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四十一】 ...
-
四十一
卫庄仰头看着那漫天飞花的时候，程泽也在垂眸看他。
银发少年向来冷漠的双眸里，仿佛染上了人间烟火般的暖色，面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一般。
他也不过是个别扭的少年人啊。
程泽弯起嘴角，轻身跃下。
卫庄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只是视线仍虚落在他身后的樱树。
“看起来你也很喜欢这儿，真巧。”程泽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并肩站着，展开手去接一片慢慢落下的花瓣。
“揣度我的喜恶，是一件愚蠢的事。”卫庄瞟了他一眼，说着狠话语气却并不怎么重。
不知怎么的，有一些他一向视若无益之物的、世人汲汲所向的东西，正在慢慢吸引他的注意。
比如，身侧之人柔和的神色与恬淡的微笑。
“揣度？那你还真是高看我了。”程泽习惯了卫庄那个比自己还要傲娇的性子，只反问道：“若是不喜，怎会在此处驻足？”
卫庄神色复杂一瞬，沉默半晌，终是道:“我从出生之日起，便在这座冷宫了。”
程泽一顿，手上落了一捧的花瓣便再次纷纷扬扬地从指缝里逃出。
他侧目看向卫庄。后者将鲨齿抱在怀里，仰头似是在看树，或是在看天空，仿佛下一秒消失在这僻静的小岛上，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喜欢或是不喜欢，存在或是不存在，如果没有了关心的人，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忽然有一瞬间理解了卫庄对于力量的渴求与那副好似永远铁石心肠的做派。自他认识卫庄以来，身边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以至于他都差点忘记，卫庄本就是个鲜少为什么东西停下脚步的人。
从前是他的师门使命，如今是他的家国命运。
从某种程度上说，鬼谷弟子不仅是个振聋发聩的称号，更是个注定不能善终的身份桎梏。
他凝视着花云，忽然道：“很冷吧？”
卫庄微愣，转眸蹙眉看向程泽。
“此处虽是沃土，却也比寻常之地多了三分阴冷寒湿之气。这棵树能活下来，很不容易。”
程泽走到樱树边，轻轻摸了一下它的树干。
“若不是有人悉心照料，始终希冀着它活下去，它也不会有如今的盛景。”
卫庄的眸中闪过一丝暖意，却很快被痛苦压抑下去。
程泽忽然回头，对卫庄眨了眨眼，道:“不过，你若是不喜欢它，我帮你毁了便是。”
程泽出手极快，几道墨绿色的气劲一过，便如狂风暴雨，将几簇延伸出去的的旁支给辣手摧花得一干二净。
那罪魁祸首翘着唇角，带着一点点恶劣的笑容望着卫庄，让他额角青筋猛跳，冷色的面容多了怒色，瞬间生动起来。
“你看起来很开心嘛，那我继续咯...”青年笑着抬袖又要继续那恶行，
卫庄忍无可忍，出手要制止他。
程泽早有防备，轻飘飘躲过他的攻势，还抽空继续削了一段树枝。
卫庄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一双银眸亮的骇人，身法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掌风也猎猎有声。
从前卫庄出手其实多半对他手下留情，如今咋然急起来，近身作战程泽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不出所料，他被卫庄擒住手压在树上，一时间竟然也无法挣脱。
看着卫庄近在咫尺的那双带着薄怒的眼眸，程泽好气又好笑地微微抬了下巴，示意他向上看。
“好了好了，别生气啦。我方才不过是帮它修理枝叶，那些旁支吸附它过多的养分，冬日一到它便难熬了。”
“不过削了两三枝便如此生气，还说不喜欢？”
卫庄抬眸看了一眼，确实，那人虽然看着是在辣手摧花，却只是把一些赘余的枝叶给去除了。
再低头时，青年那双好看的凤眸微微弯着，带了点毫无防备的笑意望着自己。
“你好像总在挑战我的耐心。”卫庄没有松手，就着这么个压迫的姿势，反而凑得更近。
“我一直很好奇，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自信到愚昧的人？”
他的声音很低沉，听着就让人耳根发麻。程泽不禁偏了偏头，躲开他温热的气息。
卫庄冷着脸的样子他见过很多次，霸道的语气也像个很不讲理的人，但程泽知道他心里有谱的很，压根就不怕他。
就像韩非吐槽过的，这种时候，顺毛撸就好了。
“我这不是知道你宽宏大量么？难道卫庄大人还要为这点小事和我这个小人斤斤计较？”程泽无辜地眨眼睛，奉承的话张口就来，那副“下次还敢”的神色一个仿佛恃宠而骄的小混蛋。
卫庄立时把眉头皱的更紧。“你倒是能屈能伸了。”
他虽然神情不虞，却还是松了禁锢。程泽靠着树干站直了身子，卫庄便盯着他揉了揉泛红的手腕。
程泽知道他还记着之前他们初识那会针锋相对打嘴仗的仇，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要不是我现在打不过你......”
