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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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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白凤神色一凛,身影一动就冲了进去。
程泽弯腰低声安慰阿笙,拜托她去安抚同样被惊醒的、趴在窗边张望的妇孺。
小姑娘虽然受了惊吓,听到有活干便勇敢地镇定下来,抿着唇点头应下了。
程泽这才松了口气,定下心走进院中。
进去才见到墨鸦好端端地站在院子里,那满身血迹和伤痕虽然狼狈,却精神尚佳。白凤松了口气,低头就和一双眼睛对上了。
女孩精致小巧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黑色的眼睛大而沉静,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泽跟在白凤后面,看着墨鸦和他身边的小女孩不禁挑眉。
“别担心,这血不是我的......”墨鸦笑了笑,想去摸白凤的头被他嫌弃地打开。他便收了笑意看向程泽:“方才遇到罗网在执行任务,顺手救了这兄妹俩回来。我没什么大碍,这血都是他哥哥的......你不在我才叫了老族长先救个急。”
程泽点头,看了一眼女孩安静的面容,只觉得有一丝奇异的熟悉感,却没多想。人命关天,他当下不再多说,进屋去帮忙。
老族长见了程泽进来,便松了口气,道:“程大夫你可算来了,这娃伤的有点重......刚缓过劲来......”
“嗯,辛苦您了,您先去歇着吧。”程泽点头,接过老族长手里的水盆去看伤患。
墨鸦说身上的血不是自己的,那么这个伤的很重的病患就......
“啪”的一声,水盆骤然倾落,水花四溅。
白凤闻声抬头,猛然推门进屋——
那个在他面前处变不惊的神医,此时怔怔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白凤走近了,瞧见那床上的少年原本漂亮的湛蓝色头发沾满血渍,容貌俊美却面无血色,双目紧闭,似乎受了重创。
一个时辰前——
夜风呼啸,穿行在本就狭窄的山谷里,更是古怪诡异。
墨鸦不为所动地轻巧攀上一块角度极其刁钻的岩石,拨开了遮掩洞口的树冠。
黒逡逡的洞口立刻伸出一截树枝,直击他的双目!
“是我!”墨鸦赶紧偏头躲开,一边暗道好险,一边看向洞穴。
“他们被我甩掉了,我带你回去。”墨鸦伸出手,想要抱她出来。
女孩静静地看他,不说话也不随他走。
墨鸦有些犯难,姑娘他应付的来,可小姑娘他真不行啊!
“小丫头,你哥哥伤的很重,方才我是带他找大夫去了,你不想去看看他?”墨鸦想了想,补充道:“你若是不去,等他醒来看不见你,该着急了。”
女孩看他半晌,像是判断着什么,终于往前走了半步,让他把自己抱了出去。
墨鸦不敢停留,抱着女孩一路飞奔下山。
方才他在山脚摸鱼没去采药,就碰到了这对被追杀的兄妹俩。追杀的人是他的老熟人罗网。
那少年身手看着也不简单,却似乎敌不过实战经验丰富的罗网此刻,且寡不敌众,很快落了下风。
他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那女孩却不知怎的,竟然发现了他的存在。她扯着少年的衣角指向他藏身的草丛,墨鸦便忍不住要拔腿开溜。
他不是什么大善人,现在被罗网发现自己隐藏多日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可那少年回头看向他时,他便顿住脚步了。
他生了一双和白凤很相似的、纯然的蓝色眸子。
他最终还是出手了,然而少年伤重,他只得先把小姑娘安顿在山间隐蔽处,送人回去再来接她。
女孩不惊不闹,面对重伤昏迷的哥哥也没有情绪波动,只在他问话的时候有反应。
然而此刻,飞奔的墨鸦听到了女孩清脆的声音。
“谢谢你。”
下一瞬间,一团黑影就带着煞气堵在前方。
一柄纯黑色的剑伸出了黑雾。
——“黑天”
夜幕里最不能招惹的一个人。
他面色凝重地停下脚步。
他绝对不是黑天的对手,也更不能把他引回去......
“你是夜幕的人,为什么插手罗网的任务?”
沙哑难听的声音问道。
“百鸟的墨鸦,已经死了。”墨鸦警惕地微微后退。
黑天顿了顿,却没有上前。“有趣,你难道不知道,陷入梦魇的人,就算是死也无法摆脱?”
