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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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韩非吩咐程泽在偏殿稍候，而这一候便候了大半夜。
韩非来找他时，平日英挺的面容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丝疲倦。
“我本想借口请你为胡夫人看病，让你顺势入宫探查潮女妖，只是今日实在不赶巧，我也触不得父王的霉头。”
他轻叹了一口气，接过侍从递来的灯笼。
“走吧，今日暂且在宫里歇下。”
两人出了偏殿，往僻静的宫道走去。
月光清明，和昏暗的宫灯交错着辉映在韩非的侧脸上，显出他眉梢间略微沉郁的忧色。
“姬无夜又有什么动静了？”程泽不禁问。能让韩非如此为难的人，也实属不多。
韩非苦笑:“这回你倒是冤枉他了。”
程泽讶异，投去疑惑的目光。
“太子薨了。”韩非语气很淡，和他脸上的表情并不一致。
程泽挑眉，很快猜到:“是韩宇？”
韩非停下脚步，快速地看了一眼四周，而后松了口气。
他无奈道:“子煜，此处僻静无人，你说这话还不打紧。但若是往后待在宫里，可不能如此直言不讳。”
“我那个四哥可不像我。若是让他记了仇，麻烦可不小。”
程泽却不以为意，轻笑道：“这么说，我还要多谢师兄你平日对我那'直言不讳'多有担待咯？”
韩非眸光一敛，求生欲很强地摇头，恳切道:“那怎么使得？子煜便是要亲自开口骂我，我也得给你端茶送水解解乏呢！”
“净胡说八道。”程泽对韩非这狗腿的程度堪称五体投地，当下扯了扯嘴角转移了话题。
“话虽如此，韩宇这么做也并不奇怪，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境况确实不佳。”程泽沉吟，“原本姬无夜尚有选择的余地，如今他受我重创，又有韩宇的糖衣炮弹，结盟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是如此，我还不至于这么担心。”韩非收了嬉笑的表情，目光沉沉。
“你是说......他身后的那个人？”程泽目光微闪，“狗急跳墙，他若是被逼急了，或许韩国皇室的朽木，就岌岌可危了。”
“可是一个软弱的韩王，难道不比一个野心勃勃的姬无夜更好控制么？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韩非眸光一闪，语气冷厉。
“如果，他根本没想让任何一方留下来呢？”
程泽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莫名死在自己府中的魏庸。他虽然痛恨这个渣滓，却也不会选择让他干脆一死这般轻松的结局。
程泽给不出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就是他来到韩国的初衷。
苍龙七宿与七国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联系？又是什么东西能有如此大的力量，驱使着那双看不见的手，布下这样的局？
他心中转过几般感慨，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
韩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还是半垂下眼睑。
“即便如此，你也不曾后悔？”
程泽闻言，眸色微沉。不用多说，他也知道韩非那个有时候过于善感的脑子在想什么。他轻哼一声，不虞地扯过他手里的灯笼。
“啰啰嗦嗦，今朝有酒今朝醉。”他走出几步，察觉韩非没跟上来，便回眸催他。
“莫使金樽空对月，这不是你的人生目标么？”
青年的凤眸一如既往地漂亮清冷，看似不耐，却藏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
韩非微怔，而后低下头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程泽不满道。
韩非含笑不语，缓步上前，忽然伸手遮住他的双眼。视线骤然变暗，程泽不担心韩非如何，只无奈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阿泽，别这般看我。”韩非低沉却略带磁性的声音落入他耳中，竟有几分让人迷醉的引诱。
“我......会忍不住的。”
忍......忍不住什么？
程泽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下意识闭了眼，猛的后退避开韩非的手，抬袖遮住了脸。
他又不是不经世事的少年，哪里听不出韩非话里暧昧的意思？只是......方才韩非对他开的玩笑都不自在，此时怎么反而这般说话？
他自己调戏别人是从未失手，像子房那般害羞恼怒都是无比正常的。可从没人敢真的反过来调戏他......
