有一条别的出路,十八岁就从四川的山里走出来,到东北来当兵。因为在部队里各个方面的表现都不错,入了党,又能写会算,转业后就被留在了本地的钢厂上班。眨眼间,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从新中国成立,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东北三省,尤其是辽宁,以其丰富的煤铁资源和良好的工业基础,一直都是中国的经济大省。改革开放初期的十年间,辽宁省大量扩建,新建工厂,支援全国经济建设。太子河对岸的厂子就是那个时候建起来的。林国生、丁文亮......这一辈人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从农民变成了工人。太子河的那边是工业的喧闹,而这边是农业的恬静。虽然都是体力劳动,而且在工厂里干活一点也不比在家干农活轻松,但是每个月国家按时给发工资,退休了还有老保儿,总比在家里务农要好一些。就像林国生常对儿子说的,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的事。
晚上八点,邻居们三三两两的进了院子。丁春甫到后院儿地里割了一捆甜杆儿给大家嘎巴嘴。大伙儿一边啃着甜杆儿,一边看着电视,聊着天,丁家崴子夏日里的快乐在这时达到了顶点。今天的话题不是刘晓庆为啥不显老,而是丁文亮的大儿子喜胜子要结婚了。人们再感叹时间飞逝的同时,也不忘了调侃丁文亮几句。
“文亮啊!你儿子结婚寻思咋办啊?我看应该去市里大饭店办。”二大爷开玩笑说。
“二哥这招儿好使,现在都时兴上饭店办婚礼,老有面子了。”
“对,去市里办。”
“......”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给丁文亮出主意,丁文亮被大伙一撺弄,自己也上了听。
“也行哈,赶明儿我去市里问问。”丁文亮说。
“看把你嘚瑟的,你脑袋是不是磕缸沿儿了!你让全村儿跟你去市里吃席啊?”他媳妇忍不住了。
“老娘们儿天天事儿事儿的,你懂个屁?”丁文亮反驳说。
二大爷收起玩笑的口气说:“去啥市里,二叔这院儿,你家院子,俺家院子摆上二十来桌没问题,杀口猪就够了。”
“一头猪够不?”丁文亮问道。
“把你家猪都宰了吧!一头猪二百来斤,能来多少人?咱村人又不是属狼的,光吃肉啊?”二大爷说道。
“成天彪乎乎了,你们说他有多虎吧?前天我在外屋烀地瓜,我就觉得碗架柜底下有啥动静儿,寻思是耗子,拿劈材棍往底下一划拉,扒拉出来一条大长虫。吓得我赶紧喊他拿棍挑出去。这虎玩意儿拿大铁锹几锹就把长虫脑袋敲瘪了。”丁婶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爷们的壮举。
丁春甫和两个老哥们儿在一边抽着旱烟。电视剧对他们没有多大吸引力,他们老哥儿几个干完一天的活儿喜欢聚在一起抽旱烟、喝浓茶,聊聊以前的事。当听见丁文亮把进屋的蛇打死了,丁春甫把烟往地下一扔,冲着丁文亮大声骂到:
“王八蛋操的,你咋把进屋的长虫弄死了!你不怕报应啊。”
“瘪犊子玩意儿,好赖不分,蛇让你扔哪去了?”三姥爷也骂了起来。
两位老辈儿一带头,平辈儿的人也开始数落起丁文亮的虎劲儿来。小辈儿们不敢插嘴,当听故事一样一边啃着甜杆儿,一边静静的听着。在丁家崴子,乃至整个东北农村,蛇进了屋子是吉兆,不但不能打,还要恭敬的请出去。夏秋之交蛇爱进家,老一辈儿人恪守着请蛇出去的仪式,拿棍子把蛇挑起,嘴里嘟囔着吉祥话,找一个好地方把蛇给放了。而丁文亮干的事没有仪式也就算了,偏偏又把蛇给拍死了,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个二百五。骂完了丁文亮,丁春甫又像上课一样给大伙普及了一遍关于蛇的各种传说和禁忌。
晚上九点半左右,电视剧结束了,人们开始陆续回家睡觉。关于丁文亮干的傻事,除了老辈儿人生气外,其他人都只是听个热闹,丁文亮自己也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