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官想做人》九天揽月1995

13、第 13 章

　　他，纵使身出名门，年少有为，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天诛的对象，是神，不是他这样脆弱渺小的肉体凡胎。

　　承受了天雷的他，本应神魂俱灭，断不会再有任何生机，而他凭着半口余气发愿，不仅保下了阿湘的残魂，也让他自己，生生世世囿于神佛前。

　　须弥山下，破败古庙，日头轮转，佛经诵了千遍。其间，杏子绿了又黄，叶子落了又生，昔日繁华的晋安城已被大漠覆盖，只见茫茫风沙，而晋元国也变成史书一笔，不复存在。只是在大漠之中，居峡关古道仍有潺潺溪水流过。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八百年，亦在弹指一瞬间。

　　缘结寺地处闹市，是个八百余年的古庙了，庙内钟声悠长深远，袅袅香烟中，古树参天，十分殊胜。每日求神问卜者络绎不绝，皆因庙中有一奇石，通体赤红，如泣血之色。

　　传说，只要摸上一摸，就能让神佛在下方嘈杂的发愿中听到自己的那个。

　　有人生意兴隆、有人抱得佳人、有人得中功名，来还愿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而在这来来往往的人海中，每天都有人问：“听闻寺中住持早已得道，怎么也不讲经弘法，反倒深居简出，不见世人？”

　　“哎，我可听说，从咱们爷爷辈、太爷爷辈那会儿，这位住持”说话的人用手指了指寺中，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这位住持就在这儿”

　　“不会吧，我虽然没见过这位住持，可听说他年纪不大，还是个年轻人呢”

　　“哎呀，岂止是年轻，还是个美男子！哎，罪过罪过，当我没说。”

　　“是不是已经得道了，就能长生不老？”

　　正午的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七嘴八舌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穿过人群，引得人们纷纷侧目，“神经病又来了！”、 “怎么这幅样子？”、“听说受了情伤，疯了”、“本以为这神经病再不会来了呢。没想到啊，可真是执着”。

　　连带着孩子求神拜佛的妈妈，都低下头把小孩往一边拨，生怕孩子跟着占了晦气。

　　这位白衣女子实在引人注目，一袭奇怪的白衣，一张苍白的面容，干裂的嘴唇被画的鲜红，长发垂在白衣间，神色迷离又涣散。

　　若是仔细看，其实这张脸生的秀色可人，但没人会去仔细瞧她。来庙里的人都是想更好的，没人希望沾惹一点儿不好。所以说回来，如果这女子在庙前的街道上，摆个钵盂乞讨，或许施舍的人不会少，但她径自往人堆里凑，往庙里凑，休怪人们对她非议纷纷。

　　她也不理会人群的指指点点，可能根本听不懂，只是每次径直地走到寺庙中央的软垫上一跪，然后便抬头看向天空，一跪便大半日。

　　那庙中奇石就在前方，每日人们排起长龙，只为能摸上一下。

　　她就呆呆地跪着，每次等人群散的差不多了，兀自前去，也试图能摸到一下。

　　可好几次，她都被庙中武僧不留情面地架起来，衣冠不整地拖着，扔出庙外。

　　像犯了事被赶出府门的婢子，像被遗弃的丧家之犬。

　　有些围观群众一开始还于心不忍，后来也漠然不理了。这些人想，幸好她没有尊严。

　　这还算好的。

　　也就是不久之前，有几个武僧实在被折腾烦了，决定给她个教训。趁着周围人少，几个人将她拖到别院，重重的铁门落了锁，抄起僧棍将人打了个半死，再丢入寺庙旁的一条偏街上。

　　不过后来听说，那几个武僧因毫无悲悯之心，滥动私刑，按照寺内戒律，身子骨贯是硬朗的他们也被当众打了个半死，逐出寺门。

　　只见这女子垂着头，走到寺庙中央，扑通一声，长久地跪在软垫上，宛如一尊雕塑。众人见之纷纷摇头，也不理睬她，上完香许了愿便离去。在穿梭的人群中，她忽而抬起手，向前方的奇石探去。几位武僧不再把守，便也没人注意到她，眼看就要挨上那奇石。

　　“不许摸！” 一声喝止，竟带了几分惊慌。

　　女子身形极薄，听到这一声，疑惑地回头。

　　寺院中的梧桐花洒洒落落，她看不真切，待到花落满地，眼眸中映着一位身着深色僧袍的青年男子，立在梧桐木下，面若冠玉，眸子深深。

　　他二人目光交缠在一块儿，一对宛若炬火，一对空洞茫然，像是庄严神圣的仙人对着不知所拜的信徒，距离不过数米却又仿若天各一方。

　　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小侍者朝这男子急急跑了过来，人们认得这小侍者。

　　也自然知道了，原来眼前这人就是寺中的住持。

　　传闻他早已得道，只是刚才那一喝，与俗世凡尘又重新联结在了一起。

　　“大师”女子嘴唇翕动，似乎想问，为什么大家排着队都能摸上一把，而我却不行？

　　他定了定，解释道：“这位施主，你不适合来这里。”住持的声音重归平和，“即便摸了这奇石，也是无用。施主有什么心愿，可去疍若寺、霊隐寺、任何寺庙都可去发愿，除了来我这缘结寺。”

　　女子从软垫上起身，盯了住持一瞬，红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过了漫长的一生，却弄丢了一个人，心头像是出现了一条难以弥补的天堑。她要找到他，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神佛济世，却唯独把她抛下不管！

　　她死死咬着下嘴唇，原本死气沉沉的一双眼此刻晶莹闪烁，而手转了方向，径自向那通红的奇石摸去！

　　“不要！”

　　住持竟顾不得形象，飞奔去拦！他一把捉住了女子的手腕，可她的指尖已从那冰凉的奇石上滑过了。

　　住持双手颤抖，软软地跪伏在地，泪水不能自抑地冲出明亮的双眸：“阿湘…为什么要这么傻呢？”

　　怎忍把天机勘破，只余千般喟叹，万般寂寥。

　　白衣女子倒在住持怀中，一切过往尽数浮现。她听着熟悉的心跳，感受着熟悉的体温，半晌，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