黑雾悄然散开,向猎物包围。
“不试试,怎么知道?毕竟——”
羽刃陡然出鞘,黑羽如箭雨,瞬间倾落。
“天快亮了,也该醒了。”
墨鸦的全力攻击,只拦住了他一瞬。但这一瞬,已足够他带着女孩化作鸦羽逃窜。
黑雾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程泽坐在床边,揉了揉额角。
整日整夜的这些事情,搅得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原本只想来药庄问问离魂症的事情,却遇着这事情。
若是......若是今日墨鸦没有出去,或是他没有一念之差救了人,自己这个可怜的小徒弟就要曝尸荒野了。
他伸出手,把云溪散落的鬓发理了理,望着他的睡颜不禁蹙眉。
几年前云溪入鬼谷,本以为这样便能庇护他一世无忧,想来倒是他忘记了,鬼谷弟子......原本就是个行走在枯骨白沙上的身份。
罗网——程泽眸色沉沉。三番五次地伤他身边人,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再一味闪避、任其为所欲为。
“叩——”房门响了一下。
程泽敏锐地回头看去,还没来得及掩下眼中的冷色,叫来人顿住动作。
是那个跟在云溪身边的女孩儿。
“你怎么不去歇息?”他缓和脸色,温声道,“你是......担心哥哥?”
女孩仔细打量他,不带感情地目光仿佛能穿透人的面孔,直视人心。她轻轻点头,而后慢慢走到床边,默默注视着云溪。
他还不知道这孩子是哪来的呢......
程泽蹲下身子,平视着她。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转眸看他,眸子像黑曜石。
“......”她犹豫了一会,微微歪了头,“......言、阿言。”
程泽不禁弯了嘴角,无可避免地被女孩的小动作可爱到了。
“我姓程,你可以叫我程大夫,”程泽忍住摸头冲动,只微笑道:“哥哥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阿言眨了眨眼睛,说:“阿言......和哥哥一起......”
她紧紧攥着云溪的衣角,生怕他打发走自己。看样子也是受了一番苦,对云溪依赖的很。
自己照顾的小孩也会保护人了,这种感觉让程泽感觉有些微妙而复杂。
“好,我陪你一起。”程泽把阿言抱上榻,让她靠在榻边歇着,“我们一起等哥哥醒来,好不好?”
女孩这才放松下来,仍然静静地盯着云溪,没有一丝困意。
“阿言,哥哥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可以告诉我吗?”程泽见她似乎沉静镇定,见过这种场面还能保持平静,不像普通孩子,便试探着询问。
“......娘亲......被抓走了。哥哥救我......”
阿言断断续续的话,让程泽大概摸出了事情的原委。
大概是云溪为了救这对母女,跟罗网对上,反而被伤到了。
程泽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摸了摸阿言的脑袋:“坏人已经被赶跑了,阿言放心吧。”
“你娘亲和哥哥的账,我会一笔一笔亲自向他们讨回来。”
女孩抬眼看他,轻轻点头,黑眸看不见底。
日上三竿的时候,一直虚弱地躺着的云溪终于有了反应。
“水......”
程泽从迷糊的小憩状态惊醒,立时抄起旁边的水壶倒了杯水,又亲自把睁不开眼皮的少年扶起来。
阿言也揉着眼睛醒来,见到清醒的云溪脸上闪过喜色。
程泽喂了他几口水,他才慢慢恢复了力气,彻底清醒过来。
“哥、哥......”阿言爬到他手边,紧紧地盯着他。
“阿言?你没事......太好了!”云溪眼睛一亮,嘴边笑出了小梨涡。他转头方想向救了自己的好心人道谢,一瞬间却僵住了身体。
床边那逆光而立、墨发紫衣的熟悉的身影,不正是他时隔多年仍旧难以忘怀的先生?
“我是......在做梦吗?”云溪呆了一瞬,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你是......先生?”
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程泽怎么也做不到像当初那放狠话把他赶走了。
他轻叹一口气,极轻地弹了一下少年的脑门。
熟悉的力道和神情,让云溪脸上试探的神情逐渐变成狂喜,连当初心里暗暗置气的别扭都忘得一干二净。
“先生!真的是你!我......我好想你!”
少年即使浑身伤也不管不顾扑过来的力道,热情得让程泽招架不住,堪堪后退了半步才把人接住。
“......多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程泽嘴上嫌弃着,却没有推开少年搁在他肩膀乱蹭的脑袋。
直到感觉到旁边阿言微妙的注视的目光,他才像从前那样,揉了揉云溪的脑袋,劝他撒手:“咳,行了行了,我不是在这么......”
云溪却不依不饶:“我都好久没见到先生了,就让我再抱一会嘛......”
程泽正颇感无奈,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
白凤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姿势亲昵的俩人。
“你......你们......”
