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官想做人》九天揽月1995

14、第 14 章

　　原来她挨了天诛后，意识不清，足足昏睡了三十年。

　　此间，因漱榕击退外敌，晋安城关隘完璧，晋元帝下诏，令他回都城受赏。大司马摆酒设宴，都城内张灯结彩，一片喜乐。

　　皆因此次——乃以少敌多的大胜。雄砺主力进犯，应茗父亲反叛，种种艰辛下，却仍奇迹般取胜，晋元国内无不欢庆。

　　“少年英雄酒”、“少年英雄灯”、“少年英雄茶”，总之，像是个抢着注册的商标一样，从寻常巷陌，到热闹街市，处处张贴“少年英雄”四个大字。

　　等了数月，可大家并没有迎回他们口中的少年英雄。

　　司马府上，只收到一封信，盖着红红的火漆印章。

　　“父亲亲启。居峡关一战，孩儿受命，苦守要塞，幸未负深恩。成功退敌，皆因百姓浴血，友人相帮。然孩儿阵前重伤，知已时日无多，恐难再见，唯有书信一封，寄予父亲。孩儿自小双亲故去，蒙父亲抚养照料，悉心关怀，此深恩生死不敢忘也。人生如黄粱大梦一场，纵有遗憾不甘，也曾尽兴，无愧无悔，孩儿不孝，盼父亲勿念。离勐、费启晓畅军事，可保晋安一时无虞。千里之外，遥愿父亲安康。”

　　大司马合上信戈，表情悲恸，缓缓道“吾失爱子，晋元亦少一勇将。”

　　漱榕没有死，但他的心早已死在那场鏖战中。

　　他交接了所有事务后，如期赴约。骑着他的踏雪飞燕，驮着阿湘，跋山涉水，终于在隐于人烟处，寻得一废弃已久的破庙。

　　他清理杂草，打扫灰尘，铺平床榻，将阿湘规规矩矩地放在干净平整的榻上。

　　这里是后院的藏经阁，却因长年废弃，已无一本经书。只有阿湘，高卧于榻上。

　　三十年，他每日为阿湘换洗衣物、擦拭身子、梳理长发。

　　“为什么你这么好，我这么不好，上天却不怜惜你，倒让我活着，让我有机会照顾你。只要我尚存一息，会永远照顾你，我的阿湘…我的英雄…我的神祇。”说这话时，他内心凄苦怅惘，又莫名地溢出丝丝甜蜜，他见阿湘静静地躺在榻上，如同熟睡了的小猫儿。

　　阿湘昏迷之中，似乎总是梦魇。他坐在她身侧，用袖口轻轻拂拭过她额间的汗珠，又在她的手臂上抚慰地轻拍：“好阿湘，不要怕，有我在，永远护着你…”。如同哄睡一只奶猫。

　　他心道，三十年，也是寻常夫妻的一辈子了。

　　若他和阿湘是一对平凡夫妻，便是从青丝到白首，从朝华年岁走到了夕阳暮霭。

　　他们可能有了几个小孩儿，也可能没有。他们便在山林中，一起生火煮饭，一起下河捉鱼，

　　，一起看山桃如雪，看朝阳初升，一起看滂沱大雨，满天繁星。

　　可阿湘，哪里是个平凡女子啊！

　　她是神，却有血有肉；她至高无上，却至纯至净。

　　只有窥探了他心底秘密的人方知，三十年间，他日日诵经，其实并不是诵给满天神佛，只是诵给他的神祇——沉沉卧于榻上的阿湘。不，其实八百年的每一日，都是这样。
　　漱榕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

　　一日清晨。他还是像往常一般，起床，准备到隔壁的藏经阁。只是门一拉开，便看到屋外雪花飘落，给那满头青丝染上了一层厚厚霜雪。

　　那人回头，晶莹眼眸，直直望向他。

　　漱榕一时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眼中雾气升腾：“阿湘，醒了？”

　　那霜雪下的一张面庞，无喜无悲，更不答话，只是一双眼，望向他。

　　“你…还记得我吗？”声音颤抖着，虽是问句，听起来却藏了无尽的渴求。

　　白雪漱漱的下，将这庙宇映照的无比圣洁。

　　水蓝色的裙摆扫过一地的雪花，发出细碎声响。

　　晶莹的眼眸中，一位身着深色僧袍的青年男子站在漫天落雪下，法相庄严，可眼角眉梢，似乎又盛了无尽悲悯，使其无法离苦得乐。

　　“你是谁？”

　　她的身后，幽长斜廊，寂静无声。斜廊外，一株细小的梧桐木也被雪覆上一层银白。

　　半晌，那青年男子终于缓缓开口：“这是一座寺庙，我是这寺中住持。”

　　“噢。那我是谁？”

　　对面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你是这寺庙的唯一香客。”

　　她似乎并不明白，“噢。那这寺庙都供的谁？”

　　那青年男子注视着她，眼中静水流深：“你且望去，是满天神佛，而以心观之，唯有一人。”

　　她似乎更不懂了，将发丝上的霜雪抖落一地，手按在腹上，低声道：“好饿。”

　　“好。”

　　不等一会儿，桌上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仔细一看，无论荤素。

　　“真香啊。”女子闭目闻了闻，就在一尊尊神佛石雕的注视下，大快朵颐起来。

　　僧袍之上，庄严的面庞终于有了笑意。“以后每天都有，不急。”

　　雪后，月光如水，洒落满地。

　　深色僧袍立在院内，手掌抚过那株细小的梧桐，回味着当日发生的一切，也如同那女子般，不知喜悲。

　　忽听到寺院外的几下叩门声响。

　　大门推开。院外，站着一身修长玄衣，长发高挽的女子，神色凛然，开门见山道：“阿湘，不能留在你这儿。你每日供奉的心血即将化形为石，与天道相通。阿湘本就是作为漏网之鱼活着，绝不能再被天道抓住，否则神魂尽失，再无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