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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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秦使遇刺，五日后新使觐殿，要求韩王交出凶手，否则便要兵戎相向。
程泽沉吟半晌，知道此刻并非秦伐韩的有利时机，所谓重兵压境恐怕只是个空架子，真正想要的是敲山震虎，如果能借机占到便宜，可是更好不过。
死了一个使臣便要人送几座城......
战国末期，强秦如虎，这种强盗般的作风并不少见，但只叫人敢怒不敢言。
但是为何偏偏在此时生事......
程泽听着张良的描述沉吟半晌，忽然目色一沉，撩起衣袍匆匆离去。
“我去七绝堂一趟。”
地上的血迹还很新。
程泽蹙着眉蹲下身，打量着稻草上瞪着眼死去的蓑衣客。
“不救人，只杀人，倒是罗网的作风......”程泽起身，又看了看一地的守卫尸体，“只是可惜了你的兄弟......”
“程公子说的哪里话，卫老大的让我们看住人，他们本事不济丢了活，死了也是命。”七绝堂老大是个人精，几句话说的巧妙。
程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若无其事问道:“可有弟子见过那人的身法，长相？”
“这......他们都说毫无印象。”
程泽转身，背对着七绝堂老大施展心眼。
奇怪的是，这次他的心眼看到的那人身上笼着一团黑雾，他只是靠近了蓑衣客，便让他也被笼罩进黑雾里。
这世上还有他的心眼都看不透的东西？
程泽抿了下唇，继续看着那团黑雾走出门，也赶紧跟了上去。
“麻烦，”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让我动手。”
程泽微惊，转眸看向墙角边的阴影。
“你不该插手，这本是我的任务。”
哦豁，罗网这次不仅真的来了人，来的还是个老熟人。
程泽挑眉，看着满脸伤疤的玄翦。
那团黑影沉默了很久，只抛下一句话：“你现在的任务，并不轻松。”
他的声音混沌沙哑，程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声音被修饰过，并非本音。
黑影说完便慢慢消失在黑暗里，身法诡异莫测。
玄翦似是很不屑，语气却很奇怪:“老婆子我看不惯那家伙很久了......”说完还真的佝偻着腰，仿佛自己真的是个老者。
“嘻嘻，那最好啦。我不喜欢杀人......”
程泽目露诧异地看着玄翦变脸似的完成几种状态的转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隐入黑暗。
他这是......离魂症？程泽面色凝重，搞不清楚为什么几年前见面时还正常的玄翦如今会是这幅模样。
离魂症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症，他只曾见过师父的一个病人有类似的情况。
那是个曾见了兄长被猛兽咬死的孩童，独自活下来后时常会忽然自称是那位死去的兄长，连字迹、喜恶、习惯都一模一样。
难道那次见面以后......玄翦受过什么巨大的精神刺激？
不过，更重要的是，既然蓑衣客不是玄翦的目标，那么他前来，又是为了杀什么人？
程泽面色凝重，联想到秦国使臣的事情，似乎隐隐有些头绪，又觉得不合理。毕竟，杀死第一位秦国使臣已经足够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没必要再生事端。
百思不得其解，程泽也只好先离开七绝堂，去往城外的药庄。
他之前为了安顿百越的遗民，着人赶工将城外早就在规划的药庄加快进度修缮好，临时加盖了许多茅草屋，让他们暂时留在药庄里。
那些遗民大都是些老弱妇孺，为了程泽的救命之恩说什么都要帮衬着干些活。
程泽便让他们空闲时上山采药，平日帮着分拣一些进来的药材。他惊喜的发现这些百越人对药草的习性认识的比中原人好得多，甚至有经验丰富的老人知道一些复杂的偏方，便干脆把他后院里小开的一片药圃交给那些老人打理。
当然，锄地播种的体力活自然不能劳烦他们去做。
程泽到药庄的时候，孩子老人们大多歇下了，院子里清清冷冷，轻易传来后院药圃里劳作的声音。
程泽绕到后庄，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庄子里的草垛边探头探脑。程泽微微一笑，放轻了脚步走到那个身影旁边。
“阿笙姑娘——你在干什么？”
小身影惊地往回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挡住自己的脸。待她回过神来发现是程泽，明显地松了口气。田地里锄地的声音顿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有规律地响起。
“程大夫，是你啊。”阿笙小声地回应，又犹豫着低声说道：“我看白大哥今日忙了很久在帮阿爷种地，想着来给他送点阿娘熬的莲羹，清热解乏的......”
“那你怎么不过去？”程泽看了一眼月色下劳作的少年，动作虽然有些笨拙，却一丝一苟十分认真，没有半点百鸟第一杀手的模样。
“我......”女孩挂着篮子的手往后藏了藏，并不白皙的面上有不明显的红晕。
程泽一目了然，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笑道：“没事，哥帮你送，明日叫他送你只漂亮的小鸟当回礼。”
“不、不用回礼......”阿笙急的顿足，声音大了些，瞟见白凤已经直起身子往她这里看的时候，连忙慌乱地把篮子塞到程泽手里，一溜烟跑了。
“诶，真不要啊？这孩子......”程泽笑弯了眼睛，方才满腹担心也暂时压了下去，索性提溜着篮子往白凤那走。
“你怎么来了？”白凤说着嫌弃的话，眼睛却亮亮地，直盯着他，就像见了可口鲜果的山雀。
“自然是来看看你们，怎么？这么多天不见，难道你没有想我吗？”程泽推着白凤往外走，到了葡萄架下的秋千架边。那是他带着孩子们来药庄的第一天一起做的简易秋千，让那些还紧张害怕的小家伙们暂时忘记了忧虑。
白凤闻言眸光微闪，自然撇开脸不答话。
这人平日里看着正经，却和墨鸦一样私底下以逗他为乐，还总把自己当小孩子......