程泽心绪不定，有些恼怒又有些莫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过，或许正是方才遭自己调戏一番，此刻才想出其不意找回一遭吧。
程泽慢慢放下袖子，见韩非果然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正是看他笑话的模样，方才松了一口气。
“你可真是......罢了。”他叹了口气，没像往日一样回怼韩非，见他巴巴地凑过来也闭紧了嘴，拒绝与他交谈，也不看韩非的眼睛。
“子煜，你生气啦？”韩非也不着急，一双桃花眼弯起来，风情万种。
“你不好奇方才离殿后，四哥同我说了什么？”
程泽脚步一顿，却又继续走起来，仍旧没有说话。
韩非笑了，知道程泽在听，便道:“你可知道四哥为了你，愿意放弃原本与姬无夜的盟约？”
“他方才在殿下，可是对你志在必得呢。”
程泽脚步不辍，连眼神都没给他。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瞧，这是什么？”
程泽余光一扫，一枚玉佩躺在他摊开的手心。
“你......”程泽眸中闪过惊讶，而后又掺上复杂的神色。
“你答应了他什么？”
韩非轻描淡写道:“你能给的，我流沙自然也给的起。”
“我早就说过，若我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那我也不配守护这天下的百姓。”
程泽无言盯着他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
韩非又笑了，俊朗的眉目叫人挪不开眼。
“既然如此，这玉佩便物归原主吧。”程泽不去看他宛如自带光环的面容，垂眸去拿他手里的玉佩。
“这可不行，”韩非却忽然把手往回抽，把玉佩捂进了衣襟里。“这可是我从四哥手里换回来的，四哥给了我，便是我的。”
“你要来有何用？”程泽嘴角一抽，看他那副宝贝的不行的样子，又懒得提醒他那不过是魏无忌的遗物了。
“算了，随你吧。”
他对韩非是越来越没脾气了。这人总能精准地挑起你的注意，又十分聪明地在你爆发的底线上蹦跶。没事总要撩你两句，却又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不至于厌烦他......
这驭人之术，该感叹韩非不愧是法家之祖。
程泽摇头跟上韩非，心下对自己于韩非的容忍度越来越高这一点已经逐渐自暴自弃了。
进宫已经几天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韩非似乎不想让他面见韩王，他几次提议都被韩非三番五次堵回去。
见韩非似乎另有打算，而胡美人那还有弄玉，暂时不能打草惊蛇，他便也不急着问，反倒悄悄运着大轻功，在王宫里溜达起来。
一开始他本还有些谨慎，看姬无夜一个将军府都那般戒备森严，想必王宫更是如此。
只是他后来就发觉自己错的离谱。太子能被天泽劫走，倒也不是天泽有多强，实在是......这韩王宫守备简直弱的像个筛子，哪哪都是漏洞。
看来姬无夜架空韩王，早已到了这种显山露水的地步了。
他记得之前韩非说过天泽要的东西就在冷宫里，便干脆先到那冷宫去一探究竟。
冷宫离王宫距离其实不远，观其布局，似乎那冷宫才该是韩宫的中心位置。
程泽越过废墟，也没再去探查韩非他们停留过的湖边小筑，只是顺着回廊慢慢绕着湖边走。
初夏已过，而那离湖湖心的岛上，有株樱树，那樱花不似别处早谢，仍然开的烂漫迷人。
程泽本是寻着线索来，但那樱花顺着湖面微风簌簌落下，似是被仙人青眼有加而留住的荼靡春色，一时也看入了迷，不觉停下脚步。
这冷宫里，到是有种和新郑那粉饰太平格格不入的真实感。即便再萧条断壁残垣之上，也自有万物逢春的勃勃生机，倒是显得人们煞有介事地一味追求辉煌重现有些可笑了。
程泽在迎面的和风里微微眯起眼，心境变得前所未有地平和。放下他忽至异乡的迷惘，深陷迷局的无奈，只是平静地感受那一片飞花流水。
兴致一来，他便脚尖轻点，踏着如波的湖水飞至小岛。脚踩着岛上厚实舒适的苔藓，嗅着一片淡淡的花香，程泽弯起嘴角，轻身跃上树梢，放松地闭上眼睛靠在树干上舒舒服服地小憩起来。
他仰面看着纷纷扬扬的花瓣，忽然并起双指，往空中看似随意一指，便有无形内力将自由飘落的花瓣轻柔托住，而后随着那内力的牵引在空中潇洒又凌厉地飞书。
形于笔下，意在形外。“书圣”王羲之留下的锋锐“墨意”，仍然是他满怀敬意又无法彻底参透的杰作。
往日他们在谷中借书圣遗留墨宝练习自己运用内功的技巧，也被教导应当更多领会那书法中的真意。
那时还有很多事未看清，如今这小小离湖上给他的感悟，倒叫他阴差阳错地参悟了。
墨绿色的气劲似绵实韧地托着轻若鸿毛的花瓣举重若轻地飞舞，一篇《兰亭集序》便被洋洋洒洒地书写在天地间。
而那灵气四溢的杰作之主，正随性地躺在几丛开的艳丽逼人的花团里，纤长的手指拈了一朵飞花，慵懒从容地仔细端详着，恍若天地怜惜、日月眷养出的妖灵。
卫庄无声踏上小岛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他后知后觉地摘下落在发间的那朵樱花，一贯凌厉的双眸里赫然空白了一瞬，而后填满了漫天的绯色。
——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他握着剑的手不知不觉，慢慢地往身侧落下。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四十】
