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四千日夜》猫见

3、看到足球鞋她就想起贺一凝了

　　贺一凝初中的开头，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走路鼻孔看人，眼睛朝天。上课脚底踩着球晃来晃去，因为这个还被班主任骂了好几回。一到课间休息，大家都在屋子里学习看书，他就疯狂的抱着球跑出去，十次有八次都会被揪回来学习。他自己还不自知，“课间不就是要休息活动的吗？”
　　初中的王小七翻了个白眼，这个男生真是个笨蛋。
　　女孩子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相当于十六七岁的情商了，而男孩子恰好相反，十三四岁的阶段心里只有玩。贺一凝比起其他男孩子，可能会显得心理年龄更小一些，只有十岁。但是就算是贺十岁，在现在的王小七看来也可爱得要命。
　　刚刚进初中班级的那天，颜控王小七环顾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贺一凝身上。他眉毛浓浓的，笔直的斜飞入鬓，眼尾秀秀气气的延伸到两边，眼神温润，睫毛又长又密又柔软，忽闪忽闪的像个女孩子似的。他个头比班里最高的女孩子高一个头，大概腿长就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二。也许是在那个年纪所有未长开的男生群体里他显得格外清丽一些，作为颜控的王小七很现实的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在这刚刚入学的前几个月里，王小七就像在贺一凝的身上装了光标，那个时候的小姑娘也不懂得什么叫早恋，只是觉得内心在看到他的时候就会雀跃起来。王小七每天学习任务也不是很重，闲下来就会悄悄地观察贺一凝所有神奇的小动作。讲话要挑眉毛，惊讶了就会把嘴巴张得很大很开，紧张害羞都会挤挤鼻子中间没什么肉的区域，看起来特别可爱。他的手脚都相对于其他男孩子要小一些，身高却是格外的突出一点。贺一凝喜欢去操场上踢球，有时候王小七在操场边缘绕着圈走，假装看风景，实际上是在看他肆意的奔跑。甚至当他把球第一次不小心踢到她头上之后，王小七还有点期待下一次他再把球踢到她这边来。
　　大概就是在那些宛若日常必备的，细致入微的观察里，初中的王小七就已经悄然不自知的对贺一凝迷恋了起来。至于其他的什么“怎样喜欢上你”这样或那样的理由，似乎都是变成了大人之后为感情羞于表达和解释而找的借口。后来她一直对贺一凝说，是他之前那一脚足球把自己踢傻了，才喜欢上他的。贺一凝对此默认接受，时而还开玩笑说，如果再踢一脚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王小七觉得他真是个傻子。
　　她已经最最最最喜欢他了，就算再踢一球，少一个最，那也依旧是最最最喜欢他。
　　贺一凝喜欢站在上课的时候往窗外看，大概是外面有人踢球吧。他就时不时的发呆，脸面向窗外的一侧。初中教室的窗户总是开着的，夏天的时候，北方的风还算凉快，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他那个时候头发还没有现在这么短，毛茸茸的发尾被风吹到细软的睫毛上，撑起一片小帘子。初夏的阳光金灿灿的，有没有酷暑那么热烈和刺眼，就温温柔柔的洒在他的眼睫毛上，半边脸都被阳光打的金闪闪，脸上的小绒毛仿佛每一根都在闪闪发光。就连他睫毛的尾巴都变成了金色。每次他看向窗外，王小七就在距离他不远的斜后方，目光穿过几个碍事的同学和课桌，悄悄地看着他。那时候她觉得，贺一凝的侧脸真好看啊，仿佛他周围的暖气水管都在开着一团一簇的花，把他衬托在中间。他喜欢把双手平摊在桌子上，胳膊太长所以经常手指垂到桌子下面，她看着他蓝色的桌布，觉得那甚至不是桌布，简直就像闪着光的天鹅绒一样。有时候看得久了，眼花了，就不自觉的忘了揉眼睛。心里觉得真好啊，他周围的阳光都是彩虹色的，空气都是巧克力味儿的。
　　直到后来贺一凝和她说起，王小七才知道原来当她偷看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看自己。在王小七每一个低头的瞬间，或者抬头看黑板的间隙，贺一凝就会装作不经意的回个头，看着她傻笑。当时的她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成为一对冤家对头。