“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可还习惯？”程泽把篮子里的莲羹拿出来，揭开盅盖倒出小碗，递给白凤，“阿笙娘亲的手艺，可便宜你小子了。”
白凤向来没办法拒绝他人的好意，只得接下碗，却半晌没动，只闷闷地说：“大家待我，自然是很好。只是......”
他只是觉得自己和这样淳朴的生活格格不入。
墨鸦倒是挺放的下，每天接了个药篓子上山跑，只不过采的药和草的比例总是不敢恭维，常被老族长恨铁不成钢地禁止他踏入自己的药圃。自己倒是很讨难民们的喜欢，不论是小孩子还是他们的母亲，都对自己爱护有加。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真的当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少年。他满手沾过鲜血，他甚至不敢看那些女孩眼里干净的恋慕。
只是这些话，在这人救了自己还给予自己一个容身之所后，说出来就有点不识好歹的矫情。
“你不喜欢？”程泽支起下颌，轻声道，“觉得无聊了？”
“我不是......算了。”白凤捏紧了碗，干脆低下头喝起莲羹。莲羹清润甘甜，他喝了一半就停下来，看了一眼程泽。
“你......不尝尝？”那副表情，乖巧懂事得仿佛自己是个早当家的穷孩子。
程泽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声。
“你累了一天，喜欢便多喝点。但我下次来，可得轮到你做给我们喝了。”
墨发青年对他笑笑，起身随意地往旁边的秋千上一坐，姿态闲适自得。
白凤瞪着他，半晌才道:“为何要我做？”
“你读过《逍遥游》么？”程泽不答反问，脚尖点地一蹬，秋千轻轻地晃起来。
白凤脸色微红，小声道:“我......未曾念过书......”
程泽微笑，慢悠悠道:“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
白凤双眸睁大，浮上兴奋之色。“我听说过，鲲鹏展翅，遮天蔽日。世界上真的有这般神奇的鸟儿吗？”
程泽眨眨眼，又问道：“你想看看吗？”
白凤蹭地站起来，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眉眼彻底张扬开：“你真的见过？！”
程泽不答话，只是忽然纵身跃起，陡然运起大轻功，踩着藤叶飞上半空。
万花大轻功如飞花落叶般蹁跹潇洒，让月下的青年轻灵的身影如魅如妖，撞进白凤的眼中。
即便是他和墨鸦，也做不到无凭无依地滞留空中，还能兀自随心地四处飞行。
轻功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是不是就像他从前听说过的一种鸟儿一样，永远不需要落地、彻底摆脱桎梏？
程泽向白凤伸出手，笑道:“你来。”
白凤恍惚了一瞬间，还是按捺住激动，轻身跃上藤架。
快要落下半空时，程泽一把捞起他的手臂，不顾他的惊慌带着他越飞越高，直接飞出了药圃。
白凤到底是悟性非凡，几息之后便感觉自己适应了迎风漫游的感觉，轻易地就开始享受自己畅想已久的遨游太虚。
“这下你可相信了吧？”耳边传来程泽带着笑意的声音，他也顾不上回答，只眯着眼睛，贪婪地感受着自由而干净的夜风，看着脚底下掠过无数房屋和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程泽最终在一个小山坡上停了下了。
白凤的脸被吹的泛白，眼睛却亮如星辰。
“感觉不错吧？”
程泽席地坐下后便往身后草地上一倒，很不符合往日的形象，却让白凤多了几分亲切感，也放松了身体屈膝坐在一旁。
“你要是能学会做莲羹，我便教你这大轻功，想去哪就去哪......”
白凤嫌弃地皱了皱眉，道:“大轻功？这名字真难听。”
程泽轻哼一声，伸腿踹了他一脚，被白凤黑着脸躲开。
“那你给起个好听的？”他漫不经心地说。
“就叫逍遥游。”白凤挪到他旁边，俯身看他，认真道。
“唔，随你高兴吧......”程泽的声音低了下去。
白凤便侧过身，抱膝静静地望着下方灯火敞亮的新郑，忽然问道: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们？”
他听见那人轻笑一声，轻易地就挑起他心里不明不白的一点躁意。
“我是大夫，”那人说，“开医馆是为了救人，找姬无夜麻烦也不过是为了救人。难道我救你们，还需要什么很特别的理由？”
白凤默了默，忽然咬牙，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韩非......可你不知道姬无夜到底有多强。如今我和墨鸦与将军为敌，左右也再没有回头路，你若是需要我......我不会有半点怨言......”
他顿了半晌，不敢回头看那人脸上失望的表情。
白凤知道程泽想让他和墨鸦彻底离开这个漩涡，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离开了将军府就可以断绝的。
如果自己不够强大，再宁静美好的生活，也会被打破，就像那些待自己很好的难民，若非程泽的庇护，他们本是天泽手下亡魂。
他从前还在犹豫，可是今夜之后，他知道自己还有为之奔赴的理由。
——他想用这人给予的自由，去囚禁他痛恨的深渊。
太久没听见身后人的回应，白凤不禁扭头去看，却见程泽阖上眼帘，呼吸悠长，赫然是睡着了。
白凤:“......”
这人果然还是有点恶劣！
怨愤归怨愤，白凤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人架在背上，任劳任怨地把人带回了药庄。
待他一落地，便感觉身上一轻，转身一看，方才还仿佛熟睡的人已经打着哈欠走往院中走去。
在白凤幽怨的目光里，程泽毫不愧疚地回身拍拍他的肩膀:“多吃点，你太单薄了......”
又把他当成小孩子！
白凤闻言更怒，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未等程泽继续取笑他，便见院门忽然打开，阿笙惊慌地跑出来。
“程大夫......墨鸦大哥他......身上有好多血！”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四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