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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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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泽心不在焉地回神,后知后觉地听见有人在叫唤自己。
“程大夫?”红虞疑惑地又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没事,怎么了?”程泽回头,扯了一个微笑。
“可......你的脸色真的很难看,需要休息一会吗?”红虞放下手中的酒壶,眉眼间带上忧色。“我与姐姐说一声,你就在这小憩一会儿吧。”
程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比刚才显得从容了不少。
“无妨,别担心。”他目光扫到桌上的酒壶,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
“我不喝酒。”
红虞闻言,温和地笑了笑。自从上次命悬一线被程泽救回以后,她便对他多了几分亲近感。
可方才程泽似乎是从后院回来的,却没像往日一样直奔九公子常去的厢房,也没让她去唤紫女卫庄,这模样似乎与往日总是风轻云淡,礼貌疏离的神医迥然不同。
“近来姐姐新买的香有安神的功效,味道也不错,程大夫可要试试?”红虞细声细气地问。
程泽不好意思总拒绝她,只得勉强一笑:“那便有劳姑娘了。”
他还在想方才嬴政的反应。
不说嬴政是怎么用出“残鹰”的,他犯病时揉指根转移注意力的习惯就不可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知道。
除非......他们并非素未谋面。
程泽不禁想起自己初来时身上的那对骨笛,那似乎是唯一的线索。
似乎想到什么,他不禁摊开左手,仔细打量上面的纹路。
天机灭而七杀起。这确是他的命格,那么溯洄光阴来到这里的确实是他本人
那么,能解释得通的只剩下一种可能——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或许......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那药王谷里的。
程泽垂下眼帘。
“此香名为——忘川归,香主在里面还混入了宗庙里用的檀木香,虽然有些神神叨叨的感觉,但安神效果的确不错。”红虞轻挥衣袖,香线化作袅袅白烟,勾勒出她小巧精致的脸庞。
“忘川?”程泽若有所思地抬眸。
他轻轻闭上眼,暂时抛开方才的想法。
的确是一味很独特的香,虽然他品香无数,但这幽深的香居然带了点禅意,叫他也生了几分兴趣。
只不过......
“身死魂去,皆入忘川,前尘已逝,留下的怕也只是执迷不悟的可怜人,又哪有归来的机会?”
他这般想着,却没把这想法说出来,只是歉意地向红虞讨要笔墨。红虞见他似乎恢复了些状态,弯着眼眸阖上门,欣喜地去感谢紫女了。
程泽提笔垂眸,墨水落在布帛上,晕开一个不明意味的墨团子。
他漫不经心支着下颌,执着笔却稳稳落下,在不甚光滑的布帛上留下流畅的线条。
他从前在谷中修养,除了自己与自己下棋,便是读读书,作作画。
虽然没有纸不甚方便,但他什么材料都物尽其用,布帛、竹子、木板甚至是云溪的衣服都差点惨遭他的毒手。
他从前在万花习医术,就喜欢抱着册子待在野地里描画草药图鉴,一呆就待一整天,手法娴熟得不行。
今日他闻香起意,也有抚平思绪的想法,便开始细细描摹起回忆里的一些零星画面。
那或许能让他找出一些端倪。
红虞轻轻敲了门,进了紫女房间。
“姐姐,我来还香盒。”红虞把木托盘放回小案上。“今日多亏姐姐了。”
“那笔墨也是他要用的?”紫女一边拿起香盒一边问道。“这东西在紫兰轩里可不好找。”
“是,但那是程大夫嘛。”红虞眨眨眼睛。
紫女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有人不会芳心暗许了吧?”
“怎么会?”红虞笑容微僵,捋了一下鬓角。“姐姐可得小声点,被九公子听去可不妙了。”
她那日听弄玉说了,一时间也觉得既新奇又兴奋。
“......”紫女沉默半晌,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
红虞眼眸中闪过几不可见的光,心中想起紫女时不时徘徊在韩非身上的目光。
“姐姐,你还有我们。”红虞忍不住柔声安慰道。
紫女闻言古怪地看她一眼。
“我是说,你或许忘记了。”紫女慢悠悠说道,“他和卫庄可是旧识。相比之下,你怎么不担心这个?”
红虞倒吸一口凉气。
“姐姐,你可真敢想。”
她杏目微张,震惊中带了彷徨。
虽然九公子很不错,但......卫庄大人岂不是更带感?
紫女满意地看着红虞挣扎的表情,而后忽然手上一顿。
“红虞,这香你是从哪拿的?”紫女看着打开的香盒,微微皱眉。
“就是姐姐床头那个黑色小柜啊,怎么了?”
紫女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
“傻姑娘......”紫女纤长的手指抵着额头,闭上眼睛。“那不是安神香。”
红虞想起什么,愕然捂住嘴。
程泽微微直起腰,又挽了挽不知何时滑落下的袖子。
不知是不是太久不动笔的原因,他低下头时感觉一阵轻微的恍惚。
总感觉哪里不对。
程泽放下笔,再次看了看那燃烧的香线。他的身体不会受药物影响,更何况普通香料。那这香......
红虞之前说这香里加了什么来着?