“嗯？”卫庄眯起眼。
“啊，说来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过你们。”程泽见势不妙赶紧转移话题，小心翼翼地挪了半步拉远了与卫庄的距离。
本来想挪得更远的，可是卫庄眼神一扫过来，他就好像被冻住了，只好讪讪停了下来。
“何事？”卫庄问。
“云溪的身世，我查到了。”程泽道，“他是......魏庸的女儿魏芊芊与玄翦之子。”
卫庄眼神一凝，显然也有些诧异，半晌他嘴角扬起诡异的笑。
“有趣，”他语气森然，“一把罗网的剑，也配做人？”
程泽默了一瞬，感觉他的情绪似乎和自己预料的不大对，也不知道原因，只好道：“之前玄翦放过我们，估计是认出了云溪。只是这件事，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让他知道。”
不等卫庄回答他，他瞬间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没必要。以卫庄这种弱肉强食的观念，怎么会在意云溪的想法？
不想卫庄却冷不丁说：“没那个必要。”
程泽诧异，却见他撇过脸：“就他那三角猫的功夫，知道了也是去送死。”
这是在......担心云溪吗？原来卫庄对于云溪，也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冷漠忽视。程泽不禁又笑了，低头掩饰道:“我知道了。”
想来也无需多问，云溪在鬼谷那里过的也并不会太差吧。
程泽心里正想着云溪，忽然听到卫庄问他：“你来这干什么？”
程泽回神，看了一眼湖面，沉声道:“韩非说天泽想要的东西在这冷宫里，我闲来无事，便想着来这转转，或许能有线索。”
卫庄冷嗤一声，觉得十分好笑一般。
“怎么，找到什么了？”
程泽无奈看他一眼，只说：“寻常人能找到的地方，自是看不出什么。”
“但我刚刚，有一个推测。”
卫庄看向他。
“这座湖心岛的小气候如此独特，可能并非偶然。这片湖底下，也许藏着什么东西。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下去一探究竟......”