　　王小七第一次和贺一凝杠起来是在初二的一趟语文课上。不记得是因为那个古文词语让大家产生了分歧。语文老师非常自由主义，让大家自己讨论。以王小七为首的一群人，坚持认为书上的注释是对的。特别愿意反其道而行之的贺一凝就不一样了，他坚持认为书上的解释乏善可陈，单独一人站起来反驳同龄人的形象让他显得很高大。大概在那个年纪的男孩里，他这样反倒显得格外扎眼。所幸那个时候的男同学们心思简单，只想着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并不觉得自己被贺一凝撬走了什么风头。
　　女孩子们就很吃这一套了，笑眯眯的看着贺一凝对着王小七据理力争，而王小七本人对于对手是贺一凝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开心。在他张口争辩的这几分钟里，王小七不断的想着怎么对他说话，怎样才能显得自然又漫不经心的聪明和有趣。大概因为想的太用心，张嘴反驳他的道理就多了许多，贺一凝急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包括台上抱着腰盯着他的语文老师。王小七看着贺一凝的脸越来越红，终于他急的憋出了一句：
　　“妈！你说呢！”
　　全班爆笑。
　　那一天大家才知道，原来学生们最喜欢的语文老师是贺一凝的妈妈。怪不得大家一直觉得某种程度上两个人有很多无法解释的相似点。比如笑起来眼睛的弧度，比如温润的眼神和惊讶的时候的小表情。
　　语文老师是个很可爱的老师，初中的孩子们多数总是不乖，王小七上课的时候喜欢在下面悄悄的写写画画。而贺一凝特别喜欢下课的时候偷偷拿走她的本子看，贺一凝的妈妈就特别喜欢上课的时候在王小七身后悄悄的看。后者总是让不听课的王小七有点小羞愧，前者却让她更加积极地想要写写画画。下课的时候为了让贺一凝找得到，她就把自己的本子藏在课桌里一个隐蔽又明显的角落，有时候还要故意露出一个角，生怕他找不到。
　　大概从那时候起，王小七就拥有大大小小花花绿绿各种各样的本子。里面写满了和贺一凝有关的日记或是以他为原型和以王小七为原型的主角的爱情故事。在这些满怀少女心思的过往里，有着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小心机。她想贺一凝一定能看懂，但是他又一定会装作看不懂。不然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本小说的开头都是她和他，结尾依旧是她和他呢。

　　和贺一凝很熟很熟之后，两人每天仿佛都要习惯性的拌嘴，吵个小架，没事儿就要你来我往的怼对方几句。贺一凝对于王小七挑衅似的反击从故意绊倒她开始。那个年纪的男孩子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感情，就坐在座位上，把他长长的腿伸出来，在王小七经过他座位旁边的时候绊一下。仿佛一条腿和另一条腿的接触就是最微妙的情感表达了。他有各种各样的足球鞋，每次只要看到伸出来的钉子鞋，王小七就知道，又是贺一凝了。再后来王小七问他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老老实实的回答，“就是真的很想绊倒你啊。”
　　贺一凝总能把王小七气个半死。

　　贺一凝还有个习惯，他喜欢在放学的时候骑着车子跟在王小七后面，一副以为她肯定不知道的样子。王小七也就心照不宣的假装不知道。每次走到快到他家拐弯的地方，他就加个速骑过去，经过王小七的时候一句话也不会讲。这个跟着她放学的习惯，贺一凝一直保留到高中。哪怕高中王小七是坐车回家的，他也要在后面跟一小段，然后再消失在车流里。十年后有一天王小七问他，你还记得我家车牌号是多少吗？他说那简单啊，然后流利的说出一串数字。王小七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贺一凝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帅气和其他任何的褒义词都是有保质期的，只有可爱是永恒的。他真是王小七永恒的小少年。

