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加玛美人》兰陵大笑生

9、美人

　　大汗盯着她纯真的面容看了许久，然后叹了口气，问道，“贝加玛。”
　　“嗯？”
　　“你愿不愿意做本汗的女人？”
　　她眨了眨眼，感到有些突然，但是也不意外，只摇了摇头。
　　“好，本汗也不想。”
　　呼可轮汗伸手挑过她的头发丝，别在她的耳后。
　　“那做贝加玛好不好？陪在本汗的身边。”
　　“好，只要大汗不赶我走，我就永远留在这。”
　　一阵风吹过，推翻了本已十分息微的火堆。她与大汗相顾，只留下对方在黑暗中的影。
　　大汗记下了她的话，却还是问道，“你们皇帝死了，等太子一登基，肯定会来跟本汗要公主。””
　　“那您会放公主回去吗？”
　　大汗耸了耸肩，表示并无不可。
　　“我实话告诉你，我确实过想南下攻打中原，但也许我未必能活到那一天。只看我那些不成器的儿子们，哪个能有这般本事了。”
　　“只是……你们公主都回去了，你难道真的不想回去？”
　　“不想，我答应了大汗，会陪在大汗身边。”
　　“皇帝会死，我也会。可你还年轻。”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大汗也会死。他明明身强力壮，豪勇霸气，一顿饭可以吃几斤肉喝几斤酒，打猎射箭从未输给过年轻人。他仿佛生来就是称霸草原的王者，一生都是壮丽瞩目的传奇，他怎么会像寻常人一般死亡、腐朽，像街边的老者一样，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蹒跚前行、对着灯烛昏昏沉沉地坐着睡着？
　　“来吧，”大汗躺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她躺在大汗的身边，和他一起仰望着漫天的星辰。

　　草原上没有遮挡，星辰密密麻麻地悬在天上，像一张璀璨的网盖在头上，华美绚烂，胜过所有她曾在京城艳羡过的珠翠金玉，却又旷朴繁茂，让人在荒野中入眠都不会感到孤独。
　　大汗指着天上的星星道，“我从前年少的时候，夜里在草原上独行，走累了就躺下来看星星。“
　　“大汗为何要在夜里独行，不是有狼吗？”
　　“我娘是外面的女人，她生下我就死了，母族把我养到十二岁后赶出来，让我去找我爹，他是可延部的王。可他不认我，我无家可归，只能在草原上游荡。”
　　“你那时候害怕吗？”
　　“怕，但是渐渐地就不怕了。”
　　秋风夜袭，簌簌地从他们的面上吹过，他们一时无话，却无人舍得打破此刻的沉静。
　　他们仰望着宇宙的旷大美丽。它囊阔着草原、宫廷、城坊巷陌还有呼可轮汗一生没有见过的大海，以及那万古和未来中的时间，不可追溯。
　　昨天的他们不知道会今日此刻，没有想过他们会各自活下来，会跨过敌对的种族、不通的语言、相差三十多岁年龄，翻越山海关和兰征河，一起躺在一片无人打扰的草地上谈论着从前的事，仿佛抛却了时间，一起回到了几十年前，呼可轮汗曾是少年的时候。
　　大汗侧了侧头，看到她还睁着眼睛没有睡着。
　　“贝加玛，”他忽然开口道。
　　“我有预感，你日后会回到中原。”
　　她不出声，只听他继续道。
　　“不过你别害怕，我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眼睛一酸，眨了眨眼，一颗眼泪流星般地从脸上滑下。

　　秋高气爽，牧民们都在往牛羊圈里蓄草，牛羊也正长的肥壮。女人们在抓紧缝补着帐篷皮衣，男人们正趁着入冬前抓紧再打几次猎。
　　今日是王庭中的秋猎礼，由大汗主持十七族的王族男性一起打猎飨宴，畅饮美酒，也是冬天到来前的最后一个盛会。
　　汗帐从昨夜开始就十分热闹，王子和贵族们陆续趁夜赶来，为大汗献上珍宝，有整车的西凉葡萄酒、鹅蛋大的绿松石、大宛国刚刚长成的骏马……
　　大汗从清早就带队出去打猎了，本差人去唤过贝加玛，要她晌午来王帐宴会入席，打猎满载归来时却发现她并不在大营。
　　几十位老少亲贵都在，他让人先开了宴席，搬上美酒，宰了十几只肥羊和刚打回的猎物。上午的打猎十分畅快，他们今日竟然碰见了稀罕野鹿，几位青壮的贵族子弟协力追围都未打下，却被他遥遥一键射中。
　　“哈哈，大汗真是不减当年，反倒更是勇武精神了许多！真叫人羡慕啊！”一位姻亲部落的族王捧着酒赞美道。
　　“再看看咱们王子，二十多个勇敢健壮的王子，就问问草原上还有谁能比的了咱大汗，哈哈！”
　　大汗开怀大笑，一连饮了数杯。
　　他正欲在饮，却看见又一位身着猎装贵族青年走进王帐，在他面前跪下。
　　“儿子拜见父汗。远道而来，没赶上早上的游猎，还请父汗原谅。”
　　“哦……”他放下酒杯，看着这位年轻人，一时竟没有让他起来。
　　“儿子勿剌拜见父汗……”
　　营帐外忽然起了一阵喧嚣，呼可轮汗摆了摆手，让他一边入座，只顾着扬头往外面看。
　　王帐里面的亲贵也不由得好奇，跟着往外头瞧，又看了看大汗，好奇他再看什么。
　　只见大汗粗犷的面容上渐渐露出柔和的笑容。
　　来人渐渐走近，赫然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头上编满了发辫，一身红色衣袍，上面挂着许多条宝石坠子，裙摆还别在腰上，脚上穿着马靴。她肩上背着一件毛茸茸的物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似是疾驰归来。她抹着额头上的汗，笑容爽朗，像秋日正午的晴日般，仿佛散着耀人的光芒，叫人无法分心去留意她的眉眼容貌。
　　她走到王帐的正中央，毫无惧色地站在呼可轮汗面前，这才卸下了肩上背着的东西。王族们一看，大为震惊，这竟然是一条还带着热乎气的狼。
　　“我本来想去找大汗的，却不料我出去时大汗已经回来了，我不巧在外头碰到它，就想试试把它打回来，没想到真的射中了！”
　　贵族王公们一片哗然，那狼体型不小，光看狼腿就极壮，正是一条盛年的雄狼。草原上的许多男子见了它都未必会招惹，只敢绕着走，却不想被一个看上去不满二十岁的姑娘打了回来。
　　“呵呵，行啊，连狼都敢打了。”大汗笑道。
　　“好歹我也是大汗教的。”
　　大汗笑道更加开心，叫来人把狼拖走。
　　“冬天来了，她怕冷，拿去剥了皮，给她缝个围脖。”
　　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一直空着的位子，“过来，贝加玛，坐在本汗身边。”
　　众亲王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草原上如今的第一美人、传说中的贝加玛。
　　“当真是英姿风妙、名不虚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