他一瞬间对上了那少年望过来的湛蓝色眸子,内心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想法。
程泽如此看重那个少年,想来原本就是旧识。此时又......与他这般亲近,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那他几次三番救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双和那少年如此相似的眼睛,才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白凤心里涨满了陌生的感觉,似乎是道不出原因的失落,扭头撞开墨鸦就往外跑。
“行了行了,别撒娇了。”程泽看见白凤刚进来就二话不说往外跑,心中诧异了一瞬,就低头大义凛然地把云溪扯开了。
“白凤怎么了?”他扶着云溪,让他小心地躺回去,看向墨鸦。
墨鸦莫名被推了一下,没看到里面的情形,以为白凤又闹奇怪的情绪,便无奈摊手:“我也不知道。我们本来是来看看这小家伙怎样了......”
云溪只失落了一瞬,见了墨鸦又高兴起来。
“是你?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大哥一个人就能击退那么多罗网刺客,可真厉害!”云溪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墨鸦,嘴甜地夸起人来。
程泽扶额,那么多年过去,这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如此厉害。
墨鸦走上前,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下他,满意的笑道:“小子体力不错,这么快就恢复了。”
“那得亏了我先生妙手回春啊!”云溪大方地拍着程泽的马屁,后者轻哼一声。
“算你小子有良心。”
他向墨鸦简单介绍了云溪,隐去他鬼谷弟子的身份,便催促云溪喝了药继续歇下去了。阿言见着云溪醒来也不再紧张,但仍坚持留在屋子里照看他。
程泽见他情况稳定,便点头和墨鸦走出了屋子。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甫一出门,程泽就散去了脸上的轻松之色,看向墨鸦。
“究竟何人让你们如此狼狈?”
墨鸦眯起眼,抱着胳膊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都没有机会对上那个人。”
“夜幕的吞噬者,黑天。”
“黑天?”程泽皱眉,“他很强?”
“他的实力高深莫测,很少出面。他每一次出现,都是为了处理掉一些夜幕用不顺手的凶器。”
“那你怎么......”程泽投向他的目光有些疑惑,墨鸦有些好笑地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么?打不过,我还可以跑啊。”
“不过,黑天的意思倒是有些模糊。看样子我、那小子都不是他原本的目标。否则,他不会轻易让我逃脱。”
程泽默了默,心中念着这个称号,忽然问:“黑天是他的剑?是什么模样的?”
墨鸦比划道:“他做派神秘,总是伴着黑雾行走,连他的剑都看着像是块普通废铁。”
黑雾?程泽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身影,蓑衣客的死倒是很明白了。
那么......现在还有一个疑问,就是玄翦。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程泽陷入沉思,旁边的墨鸦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对了,昨夜我的乌鸦还看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哦?”程泽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它们看见有人在新郑的天枢阁上大打出手,把整座阁楼都拆了。你猜猜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墨鸦一下下地摸着刚刚落到肩上的鸟儿。
程泽没注意听,反应不过来他在问话,抬眸投去无辜且疑惑的眼神。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墨鸦抽了抽嘴角,耐着性子道:“我说,那个小气巴拉的鬼谷传人跟人在天枢阁上打了一架,把人家的阁子都拆了......”
“卫庄?”程泽皱眉,隐隐有不妙的预感,“难道是和姬无夜的人起了冲突?”
“这你可猜错了。”墨鸦故作高深地摇头,“姬无夜的手下,除了我可没人能在那人手底下活着逃脱,更别说过招了。”
那倒也是。程泽瞟了一眼墨鸦上挑的眼尾,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顺势夸他厉害还是同情他每次遇到卫庄都被坑的很惨的事实。
“那个人,使的是一把灿若长虹的利剑,一手剑术竟然不输卫庄,还隐隐有更胜一筹的架势。啧啧,还好不是我和他打......”
墨鸦很佛性地接受自己退休刺客的事实,对神仙打架表示敬谢不敏。
程泽的眸光却陡然一闪,瞬间得出了他心中疑虑的答案。
玄翦这样水平的人,来杀的人不是很棘手就是很重要。方才墨鸦所说若无差错,便是盖聂也来了新郑。可是他虽与玄翦有龃龉,目前却并没有真正触动罗网的利益,不会是任务目标。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
盖聂当初去秦国,之所以让卫庄酸了那么久,不只是因为秦国比韩国强悍,更是因为——他是秦王嬴政身边的首席剑术师啊!
他这样的身份,必然是要紧随御驾。他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程泽黑着脸,马不停蹄地立刻往紫兰轩赶去。
卫庄那个二傻子要是真被他师兄忽悠得把韩非亲自送到嬴政面前,他拼了命也得用鲨齿给他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