　　那个时候大家还不会带手机去学校，下课的话，除了“在教室学习”就是“坐着聊天”，每节课下课十分钟的时间也就只够做一篇英语阅读。女孩子们围在一起讨论动漫美少年，男生们就在教室里像玩相扑似的互相摔跤，个子大的把个子小的举起来转圈，以彰显自己的力气和个头。贺一凝就不一样了，他专门往女孩子堆里面凑，王小七在和朋友们讨论着工藤新一和怪盗基德谁比较帅的时候他总能插一句嘴，“不，柯南最帅。”
　　其实都是一个人啊喂！

　　有一个有点小炎热的午后，为了给低年级的同学们挪出考场，整个年组被要求挪到另一个教学楼去上课。贺一凝早早地下午就到了新教室，不知道悄悄的在做些什么。王小七跟在他后面，悄悄的走到他身后，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她今天藏在课桌里的本子。王小七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他吓得啪的合上本子，看到是小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挠了挠头：“还给你。”他想了想，又顿了一下，“真的好多语病哦。”
　　贺一凝又一次气死了王小七。
　　在王小七大脑快速运转着思考该如何怼回去的时候，贺一凝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他歪歪扭扭的笔迹，赫然写了一副对联的上联。“你看看，会对对联吗？”是他专门给自己准备的？王小七觉得自己立马被安抚了。她绕到贺一凝后面的座位坐下，那个教室的椅子和桌子靠的很近，她把身子伏到桌子上，贺一凝转过来的话，两人就几乎头靠头了。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嗖的转了过来，一下子他们之间近在咫尺。
　　王小七悄悄地抬起眼皮，看着他微微卷曲的柔软睫毛，眉毛也根根竖立，软软的头发乖乖的趴在头上。实在没忍住，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把他的头发，手在经过他面前的时候感受到他温热而急促的呼吸，他一定是脸红了。
　　在王小七刚要把手放在他头上的时候，手腕猝不及防的被他抓住了，随即两个人像过了电似的都松开了手，在他慌乱而躲避的眼神里，她分明看到他害羞了。耳朵红的像两片烧红的小蘑菇。明明都已经快要上课了，预备铃都打了两次，怎么一个其他的同学都没来呢。周围的空气弥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气味儿，不知道是窗外的桑葚熟了，还是两人的错觉。知了叫的很大声，王小七觉得自己的耳朵要聋掉了。贺一凝和她就这么两个人面对面围着一张小小的课桌坐着，两个人的手都放在桌面上，隔着不到几厘米的距离，但是谁也没有再往前伸一点点。对联呢？贺一凝拿来的对联哪儿去了？啧，现在谁管它啊。
　　那个夏天和初中的每一个夏天一样，都是翠绿翠绿的，湛蓝湛蓝的，阳光金灿灿的晃着少年少女睁不开眼。那个午后却又和许许多多的午后不一样，空气中弥漫着的甜味儿，和逐渐升高的温度，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不存在。闻得见男孩子头发刚洗过的洗发水味儿，也数的清女孩子额前散落了几根刘海。这个特殊的午后，就像是一瓶刚刚冰镇过的，散发着香气的桃子汽水，瓶口还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一股脑的涌出来，浮起了很多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最初那些懵懂的情愫，真是让人无比的心悸啊。