卫庄沉默半晌，忽然将鲨齿扔给他。
“你要干什么？”程泽下意识接过剑，看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袍。
卫庄已经几步走出了小岛，脚踩在泥水里，此时回头无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嘲讽他明知故问。
这可冤枉我了。
程泽扯了扯嘴角，他是真没料到卫庄大人竟然会替他亲自下水。
“等等，”他定了神，走到湖边对卫庄认真道，“湖水很深，你贸然下去恐怕不妥。”
“那你想怎样？”卫庄有些不耐，本想说自己有鬼谷的吐纳术，再深的水都不是问题，却看见那人满脸忧色，莹润的眸子里都是自己的身影。
他忽然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你等等我。”程泽忽然想起什么，脚尖一点飞出小岛。不一会功夫，他便带着一卷麻绳回来了。
“用这个，若是湖水深度已经超过绳长，你便不能再下去了。若是有危险，便拉绳子告诉我。”
程泽不由分说地把绳子套在卫庄腰上，帮他打了个死结。
好蠢......卫庄强忍着满头黑线，可抬头看程泽微亮的眸子，又忍住了开口的冲动，转身利落地下了水。
“万事小心啊！”程泽忍不住又喊道，卫庄头也不回，就往湖水深处扎了进去。
卫庄下潜了有一段时间，便感觉到湖水的温度忽然变得温热起来。
他在水中看不太远，只能默默停下来，感受那股不寻常的热流涌动的方向，顺着水流的走向探去。
游了没几十米，便感觉自己被绳子扯住了。
卫庄无奈地回头，身上的绳子绷的很紧，桎梏了自己的动作。然而余光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他猛的转头看去。
在他身前不远处，有一座巨大的石雕。那是一个人像，闭目盘腿而坐，双手捧着一个匣子，方才闪光的便是那匣子上金属的纹路。
卫庄想了想，还是把腰上的麻绳扯断了。他缓缓游过去，谨慎地没有触碰那个匣子，只是仔细端详着那东西。
那匣子上的纹路是一种古怪的巨兽，但卫庄看着却觉得有些眼熟。
他看的全神贯注，没注意到头顶上那雕像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程泽在岛上有些密切注视着湖面和水下的动静，一时间有些疑惑。
卫庄下去这么久，怎么连个气泡都没冒上来？按说正常人就算闭气时长再久，也不会一点气都不用换吧？
他无聊地扯了扯绳子，却发现原本绷紧的绳子忽然垂了下去。他一愣，收了收绳子，居然畅通无阻地提溜了整根绳子上来。
人呢？
程泽无语，早该想到卫庄不会乖乖听话。但他若是自信能解开绳子，想必不会有太大问题，便也没有太着急。
只不过还没等他放松多久，不远处的水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漩涡，让他瞬间寒毛一起，有种危险的预感。
他犹豫半晌，终是咬牙跳下了水。
他顺着漩涡的方向游去，又堪堪保持着一段距离向下潜去，直到看见巨大的鱼群飞速环绕形成的漩涡之源。
那漩涡的中心，是垂着头一动不动的银发少年。
程泽瞳孔一震，挥手发出气刃将环绕的鱼群切出一个口子，自己冲了进去。
他看见卫庄正在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下，慢慢靠近那个雕像的眉心。
而他本人双目禁闭，唇角溢出细小的气泡，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已经在水下待这么久......
程泽心里一急，用尽全力扯住卫庄的手，攀住他的腰身，将他往自己身前带。
他一手按着卫庄的后脑勺，另一手捏着他的下颌，毫不犹豫地低头用唇舌撬开他紧闭的牙关。
他心无旁骛地给卫庄渡气，没有注意到卫庄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那双紧闭的眼眸睁开，竟是一片猩红。
程泽见他醒来，心下松了口气，方想退开，卫庄却忽然伸手按住他，凶狠地反客为主，舌头蛮横地伸进来攻城掠池，紧紧缠着他的唇舌，在他口中兴风作浪，毫无章法地掠取着他的温度。
那舌尖扫过敏感的上颚，让程泽浑身一颤，连闭气都忘了，登时便呛了一口水，挣扎着要推开卫庄。
笨蛋！
程泽不禁心中暗骂。在水里亲吻......也太要命了！
也不晓得卫庄发了哪门子疯，程泽不仅推不开他，还被他不知疲倦的吻弄得脑子缺氧昏昏沉沉。
再这么下去，他们俩都得葬身湖底了......
他努力保持清醒，腾出手伸到卫庄背后点了他的穴。
桎梏住自己的力道终于松懈，卫庄彻底失去意识，头一垂靠在他的肩上。
程泽片刻不敢停留，背起他向上游去。匆忙之间，他低头撇了一眼那个雕像。那阖着眼的人像，仿佛死气沉沉的墓碑。
——真是倒霉透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四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