方思索着,便听到一声叩窗的响动。
“程先生,是在下。”
盖聂掀开窗户,露出半张脸。
程泽连忙把布帛塞进袖子里,起身开了窗,让盖聂进来。
“此处人多眼杂,只得避开正门,先生见笑了。”
盖聂利落地跳下窗台,低头看他。
“先生寻在下,所为何事?”
程泽不禁挑眉,为他的直白而微讶。
“刚才......你是故意不出面?”程泽想起嬴政就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气结。“方才故作不知,现在又来作甚?”
盖聂看他半晌,只道:“嬴政的事情,在下不宜过问。”
而他来找程泽,嬴政同样无权插手。
程泽听出盖聂的潜台词,不禁笑了笑:“你们鬼谷师兄弟有的时候,还真是很像。”
“先生与小庄......看起来相处得很好。”盖聂眉梢微动,“在下很少见过他在一个人身边这么放松的样子。”
想来盖聂是说那晚他们陪着云溪庆祝鬼谷弟子“聚首”的小宴。
“那也许是因为你们都在。”程泽面上滴水不漏,“他这人不向来是独来独往?”
连盖聂都觉得卫庄对他的态度不一般,可程泽着实想不到原因。
他对卫庄也不过多了些共患难的熟悉与信任感,可是这又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盖聂摇头,眼神里是隐晦的不赞同。
那不一样。
他当然比程泽更了解这个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师弟,知道他所渴求的力量会让人多么容易变成一把不知人性的利刃。
但现在,那柄利刃似乎会为了一个人的靠近而褪去冰冷。
“罢了,不说这个。”程泽挪开视线,邀他坐下。
他将云溪的身世和黑天的事情都一并和盖聂说了,就见盖聂皱起眉。
“玄翦这般模样,已然形同死物。”他慢慢道,“此事......或许当待玄翦离开韩国,再与云溪说。”
“对于黑天,在下也并不十分了解,帮不上忙,抱歉。”
盖聂认真地看他。
“但他若是对你出手,在下会阻止他。”
程泽一愣,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让你当心他放冷箭。既然已经合作这一步,不可让罗网趁机钻了空子。”
“好。”盖聂点头,“在下会注意的。”
“但在下还请先生答应一件事。”
程泽疑惑看他。
盖聂从衣襟里拽出一根草绳,上面拴着的赫然是之前程泽给的骨笛。
“此行凶险,这几日来先生似乎旧疾频发,还需照看好自己。”
黑发黑眸的剑客摊开手心,递来的骨笛上泛着与他如出一辙、让人心安的气息。
“有小庄在,在下才能放心些许。”
程泽怔了怔,看着许久未见的骨笛。
他明知道这场战斗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卫庄,单方面遇上黑天和玄翦任何一个,都不会讨好。
骨笛......明明在他们两人的手中才是最有用的,那可是他给这对鬼谷师兄弟留下的后路啊。
“不行。”程泽眸色略沉,“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回来的道理。”
他甩袖转身,佯装生气。
“你当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盖聂站在他身后,缓缓地握紧了骨笛。
“不......在下只是担心......”他一向沉稳的声音里带了犹豫。
“不劳盖先生费心了。”程泽声音更冷了,往前迈了几步,不动声色地顺着有些软的腿坐下。“我累了,你走吧。”
他现在感觉不太舒服,只想快些支走盖聂。
盖聂沉默半晌,目光却越来越亮。
“先生,若你今日不留下它,小庄就会亲自来找你。”
程泽愕然回头。
盖聂沉如秋水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狡黠。
鬼谷弟子......果然没一个好相与的。
“你们......”他明白过来,没好气道。“罢了,东西留下,赶紧走......”
他现在感觉越来越不妙了。
有股热意自内府扩散开来,比鬼杀灵火失控还要躁动不堪。
莫非是那病又犯了......
盖聂注意到他泛白的嘴唇,却只是应声退了出去。他跃出窗台后并未离开,只是贴着墙根静候了几刻,却听到几声沉闷的、重物落地的响动。
盖聂立刻掀开窗重新跳进去。
他看到一地碎砚浸着墨水,蜿蜒着染黑了地上人月白色的袖口。
他急忙上前,见他黑发早已散落,整齐的衣袍也被扯乱。他将程泽扶起,低头时却是一愣。
平日温和却也疏离自持的神医死死地咬着袖口,将稀碎的呜咽埋在嗓子眼里,满眼氤氲着泪光,茫然又无措地看向他。
像一只受伤的兔子。
盖聂忽然别开眼,打横抱起他放在榻上。
“我去找紫女姑娘。”
他仓促转身,不敢再多看一眼。
“别走......”程泽昏昏沉沉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盖聂顿时僵在原地,无措而为难。
程泽喘了口气,蜷起身子,却揪着盖聂不放。
“师兄......”
他低声念叨了什么,却有气无力地听不清楚。
盖聂咬牙,脱下自己外裳裹住他的身子和脸,重新抱起他往外走。
还未走到门边,就见紫女急匆匆打开门走进来。
“紫女姑娘,你来的正好。”盖聂松了口气,“程先生忽然犯病了,上回九公子是如何帮他安抚病情的?”
紫女幽幽看他半晌,再看看他怀里神志不清的人,叹了口气。
跟在后面进来的红虞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连盖聂先生也......所以是......三个人?!
红虞眼睛一亮。
好、好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