　　时间总是在学生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偷偷的溜走，好像前一天，王小七还看着贺一凝在球场上肆无忌惮的奔跑，第二天怎么就临近毕业了呢。那个年纪的半大小孩们忙着交换毕业纪念册，在校服上签下彼此的名字。自恃很酷的王小七嘴上说着真是幼稚，还是不自觉的去思考该怎样和贺一凝说起校服签名的事。
　　熬过了毕业前的一周，老师们开始挨个在讲台上发表毕业感言，台下的同学们哭成一片。到了语文课，语文老师站在台上说着，这是她带过最特殊的一届，也是最美好的一届。王小七觉得自己眼眶有点儿湿，她抬头看向贺一凝的方向。
　　她这四年最喜欢的还有贺一凝。她也想和贺一凝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去旅游，看春天的草地看夏天的花看夏天的落叶和冬天的雪。王小七觉得自己对贺一凝的感情在毕业之前这天，突然就又复杂了一些。从单纯的喜欢慢慢的转变成了，好想和他在一起。虽然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脑子里勾勒这样的事情有一点不可思议，但是的确真真切切的想要和他在一起了。

　　课间休息，大概是为了再多留恋一下教室的气息，大部分的同学都坐在座位上没有出去。贺一凝也是一样，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脚也没有从足球上抬起来。王小七看着他的背影，暗暗下定了决心。把校服外套拿了出来，递给了前面的同学。示意他们往前传着签个名。她在心里暗暗策划，传到前面就到贺一凝啦，应该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签上他的名字，幸运的话，他应该还会签一段话。他会签什么呢，好奇。
　　像是为了隐藏蛋糕真正的馅料而在蛋糕外面包裹了很多很多层的巧克力，校服每每到达一个人手里，巧克力就被剥掉一层吃掉，等到达贺一凝的位置，巧克力就都被吃掉啦，这时候如果他掰开蛋糕，就会发现里面藏着大大的“我喜欢你”。
　　第四排，第三排，第二排……终于到了贺一凝所在的第一排。王小七目不转睛的望向他的背影。可是，他在接过校服之后楞了一下，向后面询问是谁的校服。然后停顿了大概半分钟，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后面的同学。
　　他连蛋糕都不想吃。
　　王小七的脑子嗡嗡的炸开了。“贺一凝没有给自己签名”这样的想法在她脑子里萦绕了大概有一上午。中午放学，王小七独自落寞的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叶子都开始变成墨绿色了，好像预兆着毕业的盛夏要开始了。
　　太阳十分刺眼，王小七抱着签满了除了贺一凝的名字以外的同学的字迹的校服，觉得自己真要中暑了。然后，面前的阳光就被挡住了，一辆熟悉的自行车“咯吱”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王小七抬起头，贺一凝向她伸出了手。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踢足球用的护腿。他的个子好像比起一年前要高一些了，跨坐在自行车上还是看起来比王小七要高。在阳光很刺眼的地方正正好好的挡住了她。恍恍惚惚之间王小七甚至觉得他的头发丝儿都像在教室的窗口一样，被染成了金灿灿的的颜色。
　　真好看啊。王小七大概第415次发出了感叹。以前没有在阳光下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他，到了临近毕业这天才刚刚看到，他真的已经长成一个大男孩儿了。可是这位大男孩儿把她拦下来到底要干嘛？还伴随着一个耍帅的动作。他不是已经拒绝校服签名了吗？
　　王小七看了他一眼，准备无视他和他的护腿继续向前走。她想自己得走得酷一点，让他觉得他这种行为绝对不会被原谅。但是她的酷酷还没有持续一秒钟，就被他拎小鸡一样抓了回来，他把那个红色的护腿塞到王小七手里：“给你。”
　　他一转身骑着车子离开了。
　　一定是他塞过来的时候碰到了自己的手，不然手怎么这么烫，脸也这么烫。王小七这样想着，想得心脏开始狂跳，咚咚咚，咚咚咚，感觉天空分外湛蓝。一颗心就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她低头看看那个护腿，是他一直用的那个，上面还缀着一张纸条，上面还有字。王小七有点紧张，难道是告白？赶紧仔细展开看看：

　　“就毕业了，你以后也淑女一点吧，多吃蔬菜水果，就可以有好身材了，多喝牛奶，就可以长个子了。这个护腿送你，多运动也可以瘦。”

　　贺一凝，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